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送信

  長安有名的酒樓一條街, 開了一家書肆的消息不脛而走。


  百姓們好奇的在書肆門口張望,見裏麵絲竹音靡、高調奢華,根本不敢踏進去。


  自古讀書便是艱難的一件事, 小到一張紙、一支筆,大到讀書識字、通古論今, 哪一件事不費錢財和物力。


  雖這書肆從外張望便不像以往認知的書肆那般,但隻看就覺得裏麵的東西每一樣都是貴的, 碰壞了根本賠不起,因此他們隻駐足觀望。


  沒人看書買書,這書肆怕是開不下去。


  而有錢的郎君們, 也不敢這個時候進書肆。


  開業當天, 有人瞧不慣書肆裏麵舒適的環境,甩袖而走的消息他們也收到了。


  縱使心癢難耐,但也怕被人知曉, 說自己隻顧玩樂。


  文人圈子的口誅筆伐, 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


  有錢的, 沒錢的都不來,同行之人指指點點,說開書肆的苻令珠簡直就是敗家子。


  被當做敗家子的苻令珠滿心愉悅,不來, 不來就對了。


  她溜溜達達去書肆晃一圈, 酒樓一條街以往是最亂的一條街, 經常有喝醉之人當街調戲小娘子。


  然而在書肆開了後,王易徽利用職務之便,照拂書肆,金吾衛的同僚自是知曉這是自家人開的,便也時不時上街上巡邏。


  想找事?

  金吾衛便可當街殺人。


  誰也不敢和金吾衛腰間的刀比一比, 那愛喝酒的老賴,都被逼的打了酒回家喝,酒樓一條街的生意反倒更好了,這些酒樓的掌櫃多是胡人,對苻令珠十分有好感。


  若不是她和她家夫君,那書肆前身的酒樓掌櫃一幫人怕是要死在牢中,便時不時讓酒博士給他們送酒。


  他們送酒,苻令珠的書肆理當回禮才是。


  不知回什麽,她便將目光放在了二樓的吃食上,酒對食,完美。


  她自己嘴刁,要求二樓的點心,每日做新的,那舊的沒人吃的,便送給街上的乞丐,既然想回禮,便不能拿沉的,左思右想,想到自己和苻汝真流亡之路時,被人賞賜過的七返膏。


  那時餓著肚子,能吃上一口七返膏,當真是甜到心裏。


  想到,她便去找了潘伯婕,她的夫君在酒樓當過酒博士,對一些手藝精巧的廚子定知曉,她要找專門做點心的廚娘。


  那薛穀還真認識一位,因為丈夫是個酒鬼,每每賺到的錢都會被搶走,還要遭受一頓毒打,影響第二日做活,久而久之就沒有酒樓願意招她。


  現今,隻能在家接些做宴的活,日子過的淒苦。


  聽聞人家這般,潘伯婕當下淚意翻湧,惹得薛穀又是一通好哄。


  苻令珠扯扯嘴角,不至於,真不至於,要恩愛,回家去不好嗎,在她麵前顯擺什麽。


  當下讓薛穀將人喚了過來。


  小娘子姓黃,臉上青青紫紫,還牽著兩個孩子,一男一女,頗為害怕地縮在母親身後,小小的身子,瘦弱不堪,那女孩身上還有被踢打的痕跡。


  她當下沉了臉,縱使心疼她的遭遇,但她對廚娘的要求高,讓她給自己現場做。


  七返膏是豪紳世家、文人墨客頗為推崇的一道食材,它原是道家修煉時的一道麵點,道教術語有“七返”,七返膏便由此得名。


  本質其實是將麵餅反複卷七卷做出四朵花型。


  難就難在這花型和麵餅的揉製中。


  黃娘子自然沒有做過這個,聽她說完後,因十分想留在這裏,牟足勁做,她手巧,又一點就通,做好後的七返膏,表皮油亮,花型開的正好。


  苻令珠一吃,便同意將人留了下來,至於她的酒鬼丈夫,想要進來,便看他敢不敢在金吾衛的眼皮子底下進來搶人了。


  他自然是不敢的,便是連在書肆門口耍無賴都不敢。


  安頓好黃娘子,讓她做七返膏送酒樓,她翻著毫無進項的賬本,樂得當甩手掌櫃,將書肆交給潘伯婕,自己回家睡覺去了。


  日後,便也沒在管過書肆的事情,這書肆就仿佛不是她開的一般,潘伯婕日日夜夜歎氣,每開一日,這花費就多出一倍,直到有一天,她興衝衝抱著賬本來找苻令珠對賬。


  此時,書肆已經開了一個月,苻令珠覺得再堅持堅持,能賠得更多。


  她接過賬本,不在意的問道:“賠了多少錢?不用在意,若是錢不夠,我再給你支。”


  “不用表嫂!”潘伯婕眼睛亮亮的,看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什麽稀世珍寶。


  苻令珠心裏咯噔一聲,暗道不會吧,哪個不開眼的上她的書肆買書了?

  謹慎問道:“怎麽了?”


  潘伯婕卻是繞了個關子,“表嫂你先翻賬本。”


  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情,苻令珠從最後一頁開始看起,看到那進賬一頁,眼眸不可控製的圓起。


  潘伯婕興奮的聲音響在她耳畔,“恭喜表嫂,我們的書肆回本了!不僅如此,還略有剩餘,足夠支撐書肆現下的開支,表嫂不用再給書肆撥錢了。”


  這怎麽可能!


  一本書才賣多少錢,短短一個月就回本了?!

  她抖著手,喃喃問道:“你可知我前期投入了多少錢?將近五千兩啊。”


  “是啊表嫂,我們不僅將五千兩都賺了回來,還小賺了一筆。”


  “你,你是把我整個書肆裏麵的書都賣了?”


  潘伯婕被她這樣一問,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那倒是不是,書肆至今未賣出一本書。”


  苻令珠一口氣憋在胸口,“那這些錢都是哪來的?”


  “表嫂可還記得三樓包廂,因保密性好,有個文會說是郎君們一起湊錢,定了最大的包廂,日後就在書肆開文會,甚至還有郎君,看中了夫人父親的包廂,也想像他那樣定下包廂,時不時展示一下自己收藏。


  三樓包廂有限,自然是價高者得了。”


  苻令珠:懂了!


  這是文人的虛榮心在作祟啊!


  別人有的他們也得有,指不定還罵她父親奸詐,以往想顯擺收藏,那得在家開文會,你還不能直說,得不經意拿出來,得一番誇獎。


  可將東西放在書肆,那豈不是所有來這的人都能看。


  他們隻需要定下一間包廂,想休息的時候,飲酒休息,想展示的時候,寫帖子邀請友人來書肆一趟。


  至於名聲問題,對於能拿出那麽多錢包包廂的郎君來說,那是如苻令珠父親一般,早就聲名顯赫之人,半點不在意,自己進出書肆的影響。


  而且誰規定的,讀書隻能清苦,有條件在溫暖之地讀書不好嗎?


  那些拂袖而走,覺得這地方不堪為書肆的人,都什麽腦子。


  這書肆裏,也隻是外表裝修過於豪華了些,包廂中可是十分清幽的,且有樂聲相伴,隔壁就是酒樓,屆時打上一兩小酒,在包廂中吟詩作對,豈不快哉。


  若是真能被這裏的東西迷了眼,也隻能說,自己沒修煉到家。


  因而,他們出手定包廂,那可真是眼都不眨的。


  潘伯婕雙手捧臉,她何時見過那麽多錢,而且她表嫂承諾過,隻要書肆賺錢,就給她分紅,現今她覺得表嫂就是天仙。


  不然怎麽會想出那麽好的點子來。


  張嘴誇讚道:“表嫂你真是太厲害了,怎麽想到包廂主意的,”


  苻令珠強迫自己笑出來,那哪是她想的,是打知道她要開書肆,她父親就要求的。


  一直想將自己家中收集的古玩、字畫拿出來的苻鐸,那是十分積極出主意的。


  隻要能讓她父親開心,便是將整個書肆都給他又何妨,何況,父親隻是想要一個包廂。


  她自然沒有不應之理,父親商量三樓應如何布置,就商量了近月餘,最後拍板定下時,一二樓都裝修完了。


  因為是父親想要的,所以她花費了更多的心思,用了最好的材料。


  心裏突突直跳,咬牙安慰自己,沒事,沒事,三樓就那麽幾個包廂,租完了就沒有了。


  能夠回本那都是意外。


  隻要一直開下去,就沒有不賠本之理。


  哪個冤大頭,會真來她的書肆買書。


  她合上賬本,那些賺的錢,每看一眼,她的心就疼上一分。


  “表妹,從今天起,招些專門些話本的郎君,夏天要到了,話本也該寫起來了,價格就按照市麵上的價格寫,他們可以在書肆裏寫,書肆免費提供吃食和筆墨紙硯,二樓的書,隨他們翻看,

  然後,書肆裏的書,全部往外租借,一天一個銅板,不不,這樣,話本五天一個銅板,二樓的書,七天一個銅板。”


  “表嫂!”潘伯婕頗為不讚同,“我知表嫂是好意,想讓更多人能夠讀書,但也不能這樣入不敷出啊,供吃供喝供筆墨紙硯就算了,這定的價也太低了些,要是有人鑽空子,萬一,借了書不還又如何?”


  苻令珠尋思,不還才好呢,到時她能進更多的書來。


  嘴上卻道:“那就辛苦你製定一些規則,萬不能助長歪風邪氣。”


  潘伯婕抿抿唇,終是不情不願的應了,後又道:“有位宣家小娘子,也說要定個包間,但不同我定,說是一定要和表嫂見一麵。”


  姓宣的小娘子,那便隻能是宣冶了。


  略一思索,她便同意在書肆和其見麵,自家地方,保密性才好。


  黃娘子最新研究出的點心被整齊擺放在桌上,宣冶拿起一枚粉色花瓣樣的糕點咬了一口,對其口味甚是滿意,“清君總是會做些出乎我意料的事情。”


  苻令珠給她倒了杯水,總是喜歡和自己爭第一的宣冶,不會無緣無故找上門,算算時間,她也該進宮了。


  果然,宣冶開口:“國子監畢業考我沒能考過清君,還欠清君一個承諾,今日,我便是來還的。”


  她怎麽記得沒有打賭說承諾呢,不是就比誰能得第一嗎?

  不過有便宜為什麽不占,反正也是自己贏了。


  苻令珠問道:“不知是何事?”


  宣冶正色道:“你也知曉我父親平日裏負責教導太子殿下,近日,苻侍郎與殿下走的頗近。”


  走的頗近……為了不重蹈前世苻家的下場,在她大婚之時,特意讓她的父親將祖母祖父從老家請了過來,就是想著有人能製止大伯。


  苻令珠舔了舔唇,笑了,她的大伯竟然與太子殿下還有瓜葛!


  不禁幽幽出聲,“你說,我家大伯怎麽就不懂一個道理。”


  宣冶疑惑:“是何道理?”


  苻令珠收斂神色,冷笑道:“陛下永遠是陛下,但是太子殿下可不一定是太子的道理呢。”


  與虎謀皮,就得做好被虎吃掉的準備。


  “我果真沒有看錯清君,”宣冶的眸子滿是憐惜,“我如今愈發覺得清君嫁人可惜了。”


  若不是看清這一點,她宣冶也不會打算直接進宮,做太子妃,萬一,他坐不住那個位置,她又當如何。


  她與苻令珠當真是同道中人,可惜。


  可惜倒是不可惜,苻令珠覺得她該經曆的都經曆過了,甚是疲乏的緊。


  但是就衝宣冶能提點自己,那她也回送宣冶一條消息。


  因而說道:“感謝娘子將此事告知我,我祝娘子日後能得償所願,有句話,想來還是得囑咐娘子一聲。”


  她停頓一下,鄭重道:“宮中無親人。”


  猶記得,宣冶入宮時,差點被自己的親表姊害得骨肉分離,也是那一遭,讓這個女人性情大變。


  宣冶訝異的看著她,半晌才端起水,一飲而盡,“多謝清君,冶定將謹記。”


  都是聰明人,互相相視一笑,誰也沒問,對方為何要告知自己訊息,消息又從何而來。


  送走宣冶,苻令珠揉著自己的額頭,腦子裏回憶的全是前世流亡之路的慘烈,狠狠一甩袖,眸中盡是冷冽,“走,今日同我回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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