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想他
車輪滾過青石板, 發出極有規律的聲音。
馬車中的兩人,一個掀開車簾向外望去,一個抽了本放在馬車上的書翻看起來。
卻時不時總能將視線交叉在一起。
街道兩側, 招攬客人的酒肆胡姬熱情大膽、身著男裝的小娘子騎馬經過、金黃頭發的波斯人同人手舞足蹈比劃。
長安城一如既往的繁華熱鬧,並沒有因為離去的郎君們而寂寥, 恐怕隻有這頭頂的細雨為他們傷懷。
架馬車的仆人在外問道:“郎君、夫人,我們去往何處?”
苻令珠放下車簾, 轉頭看向王易徽,發現王易徽正在等她的意見。
她想著早上回門時,王易徽又被“下婿”打了幾下, 雖然是做做樣子, 到底自己心虛的不行,便道:“剛才已經見過父親、母親,如今, 我倒是有些傷神, 不如就此回家去罷?”
王易徽頷首, 對馬夫道:“回王府。”
既然兩人已經開口說話,變扭、尷尬便退去了,王易徽還安慰了苻令珠兩句,讓她不必太過牽掛天丙的小郎君們, 讓她對他們多一些信心。
不過短短相處過半年, 她對天丙班的感情便已經深厚了, 當然知道王易徽是何意,點頭稱是。
又詢問:“不知夫君實習地點在何處?”
王易徽握著書的手指收緊,整日同旁人說是歡喜於自己才會下嫁的小娘子,知道關心天丙班的小郎君去實習的地方好不好,小娘子要議親的對象是否靠譜。
但就是不知道自己夫君在哪實習。
還真是, 相當歡喜了。
苻令珠話一出口,就反應過來,自己不該這樣說,都怪四娘和真真,攪和的她心都亂了,趕緊找補道:“我知西北軍和金吾衛都給父親發出邀請了,就是不知夫君選擇了何處。”
王易徽就像是什麽都沒察覺出來,淡然道:“去了金吾衛。”
啊,金吾衛?
怎麽不是西北軍?
他不是前幾年都在西北生活的,現在戰事頻繁,去西北軍更利於積累戰功。
還以為王老狗去西北,自己能在王家過愉快的獨身生活。
誰知道竟會去金吾衛。
那小小的遺憾準確被王易徽發現,他將書放下用寬袖遮擋,指骨捏的發白。
原本是打算直接畢業就去往西北,陛下勸他留在長安都是一口回絕,若不是為了……也罷。
左右人已經娶回來了。
最開始便警告過她,嫁進來就別想走。
他將後背靠在車壁上,讓車夫不用著急,慢著些,餘光注意到苻令珠一副想要詢問的模樣,先開口說:“無事,就是後背有些痛,已經習慣了,明珠不必擔憂。”
苻令珠瞬間了然,好的,她知道了,是“下婿”的時候被打狠了,期期艾艾說:“回去我再上些藥,讓它好的再快些吧?”
“那便勞煩夫人了。”王易徽半垂著頭,眼裏藏著笑。
不麻煩、不麻煩,自己造的孽,自己擔。
苻令珠還能怎樣,既然準備在和離前將賢妻當到底,上藥當然要積極,必須關心備至,痛罵當初打人的人!
又經過一夜,王易徽後背看著更加恐怖了一些,布滿青紫的傷痕。
給他上藥的時候,他表情不變,反倒是苻令珠自己感覺碰著都疼,眉頭是越皺越緊。
她是想給王老狗一個教訓,可也沒料到,小娘子們戰鬥力這般強悍,他整個後背此時都沒有好皮膚了,這要是讓不知情的瞧見,都得以為他犯了錯事,被請家法,挨了好一頓打。
也不知怎麽想的,聽他反複說真的不疼時,自己上嘴吹了幾下。
還帶著些小埋怨道:“如何能不疼?疼便說出來,忍著誰能知道?”
王易徽被她說的整個人臉色都變了。
忍著不說,自然是因為沒有說的必要,從小到大,好像自己無時無刻不在受傷,當然也喊過疼,可隻會換來更加變本加厲的打罵,便再沒說過。
這點小傷,沒傷筋動骨,他也當真沒放在心中。
沒料到,反而從苻令珠嘴裏聽到此話,後背上藥後冰涼一片,一股溫熱的氣息吹在表麵。
他心中一動,不可避免想到被李信言詢問之事。
而為他上完後背之處,轉而要為他胳膊上藥的苻令珠,看著自己垂涎已久,隻啃過一次的鎖骨,舔了舔唇,腦子裏不住盤旋紀四娘那好奇的聲音。
溫度越升越高,也不知道是誰先靠近的誰,藥塗到一半,再也塗不下去,被悉數蹭到了被褥上。
當晚,新房內,又叫了一回熱水。
夜半時分,苻令珠呼吸綿長,躺在她身邊的王易徽,卻睡得並不安慰,眉頭緊鎖,汗水布滿額頭。
今日塗藥,又想到了以前總會受傷的日子。
不可避免的夢到小時候,母親麵目可憎,用十分厭惡的目光看著他,手裏拿著藤條,一下又一下抽在他身上的場景。
邊抽邊質問:“還敢不敢和祀兒搶東西了?”
“你給我記住自己的身份,什麽東西該碰,什麽東西不該碰!”
“果然體內流著野蠻人的血,粗魯、卑劣、謊話連篇!”
他哭得越凶,反複解釋自己沒有撒謊,隻會被抽得越狠。
身上已經被抽出血痕,長安公主不再滿足於此,伸手掐住他纖細的脖子,“你這個帶著肮髒血的人,給我去死!”
“去死!”
眼前一片黑暗,他猛地坐起,從窒息感中脫離,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單手撐住額頭,自嘲一笑。
類似這樣的夢,從小陪伴他到大,等他稍稍長大,脫離長安公主控製時,雖不會日日夢到,但無一日能睡得安穩。
經常睜著眼睛到天微微亮,而後就該起床鍛煉了。
苻令珠睡得迷糊,隻感覺到身邊的人坐起,伸出一隻手摸了摸,碰到他撐在床榻上的手臂,拍了拍。
還以為是前世她和真真逃跑,買了身份,穩定下來,真真整宿整宿做噩夢的時候。
身體蠕動一番,將臉枕在他手背上,嘴裏嘟囔:“沒事,沒事,都過去,睡吧,真真,有三姊呢,三姊陪你呢。”
最後幾句話,她幾乎是用氣音說出來的,聲音小到聽不清,說完就又睡了過去。
落在王易徽耳裏,就隻聽見她安撫自己。
他無聲地動了動嘴角,不舍得將自己的手抽出來,便攬著她將她抱回枕頭上。
本是沒有睡意的,但她小貓似在自己手上蹭來蹭去,可能是覺得不舒服,太硌,自己挪動間便尋到了他懷中。
輕淺的呼吸聲,就在自己耳邊響著。
等他再有意識時,已然到了每日自己早起的時辰。
他竟是跟著苻令珠又睡著了,小心將已經枕得發麻的胳膊抽出,見她好似要醒,低語道:“接著睡,不必服侍我。”
苻令珠在床榻上一直睡到婢女進來喚她。
隱約覺得好像晚上的時候,王老狗做噩夢,自己把他當真真了。
“怎麽可能呢?”
王老狗會做噩夢,滑天下之大稽。
“看來是我做夢了,等王老狗去金吾衛,我就回家瞧瞧。”
她這麽念叨著,也沒想到王易徽很快就被陛下叫進宮中,回來便說,自己要去金吾衛實習。
原本,他們兩個人成親,是有婚假的,可陛下發了話,自然隻有聽的份,她隻好忙著給他收拾東西。
傷藥、換洗衣物、銀錢,林林總總收拾出來一個箱子,讓他帶走,甚至還貼心的準備了一個藏錢的小盒,連鎖頭都有。
看她是多麽的賢惠。
賢惠的苻令珠,一直裝到王易徽走。
回到房間就開始唱曲,可以自己一個人霸占整張床的日子是多麽的美好。
王老狗最好就待在金吾衛別回來了,他去金吾衛的第一天,不想他。
她也不需要他。
抱住祖母大腿就夠了。
想要哄人,一哄一個準的苻令珠,開啟了自己吹噓祖母的日常,直接讓祖母主動提出,王易徽也不在家,她想回娘家看望父母就去。
幾次推脫之後,苻令珠帶著婢女就回了苻家。
苻鐸和蘇若兒都驚了,看見她自然是開心的,但哪有新娘子才嫁到夫家幾日,就見天往娘家跑的。
苻令珠便拿祖母的話搪塞他們兩人,勤勞地往返於兩府之中,白天在苻家,晚上在王家,小日子幸福的樂不思蜀。
王老狗在金吾衛的第二、三、四天,慘遭遺忘。
直到,王府來了位投奔親戚的小娘子,容貌清秀、舉止有度、弱不禁風、身世淒慘,長著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讓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憐憫之意。
據萬分警惕的婢女打聽到的消息稱。
小娘子是王易徽父親第一位妻子的親人,按理,這個小娘子該管人家叫姑姑,但問題就出在,那位夫人已經亡故了。
可你說人家小娘子和王府沒有關係,又太過於不近人情。
怎麽著,她也算是王易徽的表妹呢!
表妹!!!
自古表哥、表妹是一家,不知多少嫁進男方家中的小娘子,發現自家夫君心中有人,那人還不是別人,就是與他朝夕相對的表妹。
而且是因為身份差異較大,不然能夠成親的表妹。
她對表妹好,是本分,但膈應,她對表妹不好,是有妒忌之心。
左右不是人,還得眼看著夫君和她離心,和小表妹親親我我。
苻令珠興奮了,王老狗後院裏除了她就沒別的女人,她想找人鬥一鬥都沒可能,而祖母將管家大權都交給她了,奴仆又個頂個的聽話。
沒人挑事,她甚是無聊啊。
小表妹來的正是時候,潘伯婕,好名字啊。
王老狗待在金吾衛的第五日,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