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妻離子散
冒襄剛剛踏進府邸,便有小廝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無聲無息地來到了他身邊。
“是冒公子麽?”
冒襄心裏暗暗驚奇於大戶人家的待客之道,有些生澀地回了句“是”,含蓄地點了點頭。
這小廝低眉順目地躬下了腰,手臂指向往東的回廊:“楚大人已經在等您了,請往這邊走。”
冒襄便趕緊又點了點頭,緊緊跟上。
楚世貿宴請冒襄的地方在一片湖水中央,依石而建的一方小亭子裏。
隻要一條湖上的走廊可以通過去,小廝在走廊的始端站住了腳步:“冒公子,我們大人吩咐過,您直接過去就可以。”
冒襄望了望,走廊長度並不短,這段距離,怕是在亭子中交談什麽,外人也是聽不見的。
果真是密談的好場所。
冒襄低著頭,踏上了湖上的回廊。
回廊以通透亮白的石頭鑄成,兩邊雕刻著二十四孝的故事,一片回廊一個故事,雕刻地栩栩如生,十分耗費功力。
回廊的扶手雕刻成小的貔貅,渾身的毛發都張揚著,一個個虎虎生威。
楚世貿並沒有坐著等他過來,手裏往湖裏撒著些什麽,一條條或是金黃、或是火紅的鯉魚跳出水麵,喧鬧一團,圍繞著楚世貿手下的那一小塊兒湖麵爭搶著魚食。
在湖水的岸邊,還有一片片大而碧綠的荷葉高高挺立在湖麵上,底下藏著一對兒鴛鴦在戲水打鬧,互相啄毛,生機勃勃。
果真是一副春日的好光景。
楚世貿麵帶慈祥的微笑,在冒襄走到一半的時候,就伸手招呼他。
“來了,辟疆,過來這邊坐。”辟疆是冒襄的字,楚世貿和冒襄說到底互為文人,尊稱彼此的字號是尊敬。
但楚世貿是冒襄名義上的座師,所以冒襄還是禮貌的鞠躬行禮,幹脆的喊了一聲:“老師。”
楚世貿回了一聲“嗯。”手裏指揮著他趕緊坐下。
亭子中央隻有一張火紅漆木的圓桌和兩方矮凳。都是用最上等的木材製作而成,上漆磨光,古樸而又亮澤,十分考究。在圓桌中間是一整塊兒大的玉石,上麵用微雕雕刻了整整一桌案的文字。
冒襄提起衣裳下擺,略有些拘謹地低頭坐下。
楚世貿提起酒壺就要給他倒酒,被冒襄趕緊搶過來:“師傅,我來吧。”
楚世貿慈眉善目地笑了笑:“行,那你來吧。”很快便撒了手。
冒襄將兩人的小盅都斟滿白酒,酒香沁人心脾,五穀雜糧的香味都充斥其中。
楚世貿說道:“別嫌棄來你師傅這裏喝不到什麽好酒,我這兒都是自己釀的,對身體好。”嘴裏雖說著謙卑之詞,麵上卻一臉得意仿佛在隱隱炫耀自己釀出了酒來是如何的了不起。
冒襄道:“師傅,您這是哪裏的話,師傅費心。將這麽珍貴的酒分給我喝,我是受寵若驚,哪有什麽嫌棄之情。”
“哈哈哈哈哈,分給你是應該的,你可是我的關門弟子,我寵你是應當的。”楚世貿說著開心的捋了捋胡子。
冒襄低眉順眼的答應著:“多謝師傅照顧。”
說話間,一水兒的丫鬟端來了菜肴。
菜品十分簡單,大多都是時鮮的蔬菜,經過簡單烹飪而成的,但看起來十分素雅。
四道菜和兩碗湯,兩碗飯,沒有絲毫的鋪張。
兩人被來的丫鬟伺候著淨了手和麵。
楚世貿又笑了起來說道:“別嫌棄,我年紀大了,為了健康隻能吃這些綠油油的東西,倒是連累你同我一起吃了。”
冒襄也麵帶笑意的回答:“這個季節吃些時鮮蔬菜是最好的。”
楚世貿喝了一口酒,問道:“在翰林院還好麽?”
“還好,修大梁律是功在千秋的事情,我很榮幸能成為其中一份子。”
“在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倒是很少有人像你這般的沉穩。”
“師傅謬讚了。”
楚世貿端起酒杯,停在半空中,冒襄趕緊也舉起酒杯,和楚世貿碰了一下杯子,兩人一同喝了一口酒,又吃了些菜。
冒襄本以為楚世貿叫自己來家裏吃飯是有什麽要事需要他去做,心裏一直隱隱地擔憂著。可是酒足飯飽,一整壺酒下肚,楚世貿也隻是同他聊些家常和閑談。
真有一股良師益友如沐春風的感覺,冒襄身心也放鬆了不少,不再坐的筆直,像是被訓話一般身體僵硬。
楚世貿喝了不少的酒,臉上帶了一些紅色,裝作無意間地轉頭問冒襄:“辟疆,你跟你父親的關係可還好?”
冒襄回道:“與家父關係還算融洽。因為我父親也一直在做縣令,之前到南京上任的時候,家父也給了我不少的建議。”
“是麽”楚世貿聽完一臉的落寞。
冒襄靜靜品味著這份無言,終於明白楚世貿的心情了。
原來,楚世貿是想自己的兒子了。而正好自己又和楚善誠一般大,怕是這位老父親想通過自己感受一點來自兒子的溫暖罷了。
冒襄將手主動的拿上桌子,覆蓋在了楚世貿胡亂搭在桌子上的手上。
“師傅,之前是我失禮了,以後我多來看看您。”
楚世貿瞧著冒襄這幅青年才氣的樣子,會心一笑:“你願意來陪我這個老頭子,我當然樂意,十分歡迎!”
楚世貿拿手在額頭上按了按,酒喝多了,頭有些暈,眼眶也泛紅了。
楚世貿一邊按著自己的太陽穴,一邊打趣道:“不然今天我們就先喝到這裏吧,以後也得常來,別忘了我這個老頭子!”
冒襄誠懇的回了句:“自然,那師傅好生歇息,我就先離席了。”慢慢起身,給楚世貿行禮後,轉身離去。
冒襄在回廊上回望楚世貿時,他一個人正對著月光獨酌,一杯接著一杯下肚,看起來十分孤獨。
冒襄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頓了片刻,最終還是回頭大步離去。
想不到楚世貿做到這樣位極人臣的地位,依舊要與孤獨作伴。隻可惜自己的存在並不能消除他的這份孤獨,隻有家人能做到。
而楚世貿,已經妻離子散了,這份孤獨是他自己造成的,隻能自己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