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暗潮
穆棠風臉上依舊泛著紅,手指垂落在床榻邊上,閉著眼眼睫顫動了幾下,呼吸逐漸均勻。
晚風順著窗戶縫隙和門縫透進來,帶著幾分涼意。
謝含玉臉邊還在火辣辣的疼,那一巴掌像是順著抽在了他心上,他盯著穆棠風看了許久,默默地幫他蓋好了被子。
房門被輕聲打開又合上,謝含玉上了屋頂,看著遠處的月色,耳邊是房間裏淺淡的呼吸聲,更深露寒落在身上,蒙上了一層寒意。
周圍十分的安靜,謝含玉一直在屋頂上守著,在接近午時的時候發現結界似乎傳來了幾下輕微的響動,他伸手一捏,把結界外的東西帶到了麵前。
幾條花蛇滑溜溜的在屋頂的瓦片上掙紮,冰冷的蛇信子吐出來,扭著身子想要逃出去。
謝含玉指尖彈了一道刃尖過去,幾條花蛇攔著七寸被砍成了兩半,眼珠子晦暗下去,在上麵攤著不動了。
黑色的妖火把蛇妖的屍體一點點的灼燒幹淨,火星子在空氣中蒸騰,劈裏啪啦的把蛇身燒成了灰燼。
院子裏靜的沒有一絲聲音,謝含玉看了一眼外麵的結界,感覺到不太對勁,空氣中似乎有割裂的聲音傳來,他身形在原地消失閃到了一旁。
在他閃身的瞬間,一條巨大的波紋蛇尾揚在了房頂上,“嘭”地一下發出震響。
結界無聲的被人破開,隻見院子裏瞬間多出來數道身影,屋頂上幾人粗的花蛇尾從上麵收回來,震的瓦片窣窣零落的往下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落在院子裏的黑影都是人首蛇身,他們個個披著黑色的鬥篷,大半張臉隱在裏麵,隱隱能看到泛紅的眼珠和絲絲往外冒的蛇信子。
為首的是蛇妖一族的族長,深褐色的豎瞳掃了一眼謝含玉道,“斬穢使在妖陣裏殺了沉經,此仇今日我們是一定要報的,謝含玉,你最好不要多管閑事。”
“沉經是銀玄殺的,你們找錯人了。”
謝含玉站在房間門口,伸手在房間外麵又罩了一層結界,確保裏麵的人聽不到外麵的聲音。
他漫不經心地看向對麵的十幾名蛇妖,“你們不是我的對手,不想死的話趕緊回去。”
族長冷笑一聲,“好大的口氣。”
“銀玄我們如今找不到,等到抓了斬穢使,自然也就能找到銀玄,他們二人都不會放過。”
“至於你,如今是你自己非要參與進來的……“
族長蛇尾在地上卷了一下,四周環境一變,直接把他們整個院子都拉進了幻陣裏。
謝含玉看了眼四周,他手裏變出來一把彎刀。彎刀全身漆黑,折射著冰冷的銀光,刀柄上纏繞著一圈圈的白色布條,上麵隱有金紋閃爍。
魘陰刀。
彎刀插在地上發出來陣陣嗡鳴,漫天的妖氣彌漫出來,強烈的威壓浪潮一般撲麵而來,對麵的好幾個蛇妖險些站不穩跪在地上。
蛇妖族長豎瞳冰冷,在族人麵前織了一道結界抗住威壓,說了一句“動手”,幾人身形紛紛在原地消失。
“自作聰明。”謝含玉眸中帶著嘲諷,聽到不遠處細微的動靜,握著魘陰刀一個刃風挑過去。地上被割裂出來縫隙,在梨樹前避開,直直的插進了躲在後麵的蛇妖的喉嚨。
那蛇妖眼眸微縮,嗓間發出來一聲摩擦的絲絲聲,變成一條花蛇躺在了地上。
花蛇旁邊掉落一張陰血符咒,符咒被黑色的妖火灼燒消失殆盡。
謝含玉提著彎刀一步步走過去,蛇尾從前麵背後一同掃過來,他腳步微頓,踩在了半空中用彎刀向下斬落,一道刃風劈過去,把蛇尾斬成了兩截。
地上向兩邊裂開縫隙,彎刀的刃尖上冒出來淡黑色的邪氣,隱隱泛紅,看上去像是濃稠的血霧。
斷裂的蛇尾冒出來深色的血,蛇妖傳來兩聲慘叫,把蛇尾快速收了回去。
謝含玉的墨發散在身側,冷白的手指握著彎刀,身姿挺拔修長,玄色鴉紋蟒袍揚起來,他整個人隱在暗處,麵上表情帶著嗜血的興味。
沒等那幾個蛇妖把尾巴收回去,謝含玉閃到他們身旁,妖刀砍過去,把人首蛇身的蛇妖攔腰砍成了兩半。幾個隱藏起來的蛇妖都被他找到了位置,幾瞬之間死了數十個,完全是碾壓。
蛇妖族長的一對豎瞳緊縮,麵上表情十分難看,他感覺到了氣息在朝著他這邊過來,連忙捏碎了手裏的符紙。
“殺光了也沒用,你們別想出鎖妖塔。”
他扔下這一句話,地上出現一道符陣,蛇妖族長的身形消失在了原地,符陣也緊跟著消失。
外麵傳來嗡嗡的響動,天空驟然變暗,整個烏黑的雲層壓在頂上,四周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天色仿佛定格在了傍晚。
房屋也跟著消失了,入眼是看不到盡頭的荒漠,黃沙刮在臉上傳來細微的疼痛,耳邊風聲吹向天際。
穆棠風不知道什麽時候醒的,在他身後站著,看了一眼他手裏的魘陰刀,又看了看四周,眸中帶著詢問。
謝含玉把妖刀收了回去,過去時一並把身上的血腥味散了。
“你頭還疼不疼?”他頓了頓,又道,“蛇妖找過來了,我們現在被關進了鎖妖塔裏。”
穆棠風揉了下太陽穴,緩了一會兒道,“鎖妖塔?”
他微微擰眉,“他們是來找你追過來的?”
謝含玉指尖微頓,“嗯”了一聲,“你放心,我會帶你出去的。”
穆棠風就知道一跟謝含玉扯上就沒好事,他氣息低了些,臉上隱隱帶著不悅。
“是我的失誤……他們過來的時候我輕敵了。”謝含玉看著他的臉色,幹巴巴的解釋了一句,俊臉上微微緊張。
“怎麽出去?”穆棠風懶得聽他解釋,看了眼遠處,放眼望去是一望無際的黃沙,幾根枯木紮根在沙土裏看起來搖搖欲墜,黃沙揚起來漫天都是,迷的人眼睛幹澀。
他問了一句沒有聽到回音,又朝著謝含玉的方向看了一眼,謝含玉道,“棠棠,你等我一會兒。”
穆棠風,“……”
謝含玉看了一下枯木的位置,轉身又看了一眼後麵的半邊天空,選了個方向道,“你跟我來。”
他走了兩步,發現穆棠風並沒有跟上來,回過頭去,看著穆棠風朝著另一個方向走了。
他連忙跟了過去,“棠棠,這邊位置不對。”
穆棠風“嗬”了一聲,“你選的位置就是對的?”
謝含玉一下子啞口無言,他也是隨便選的,靠的是直覺。不過他的直覺一向很準,而且直覺告訴他穆棠風選的這個方向是錯的。
但是他並沒有開口,跟在穆棠風後麵走著,想著先依穆棠風,穆棠風現在在氣頭上,聽不進去他說的話。
黃沙漫天卷著模糊了視線,他們走了快一個時辰,前麵依舊是看不到盡頭的沙漠,甚至見到了最開始的幾處被黃沙掩埋的枯木。
穆棠風走到原地的時候停了下來,又看了一眼枯木的位置,似乎比剛剛移動了一點點,他換了個方向繼續走,沒有管身後跟在他後麵的人。
“棠棠,你累不累?”謝含玉看著昏暗的天色又變暗了一點,雲霧之中隱隱有一輪血月在上麵掛著,心裏感覺不太妙。
穆棠風頭都不帶回的,謝含玉在他身後又道,“我們不能再往前走了,先回去,這裏不對勁。”
“棠棠——”
一柄銀白色的長劍“唰”地一下亮在了麵前,穆棠風手指握著劍柄,劍刃直接刺在了他的肩膀上,一小截劍刃捅了進去。
空氣中隱隱有了血腥味兒,謝含玉低頭看了一眼雪劍,又看著穆棠風眼眸裏冷冷的神情,感覺心裏像是被揪著用力扯了一把。
他向後退了一步,劍刃從衣服裏出來,上麵沾著深紅色的血。穆棠風那眼神刺在了他心裏,他嘴上想要上揚扯出來一絲笑容來,但是怎麽也笑不出來。
“棠棠……”
穆棠風看著劍刃上麵的血,在空中一甩收回了劍,冷漠的看他一眼,轉過身繼續往前走了。
黃沙隔著一層人影迷了眼,謝含玉伸手摸了一下肩膀,隱隱傳來疼痛,他繼續跟在穆棠風身後,隻是這回不再說話了。
殷紅的血在玄色衣衫上映出來一片深色,順著袖口的指尖滴落在地上,謝含玉沒管,他眼眸垂著,感覺心裏有些難受,便由著傷口一直朝外滲血。
又走了半個多時辰,風沙刮的更厲害了些,夾雜著在耳邊呼嘯,衣袍被吹著揚起來,眼前的視線幾乎要被完全遮住。
前麵的穆棠風停了下來,謝含玉也停了下來。
風聲裏帶著嘶啞的像是野獸一般的啼鳴,前麵不遠處的沙塵裏,十幾隻深紅的雙眸若隱若現,獸爪踩在沙堆上發出壓實的聲響,獠牙裏的口水順著嘴角滴落下來。
它們把穆棠風和謝含玉團團圍住,嘴裏發出來嘶吼,奔跑間腳底下似乎踏著雲霧,朝著兩人撲了過來。
嘶吼聲像是生鏽的鐵碗與裂帛磨出來的,刺的耳膜生疼,連著沙子跟著一並朝兩人卷過來,粗礪的沙石撲麵在臉上刮出來幾道血痕。
這種妖獸叫厲幻獸,在妖塔裏生長,殺不死泯不滅,是沒辦法除掉的。
穆棠風拔l出來劍刃,雪白的長劍在風沙裏折射出來冷光,在厲幻獸撲過來的時候迎麵劈了過去。
他側著身子閃躲過去,用雪劍把厲幻獸逼退,刃風割裂空氣朝著厲幻獸揮了數道,在厲幻獸身上割出來兩道深可見骨的口子。厲幻獸嘶吼一聲,利爪揚起來,然後隨風一吹,那傷口又迅速愈合了。
謝含玉這邊在對付著幾隻厲幻獸,他看了一眼穆棠風那邊的情況,低聲道,“這種妖獸在鎖妖塔裏生存,除非毀了塔,不然是殺不死的。”
他的聲音隔著黃沙傳過去模糊不清,穆棠風隻聽到了斷斷續續的內容,不過也大致明白了,他也看出來了問題,當即不再戀戰,收了刃風就要閃人。
厲幻獸十幾隻都圍了過來,並不好脫身,穆棠風劈了一道刃風卷著黃沙過去,耳邊傳來另一聲嘶吼,他把雪劍插在地上,手撐在地上腰肢彎下去,厲幻獸在他臉上擦著過去,獠牙在他肩膀上劃出來一道傷口。
銀紋鬥篷揚起來,穆棠風在起身的瞬間握著雪劍刺了過去,把厲幻獸直接斬成了兩半。厲幻獸很快就愈合,眼珠子變成深紅,更凶狠的朝他撲了過來。
謝含玉一直注意著穆棠風那邊的動靜,同時察覺到了周圍靠近枯木的地方厲幻獸似乎有意無意的避開。
他再看過去的時候,看到十幾隻厲幻獸一同朝著謝含玉撲過去,背後還有一隻張開獠牙要去咬穆棠風的肩膀。
那麽一口下去,能直接把穆棠風半邊肩膀都撕扯下來。
謝含玉眉心一跳,連忙閃身過去擋在了厲幻獸的麵前,黑色的彎刀卡在了厲幻獸的獠牙之間,他手腕微使力,彎刀冒出來的妖氣“哢嚓”一下劈斷了厲幻獸的下頜。
“它們沒法靠近枯木,我們先到那邊。”
謝含玉揚了一道刃風過去,牽著穆棠風的手就要帶著人過去。然而穆棠風下意識的便要掙開他,謝含玉沒能拉住人,眼看著厲幻獸又張開了獠牙,他瞳孔微縮,朝著穆棠風撲了過去。
沙石硌在背上傳來密密麻麻的微疼,謝含玉悶哼一聲,背上似乎被抓了一道,他抱著穆棠風到了枯木邊上。
“鬆開。”
穆棠風一把伸手推開他,謝含玉的背磕在了背後的枯木上,上麵長了一圈兒荊棘藤,尖刺刺進了皮膚裏,針紮一般嵌了進去。
他看著穆棠風肩膀上的傷口道,“棠棠,厲幻獸的獸爪和獠牙有毒,這邊走不通,你先跟我來……”
穆棠風摸了一把肩膀,把自己的幾個穴點住了,自己撕開衣角草草的包紮,他看了一眼身後,厲幻獸果然隻是死死的盯著他們,但是並不敢過來。
他沒理謝含玉,鬥篷遮住了大半張臉,靠著枯木坐了下來,在他要靠過去的時候,謝含玉把後麵的藤蔓都用法術燒盡了。
月色上覆蓋了一層薄薄的血霧,厲幻獸一直在他們周邊圍著,他們兩人便在枯木旁坐著,穆棠風不打算走,謝含玉隻好在他旁邊守著。
他目光一直落在穆棠風臉上,發現他的臉色越來越白,情不自禁地有些擔心,喊他道,“棠棠?”
穆棠風眼睫顫了一瞬,但是並沒有睜開。
“棠棠,你現在身上中毒了,我背你好不好?先去第二層,我們去那邊找解藥。”
妖塔分為兩層,一層是沙漠荒野,隻有厲幻獸棲息,二層雖然大妖很多,但是好歹是在森林裏,總歸有辦法找到解藥的。
穆棠風臉色蒼白,眼睫上像是結了一層霜,謝含玉感覺到他的氣息開始變得微弱起來,也不管穆棠風會不會生氣了,俯身過去把人放在了背上背著。
他背上還有嵌進去的藤蔓上的粗刺,這麽一壓整個鑽進了皮肉裏,紮在背上傳來密密麻麻的疼。
謝含玉指尖微頓,在沙塵裏選了個方向,背著人往前黃沙深處走。
“棠棠,你再忍一會兒,我會帶你出去的。”
謝含玉輕聲哄著他,背上的傷口生生的疼,臉色也有些白。黃沙刮在耳邊,他沒聽到穆棠風的回複,知道人已經暈了過去,看著麵前的黃沙更是著急。
無論怎麽走,永遠都會轉到枯木的位置,像是兜兜轉轉在迷宮裏轉圈一樣。
謝含玉在枯木旁停下,又抬頭看了一眼月色,盯著天空看了許久,心漸漸的平複下來。
不能著急……一定要想辦法帶棠棠出去……鎖妖塔……一層到二層……所見皆幻象……
謝含玉看著幾根枯木對著的方向,雙眼閉上,仿佛整個人置身在黑暗裏,耳邊的風聲不止,他在黑暗盡頭看到了一束光。
他朝著光的方向過去,背著穆棠風一直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耳邊的風聲逐漸停了下來,代替的是水滴滴落在地上的聲音,腳下的沙土也變成了實地的土壤。
謝含玉睜開了眼,看到了一片一望無際的樹林。
他把身上的威壓釋放出去,去探知樹林裏的一草一木,在離這裏不遠的地方找到了一處山洞,背著穆棠風朝著山洞瞬身過去,沒一會兒就到了山洞門口。
山洞裏隻有一些碎果子,看起來像是鬆鼠兔子之類的啃的。謝含玉把山洞裏裏外外的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危險,鋪了幾層稻草和外袍在地上,把穆棠風放了上去,然後在山洞外麵布了一道結界。
謝含玉出去找了能解厲幻獸毒的東西,在森林裏轉了一圈兒,找到了解毒的草,又給穆棠風摘了些果子,心裏擔心,立刻就回去了。
他回來的時候見結界還好好的,心裏稍稍安心,進去後又見到了地上的人,上前坐到了旁邊。
謝含玉把穆棠風的銀紋鬥篷解開,之前他就在想穆棠風為何如今一直穿著鬥篷,等到看清了他脖子上綻開的海棠花,目光不由得微微一頓。
他腦海裏回想起來三年前穆棠風曾經說過的話。
“我永遠喜歡謝兄……不會離開謝兄的。”
“隻要謝兄不對我放手,我永遠也不會鬆開謝兄。”
“就算是你帶著目的接近我……就算是這樣……我也不同意……我不會跟你分開的。”
“人妖殊途也沒有關係,隻要是你,我便願意與你殊途同歸。”
綻開的海棠下是縫合在一起的傷疤,傷疤看起來並不淺……差一點點就會沒命的那種。
傷疤蜿蜒下來爬在雪白的脖頸上,謝含玉看的心口一滯,胸腔仿佛被拉扯著泛著酸疼,那些話一字一句在耳邊響起,聲音很輕,卻在他心底翻湧出來無邊的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