第9章
洗三宴在正午舉行,因為冬日天寒,新生兒體弱,正午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時候,不容易讓剛出生的嬰兒著涼。
屋子裏點滿火盆,燒的旺旺的,陳明軒招待男客坐在外間,江餘領著女客坐在內間,中間的屏風撤去,使得外間的能看見裏麵,又不至於讓讓涼風吹進裏屋,冷著寶寶。
“少爺來了。”奶嬤嬤抱著寶兒,從側房出來。寶兒這會兒正好醒著,雖還不能睜眼,但許是聞到了娘親的味道,扭著脖子,舞動這小肉手,好不活潑。
江餘接過孩子,安撫地摸摸他的腦袋,待小孩適應室內溫度後,將他外麵包著的繈褓解開。
主持這場“洗三”的是提學官夫人,她得夫君敬重,孕育三子兩女,且各個成才,是頂有福氣的人,並且寶兒的接生,也勞她搭手。
提學官夫人笑著接過隻剩一層單衣的寶兒,嘴上說著吉祥話,然後動作輕柔地將寶兒放入早已準備好的熱水中。
被突然放到水中,寶兒也不哭鬧,歪著頭,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說什麽,小手拍這水花,顯得靈動又可愛。
外間的男客見此,都向陳明軒賀喜,稱讚此子必然不同凡響。
一片其樂融融時,管家進來,向陳明軒匯報:“江老爺帶著家眷來了。”
陳明軒微微蹙眉,午宴時江家沒來,挑這個時候過來,這是專門來搗亂來了?見室內正在進行添盆,陳明軒不想打擾這重要時刻,吩咐管家先去招待,他隨後就來。
外間的男客也聽到了管家的話,但因為都是親近之人,或多或少了解陳家與江家的恩怨,也知道江夫人自出嫁再沒回過娘家,與娘家隔閡甚深,都不多嘴,讓陳明軒先去添盆。
陳明軒也不推遲,將早已準備好的一個玉蟬放入添盆中,為小孩的水盆裏加了一瓢熱水,“願我兒平安喜樂,一生順遂。”
眾人沒想到陳明軒對孩子的要求這般低,說的吉祥話與所送玉蟬含有的事業有成,富貴綿延的寓意不大相同,紛紛打趣他。
“心裏想的什麽就要誠實表達出來。”安撫使司僉事大大咧咧道。
“陳兄什麽都要,未免也太貪心!”曾飛鬆思路清奇,覺得陳明軒這是一口氣表達了兩個祝福。
“明軒第一次做父親,思慮過多也是正常。”提學官打圓場。
陳明軒也不辯駁,微笑看著眾人,一幅虛心接受批評的樣子。
內間的女客將外麵的動靜聽得清清楚楚,也嬉笑著打趣江餘。
“好了,快些添盆,時間長了,凍著孩子不好。”提學夫人主持局麵,“既然剛剛是陳相公率先添盆,接下來,就由阿餘接著來。”
江餘從剛剛陳明軒拿出玉蟬就有些愣神,洗三宴的添盆她是早就準備好的,後來月份大了,她懷孕反應大,沒關注陳明軒準備的什麽,今日還是第一次見。
竟也是玉蟬。
見到江餘將一枚同樣小巧精致的玉蟬放入添盆,周圍的人驚訝地長大嘴。
“不愧是我們金陵恩愛夫妻的典範,真是默契十足。”
“這已經有一個蟬爹爹,又有一個蟬娘親,就差一個蟬寶寶了。”
聞言江餘猛地一震,她和寶寶都是浴火重生而來,故而選了玉蟬作為洗三禮,借喻死後重生。這其中有著她的一份私心,那陳明軒呢,他是想暗示些什麽,難道他也是……
“玉蟬也真是適合寶兒,爹爹秋闈頭名,娘親是咱們金陵新崛起的富商,寶兒繼承父母,送玉蟬最合宜不過,我也給寶寶選的洗三禮也是玉蟬。”洛夫人笑著將自己的洗三禮拿出,赫然是一枚精致小巧的玉蟬。
“看來我說的沒錯,三隻玉蟬湊成一家了。一家都事業有成,一飛衝天。”提學夫人笑著示意丫鬟將添盆拿過去,讓洛夫人將三個蟬擺放在一起。
眾人也感覺有趣,紛紛讚同。
在這歡樂的氣氛中,江餘將剛剛生出的一絲懷疑拋去,和眾人一起說笑起來。
才三天大的寶兒縱然有著三歲寶寶的意誌,也抗不過身體的不爭氣,很快就昏昏欲睡,眾人怕孩子著涼,加快了添盆的速度。
洗三的重頭戲結束,眾人也不多打擾,紛紛告辭離開。
陳宅不過是兩進的小院,一行人走過遊廊時,被花園中眼尖的江大姊看到。不知她是太過驚訝還是故意,尖聲叫了句:“三妹。”
眾人被她的聲音聲音吸引,扭頭看過去。代替江餘送客的墨竹狠狠地皺了皺眉,不知江大姊所欲為何。
洛夫人作為和江餘走的最近,在場品階最高的人,打圓場道:“江夫人家事還是讓他們自個兒頭疼,我們還是不在裏麵添亂。”
聽著洛夫人打趣的話,眾人從驚訝中回神,紛紛讚同,不理會花園中的江大姊,往大門走去。
聽到江大姊聲音的不止是洛夫人一行人,還有離她不遠的江九姊。
“你說三姊在哪?”江九姊繞過假山,跑過來抓住江大姊的胳膊,眼睛格外的亮。
江大姊目光掃視江九姊那有些瘋魔的樣子,一幅不好意思的模樣:“我看錯了,是三妹身邊的丫鬟,她剛剛送賓客從遊廊走過。”
“賓客?洗三宴的賓客!”九姊重複了一遍,麵露喜色,“一定有洛夫人。”
“隻要洛夫人原諒我,不怪我那天莽撞,知縣就不能找我麻煩了。”九姊念叨著,快步往大門口而去。
江大姊意味深長的看著九姊慌亂離去的背影,輕聲吐出兩個字:“天真。”
旁邊如同隱形人的江二姊見江大姊一幅興致讓然很是愉悅,蹙蹙眉,猶豫半天,憋出一句話:“大姐,九妹已經很可憐了,父親要將她送給知縣當妾,她也是無路可走了。”
江大姊沒搭理江二姊,見婆子來叫,扭頭往正廳而去。江二姊也習慣了不被搭理,沒有理會遍地撒野的江小弟,跟著江大姊進了屋。
正廳中江老爺一口一個“賢婿”,將陳明軒奉承到天上有地上無,很是殷勤的樣子。還連聲表示自己沒有收到請帖,不敢來早,怕打擾他們辦洗三宴,姿態擺的很低。
陳明軒估摸著江老爺如此,定然不單是因為他中了解元,可能還知道了一些暗地裏的消息,比如皇帝對待商律的態度。
這事其實大家心中都有數,秋闈突然加了一道題,這麽突然的變化,又關乎科舉未來的走向,江南學子不知道將這道題翻來覆去,一個字一個字討論多少遍。
但大多數人的都是持悲觀態度,認為這次的秋闈改革應該沒有下文。小皇帝登基三年,今年才開始執政,就想妄動各位皇室成員的錢袋子,太過輕狂了。
江老爺雖不是學子,但是浸淫商道數十載,對這道題的看法與學習完全不同。學子關注的是科舉,江老爺關注的是商律將如何變。
大概是看到了洛夫人對阿餘的態度,猜到了大長公主站在小皇帝這邊,江老爺便準備在這場變革中掙一份機遇。
陳明軒感慨,不愧是白手起家的江老爺,嗅覺敏銳。
如果阿餘真是他們的女兒,就算前麵他們做了再多錯事,自己定然不會拒絕他。但是世事難料,阿餘是江老爺遠方堂妹的女兒,京城張家的千金。
這些年阿餘為江家的付出,足夠償還這些年的養育之恩,更何況前世的江家做了那麽多狼心狗肺之事。
這些今生雖不會發生,但感情的隔閡已經存在,把江家當做親家,不可能,各取所欲罷了,到時候江家能否抓住機會,就看他們自己了。
“江老爺抬愛了,您的意思我懂。若有需求,定然會向您開口。內子身子不適,不能招待您,還請見諒。”
江老爺見陳明軒態度軟和,喜笑顏開,連聲說:“那就好,那就好。”
對於江餘能不能招待他,江老爺一點也不介意,甚至沒有參加外孫的洗三宴也無所謂,隻要陳明軒能接受他的示好就不虛此行了。
江老爺自以為得了陳明軒的準話,站起身,緬著肚子道:“我就不多打擾了,這些東西就當我給賢婿的賀禮。”說著讓旁邊的管家遞上一個楠木匣子。
陳明軒也不客氣,收了下來,將笑容越加盛的江老爺送出門。
江夫人幾次插嘴不得,隻能默默跟在身後,見玩的臉頰紅撲撲的江小弟不情不願的跟著婆子回來,將他的手撰得死緊,好似撰住了自己的全部一樣。
一路上,江老爺仍舊不停地誇讚著陳明軒少年有為,還叮囑他不要太過冒進,春闈時斂一斂鋒芒,切莫當了出頭鳥,儼然一副好嶽父的模樣。
正這時,前麵傳來一聲淒厲的哭聲,像是午夜突然冒出的女鬼,讓人汗毛炸起。
落在後麵的江大姊聽到江九姊哭求的聲音,見到江老爺鐵青的臉色,勾唇笑了起來。
前麵一直皺著眉的江夫人也聽出了江九姊的聲音,想到最近新到手的內院掌家之權,眉頭舒緩開,撰著江小弟的手也鬆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