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團子
柳絮飄飛,蟬聲陣陣,大堰宮牆內,一國之主正觀賞籠子內的黑豹。
黑豹毛發油亮,一雙深綠的眼睛盯著帶給它威脅之意的男子,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嗚嗚聲,隻要打開籠門,它就會撲出來,一口咬住男人的脖子。
大堰國主年近四十,沒有突出來的肚子,也沒有精致奢華的氣息,整個人精神奕奕,身姿挺拔,猿臂蜂腰,指著籠中黑豹道:“沛笙,你說把這個畜生放出來會怎樣?”
王易徽冷淡的瞥了一眼黑豹,說出的話很不客氣,“怕是來不及將陛下從其口中救出。”
“哈哈哈,”國主拍了拍王易徽的肩,並不生氣,“你啊你,什麽時候也能學學別人,對我說兩句好話,王公公,你來學學,那些大臣聽見我問這話,都是怎麽說的。”
白公公低頭,而後笑著回道:“陛下乃真龍之子,這畜生一出籠門,必然心悅誠服。”
“聽到沒,這才是答案。”
國主揮手讓白公公等伺候的人退下,這才帶著王易徽坐到亭中,“無事不登三寶殿,自打你入了國子監,你就說要遵守國子監的規矩,還是第一次來尋我,何事啊?”
“我同祭酒告假了。”王易徽今日穿的寬袖長袍,俊秀無雙,銀白色的袖邊被撐起,他從容拿出一張紙遞給國主。
“鹽場……這些人還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國主掃了一眼,便將其放在桌上,半點沒去懷疑王易徽得來的消息來源,對他的信任可見一斑。
“上麵的信息還望陛下派人再重新查探一番。”他得到苻令珠的消息,便直接呈上來交給陛下,不居功也意味著即使什麽都沒有,也不關他的事。
如果找到鹽場,那便是大功一件,陛下總不會虧了他。
兩人說著鹽場的事情,國主突然想起涉及鹽場的侯爺之子,“我若記得沒錯,你那未婚妻的堂妹,要嫁的就是這位侯爺的嫡次子?”
王易徽頂著國主玩味的目光,冷靜的回道:“正是。”
像是發現了什麽,國主點點他,“我說你今日怎麽好心情來尋我,合著隻是想給你的小美人出氣。”
董薑和苻汝真的婚事,讓董家和苻家徹底交惡,兩人在朝中,前腳一個有奏,後腳一個彈劾,互相指責。
尤其是苻汝真的同學們,都往家裏傳了話,別的不說,隻說自己在國子監被董薑欺負了,夫人們的小枕頭風一吹,又有苻質牽頭,不少本就跟侯爺不對付的人,也相繼下場找麻煩。
他們吵來吵去,倒是讓國主不堪其擾,調查了一番根源,這才知道因於兒女婚事。
本是做中立人的國主,不打算插手兩家的事,可王易徽呈上來了密報,涉及鹽場,他不得不慎重,又怎會任由侯爺獨大。
可不就變相維護苻家,將苻家摘了出去。
“沛笙啊沛笙,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此話當真不錯。”國主雖話中充滿了打趣之意,但麵上卻在滿意的笑著。
冷心冷肺的孩子,終還是會為別人的事情幫忙,總算還有點人情味。
“好了,這事你便不要再插手了,你倒是先同我講講,你和苻家那小娘子到底怎麽回事,之前不都鬧騰的要退婚了?”
他都做好準備,舉辦個什麽賞花會,給他挑人。
王易徽沉默,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為什麽,苻令珠又想做什麽,自然也沒有辦法回答。
他長時間不說話,誰料反倒讓國主誤會,他頗有些憂心忡忡,“難不成,你當真記恨她不想嫁你,想等婚後在磋磨人家?這為她家打點前後的隻是做給人家看?”
國子監的風言風語,國主自然也是拿當笑話一般聽了,可眼下,他顯然是把笑話當了真。
“你這可不行,不管如何,人家小娘子等了你三年,已將最美的花期錯過,便是想和退婚,做的不對,你也不能生出磋磨人家的想法!”
王易徽不得不中斷國主逐漸發散的思維,“陛下,我並沒有如此想過。”
國主狐疑的看向他,臉上寫滿了,我不信。
但轉念一想,不管如何,能引他動了關注,總是好事,慢慢的,性子肯定能扭轉過來。
看著現在的他,就好像看到了小時候總是帶著傷的那個孩子,倔強的說自己不疼。
哎,造孽,好好的孩子,變成這般模樣。
那個時候長安公主還沒和王易徽的父親和離,但是作為一名軍人,鎮守沙場是本職,兩人聚少離多。
加之長安公主痛恨自己不得不嫁給,死了媳婦的王易徽父親,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的前任丈夫,生下王易徽後,輕則訓斥,重則動手毆打。
小小的年紀,就帶了一身的傷。
警惕著周圍靠近他的一切生物。
那時,正是他初為人父,滿心柔腸的時候,雖和他麵上是表兄弟,但已然是拿他當兒子養。
時不時就要叫他到府上玩,可以說,對他投入的感情,比對親生孩子都多,畢竟他的兒子們還得爭奪自己的位置,王易徽不會。
長安公主和離後,他過了一段消停日子,但沒過幾年,他的父親又戰死沙場,讓他日漸長成了這副冷冰冰的模樣。
倒是希望,那苻家小娘子,是真心待他的,便道:“若是沒有,婚後定要好好待人家,我記得你小時候很喜歡人家的,天天抱著蹴鞠球,等她找你玩。”
說到那個小蹴鞠球,王易徽眉目都舒緩了起來。
那是一個遍地白雪的冬日,趁母親不注意,偷跑出來在小易徽在園子裏尋了棵樹,就蹲在雪地裏,想著母親剛才的打罵,沒忍住,啪嗒啪嗒掉著眼淚,一邊掉,還一邊用袖子將眼睛仔細擦幹淨了。
遠遠看上去,就是一個可憐兮兮,沒人要的小家夥。
懷裏抱著自己特別寶貝的小蹴鞠球,跟著父親來做客的小明珠,四歲的年紀,在雪地裏走得磕磕絆絆,瞧見了小易徽。
掛著鈴鐺,走起路來鈴鈴作響,鮮紅的靴子停在了小易徽的麵前。
“你為什麽哭呀?你也被阿娘訓了嗎?”
小易徽不想讓人瞧見自己哭,別過頭不理她。
小明珠也蹲下來,學著他別過頭,絮絮叨叨的跟他告狀,什麽今兒多吃了一塊糕糕,阿娘說以後都不讓她吃了,阿娘壞壞,什麽她跑得太快,弄髒了衣服,阿娘生氣把父親都給訓了,讓父親不準在護著她。
還說父親給她親手做了一個小球,小球特別好玩,特別漂亮,你要不要一起玩。
小易徽被她說的,想哭的心思散了不少,稍稍動了動頭,看向她。
映入眼睛裏的是穿著紅彤彤,頭上還帶著兔毛,毛絨絨的毛團子。
毛團子見他看過來,趕緊顯擺的將手裏的小球舉給他看。
那是一個係著許多五彩繩的小蹴鞠球。
他撇撇嘴,尋思著,這東西,他家裏多的是,有什麽好看的。
但上麵的彩繩,一看就是她父親特意為她編的。
都沒有人為他做這些,父親很快就要帶著兄長們去西北,家裏又隻有他和母親兩個人了,小易徽難過地低下頭去。
小明珠不明白,他都看見漂亮小球了,怎麽還不高興。
她往前挪了挪腿,可蹲的時間太久,腿麻,整個人就都撲在了小易徽身上。
身下是厚實的雪,小易徽沒有摔疼,隻覺得身上的小毛團溫暖的像個小火爐。
“呀!”小明珠從他身上爬下來,一眼就看見了因為她撲過去,導致衣裳淩亂的小易徽,露出了青紫一片的胳膊,
她大眼睛蓄了淚,“對不住,我不是故意弄傷你的。”
寶貝的小蹴鞠球也不要了,扔在一旁,她捧著他的胳膊,呼呼吹著,“阿娘說,吹吹就不疼哦。”
吹著,她還得用自己滿是淚水的眼睛去看他,看他沒有反應,更用勁呼呼吹。
溫熱的氣息拂過他的胳膊,讓他愣了。
然後,他就聽見小毛團期期艾艾說:“呼呼就不疼,不疼就不能告訴阿娘哦。”
她嘴裏的阿娘,應是說那位管著她的阿娘,而不是自己的。
小易徽縮回自己的胳膊,“嗯,我不告訴,這傷跟你沒有關係。”
小明珠隻聽見不告訴阿娘,就興高采烈起來,壓根沒管他的後半句話。
眼珠子在他胳膊上轉一轉,她瞄到小蹴鞠,立馬將其塞在他懷中,這是,賠禮,對賠禮!
“這個給你哦,你真的不能說哦,你不說,我下次來找你玩哦。”
“嗯,不說。”
得了小易徽的承諾,小明珠立馬爬了起來,拍拍身上的雪,拽著婢女火急火燎地走了。
小易徽抱著懷裏的蹴鞠球,笑了。
然後,他等啊等,等到當初的小毛團變成自己的未婚妻,也沒能等到她來找自己玩蹴鞠。
他從回憶中抽出,看著國主道:“這回不等了。”
國主想了半晌,才想起來被他看過一眼就扔了的名單,“哦,你們國子監的蹴鞠比賽,我記著上麵有苻家小娘子的名,但是怎麽沒聽她訓練過?”
“嗯,我替她報的名,她現在還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