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西晏後來從圖瀾的口中知道了畫展的事情。
圖瀾的母親是當代華夏畫壇中受尊敬的一位老藝術家, 最開始學的是山水國畫,漸漸的涉獵各種繪畫形式,簡約素描、重彩浮世繪、繁複油畫,她的研究從史前字畫符到中世紀神性傳教圖再到現當代,古典的、印象派的、後印象派的、立體派的等等全都是她的興趣愛好。她堅信圖畫是人類的第二語言, 哪怕語言不通, 哪怕山水懸隔, 世界各地的人們也可以通過繪畫進行交流, 所以她畢生致力於推進中外繪畫藝術的交流。
偶然在798藝術區中遇到了西晏,西晏的一番見解讓她很有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就像是被束縛在某種固定區域裏的思維突然被打開了,桌上的一個東西, 原本所有人都認為是方的, 忽然轉變一下視線卻發現它也可以是圓的, 曾經以為醜的,可以是美的,曾經以為毫無價值的, 也可以是獨辟蹊徑的。
圖夫人形容不出那種悸動,很多她無法作出判斷而隻能把責任推脫給時間的東西被西晏一語道破。
她向自己的同僚形容過這種感受,但是沒有人相信她, 一個是在其中浸淫了數十年的老藝術家,一個是隻能算作業餘愛好者的二十出頭的青年,怎麽可能用區區幾句話就讓圖夫人折服?
圖夫人回家後拿著圖瀾創作的那幾幅畫反複地看,冷靜地把西晏的評價思考了一遍又一遍, 最後她對圖瀾說:“我有理由相信,如果這位小夥子可以認認真真地投身到繪畫藝術中,他會成為美術界的弗吉尼亞·伍爾夫。”
“您是說他會開創一個獨特的風格?”
“抱歉,雖然我很想肯定地回答你,但是按照一個學者的嚴謹,我還不能對你誇下海口,我隻能說我相信罷了。如果能看到他真正的作品就好了。”
圖夫人是使圖瀾加入《噬魂》劇組的直接原因,圖瀾為了拿到西晏的畫,甚至提出零片酬出演的想法。
當然,西晏是不可能真的讓他零片酬的。在未來,他的繪畫風格其實也就是大眾風,模仿風罷了,隻不過在他那個年代,美術史比現在足足長出幾百年,物質和精神都在變化,審美在變化,包容性在增強,人才也層出不窮,所以他學習美術的時候獲得了更多前人智慧的結晶。為此,他一直都懷有一種類似作弊的愧疚心態,畢竟嚴格來說,他所吸收的知識裏可能就包含著圖瀾的藝術成就也說不定,怎麽能讓他為了這個而零片酬呢?
突然的世界末日中斷了西晏的學習,他前期創作的幾張作品算是在吃老本,他本人感到不怎麽滿意,沒想到圖夫人看到圖瀾拿回來的幾張畫之後卻評價極高。
哲學上說,事物發展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新事物總是要經曆一個從不被接受到被接受的過程。圖夫人認為西晏的作品就是可以有光明未來的新事物。恰逢她要代表華夏的一支流派參加法國巴黎香榭麗舍大街的一個開放式親民型的展會,所以她力排眾議把西晏的作品推了出去。
圖瀾本來以為西晏既然對繪畫這麽有研究,應該會有意無意地去關注畫壇上的最新消息,加上他自己這陣子也累得有點暈,所以忘記了跟西晏說。沒想到西晏不是忙著拍電影就是忙著談情說愛,根本沒時間去了解國外的一個畫展,也就不會知道他的畫產生了怎樣的影響。
一部分人認為西晏的創作十分大膽,有機地融合了多種技法,其中蘊含的理念值得細細揣摩,也有一部分人認為西晏的作品簡直是不倫不類,用誇張的線條和多變的色彩粉飾細節上的瑕疵,還影響了主題的表達。
聽圖瀾說到這裏,西晏還是非常不能理解:“畫嘛我已經送給你了,展不展的你決定就好了,記得代我向你母親表達敬意,也許有機會我可以上門拜訪,我想我和她一定會很有共同語言……不過我還是想不明白,一個畫展引發的討論跟他們來看我的電影有什麽關係?”
圖瀾聳聳肩:“因為這是在法國巴黎。”
親愛的朋友,你要知道,在這個富有深厚文化底蘊的城市裏,街頭上隨隨便便的一個人可能都擁有著超凡的藝術鑒賞能力,如果有一個指數能統計出全民文藝修養,法國巴黎絕對名列前茅,他們毫不吝嗇地表示對時尚和藝術的熱愛。
正所謂藝術都是相通的,不管人們對西晏的畫究竟是褒還是貶,他的名字已經在各種麵對麵的交流和網絡平台被頻繁提起,這種熱鬧的景象每次有大型文藝活動時都會發生,西晏不是特殊的例子,但他的特殊在於運氣出奇的好,剛好頂著熱度上了電影節。
什麽?就沒人懷疑是同名同姓嗎?打個比方好了,你一定要在兩個人中選一個人問路,兩個人都是陌生人,其中有一個長得非常像你的好朋友,那你會選誰?絕大多數人都會選長得像好朋友的那個吧,他們選擇西晏的《噬魂》的時候就是這樣想的。
知道了真相,西晏說不出來自己是高興還是失望,有人來捧場他自然感激,但一想到他們不是被影片的質量吸引過來而隻是抱著一種選擇“熟人”的心態進來,心情就有點微妙了。
兩個小時之後,影片結束了,西晏的心髒頓時砰砰砰跳起來,就怕有人會脫口而出“這什麽爛片,華夏果然沒有好東西!”的話。
出乎西晏意料的是,很多人都呆呆坐在位置上沒有動,直到片尾的一大串信息都放完了還遲遲無法從劇情中回過神來。
當天晚上,各大社交平台上出現了許多影評,名導的作品觀眾基數大,評論數量自然很大,然而在這些名導作品中西晏的《噬魂》卻能牢牢擠在話題榜前麵,著實讓網友們吃了一驚。
“其實一開始決定和男朋友去看《噬魂》是因為艾格森導演那裏實在太火爆了,幾乎沒有空位了,男朋友是比較愛安靜的那種人,我就拉著他找了個最冷清的地方,沒想到後來也不冷清了……咳,差點跑題了,我是想說,《噬魂》給我的震撼太大了!開頭那幽深奇詭的山穀和遮天蔽日的森林一下子抓住了我的眼球,別覺得我很矯情,事實證明同樣的一個場景不同導演拍出來就是不一樣的,那真的是一種不戴眼鏡就能讓你覺得身臨其境的感覺。後來開始走劇情了,我男朋友一直跟我講說圖瀾的動作戲太到位了,很久沒有看到打得這麽酣暢淋漓的動作戲了,我說應該是武替演的吧,他還巴拉巴拉跟我辯論了很久說絕對是他本人勤學苦練出來的,後來我也讚成他的意見了。”
“我從來看不懂武打戲,我就想說看到後來我哭了,自己都沒發現自己哭了,感覺好可怕。”
“我也哭了,莫名其妙的,明明男女主角是在一起了吧,為什麽我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呢?”
“噬魂這個名字實在是太貼切了,劇中所有人的精神與思想都值得我們深思。整個七人小隊,最終隻有男主活了下來,那麽害死其他六個人的究竟是什麽呢?洛葉和洛雨從小被家庭和長輩的思想觀念束縛,在成全姐妹還是維護自己的泥淖裏苦苦掙紮,到了不能兩全而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候,洛雨選擇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而洛葉卻用可以超越生命的愛試圖挽救洛雨,哪怕挽救失敗也不後悔……柴琪在被男主救了之後終於意識到他們所謂的為母複仇實際上是殺害了多少無辜的人,她和父親跳崖而死大概是心靈和肉體上的雙重解脫吧,還有方貝和蘇毅……”
“我就是一個同性戀,我很幸運,親人和朋友在我出櫃後都對我表示理解,但我知道世界上大多數我的同類的生存狀態應該都是像方貝和蘇毅那樣的吧,為什麽社會要戴著有色眼鏡看同性戀呢,我們本質上不是一樣的嗎?”
“七人小隊的那些內心戲太複雜了我都有點不懂,我被《噬魂》圈粉是因為黑洞下人類的反應讓我思考起一個沉重的詞匯:群眾暴力。”
“正當我哭得止不住的時候,突然就看到最後它竟然告訴我這隻是個實驗,天哪這種虛幻與現實的對比中折射出來的對於人性與社會現實的思考一定會讓我好幾天睡不好覺的。”
“沒想到在一堆仿佛隻有湊數作用的片子裏還能看到《噬魂》這樣有技術有深度有演技的用心作品,真是太不容易了。我之前還奇怪以路安娜和圖瀾的咖位,怎麽會放棄那些名導的作品卻參演西導演的第二部 作品,現在我算是想明白了,人家西導演是有真實力的,不光是長得好看啊!”
“如果硬要我做一個類比,《噬魂》像是第二個楚門的世界,某種程度上有相似的地方但又不是全然的模仿和照搬,不管從情節創意還是人物塑造上來說,西導演都給了我一個巨大的驚喜。”
“看了那麽多的讚美,我覺得是時候提出點意見了。這片子內涵很豐富我同意,不過很明顯在兩個小時的篇幅中要把主題表達清楚有點不太夠。前麵七人小隊的故事太長了,導致後麵黑洞表現出的群體太突兀,一不小心就會產生不倫不類的感覺。這大概是劇本在編寫的時候就沒有安排好。”
“是啊我也覺得拚湊的意味太明顯了。看看往屆電影節中出色的作品,情節上並不是多麽複雜的,一句話也就能概括完全了,但那些片子為什麽優秀呢?我想這是西導演需要好好考慮的問題。”
“瑕疵總是要有的,發現不足才能進步嘛,我看好西導演。公映的時候絕對要再看幾遍!”
“明年西導演還來戛納的話,他的成績應該會更好。”
幾乎每一個在當天看過《噬魂》的人都從自己感觸最深的角度出發發表了評論,吃瓜群眾表示聽你們的評論聽得都心癢難耐了,還有別的機會能看嗎,我們也想看!
當然,機會是有的。
RNC環球影業是第一個找到西晏的集團,他們有強烈的想購買《噬魂》北美和歐洲發行權的意向。後來,又陸陸續續有許多公司上門來。西晏不太懂交易上的流程,所以最終是恒星娛樂和金龍影業出麵確定發行商的,歐洲和北美的發行權花落兩家環球影業,後續院線的爭奪也不需要西晏再操心了。
其實因為國內的審批遲遲沒有下來,金龍影業的態度一直是不太好的,生怕投出去的錢打了水漂,現在一看這片子竟然能在戛納引起不小的反響,還有在國外上映的光明未來,他們總算沒有跟西晏撕破臉皮。
隨著華夏國內電影業產值的提高,公眾對國際電影節的關注度也在提高,讓人比較失望的是,華夏推送出去的片子似乎總是幹不過那些北美和歐洲的片子,這其中固然有一些曆史文化與審美角度方麵的區別,但是華夏的產業製度與硬技術確實還有待提高。這也就造成了大家一聽說,哦,這部電影參加了某個電影節的展出就非常牛逼了,拿獎就不要期待了吧。
先前被人們寄予厚望的“國民導演”張安國因為《蒼狗》檔期不合適的問題無緣今年的戛納,而且《蒼狗》在國外遇冷更是讓“廉頗老矣”的言論甚囂塵上。在這種情況下,西晏的《噬魂》忽然刷爆各大社交平台,公眾都表示猜到了開頭沒猜到結尾。
“從《天真無邪》上映的時候我就覺得西導演是很有才氣的,果然不出所料吧,新片更厲害了!”
“也就這樣吧,《噬魂》運氣比較好罷了,今年國內許多名導都因為檔期不合適的原因沒去戛納,這才讓西導演鑽了空子吧。”
“什麽叫鑽了空子啊!你看過臉書、推特上的消息沒有啊,人家都是被質量打動的!國內有多少人去了跟西導演沒什麽關係好嗎,大家平等競爭。哦,不,西導演還是新人呢,要說競爭他本來應該是劣勢才對,這樣不是更能說明《噬魂》確實優秀嗎?”
“別的我不問,就想知道《噬魂》啥時候上映啊,準備去瞅瞅。”
“嗬嗬,按照某局最近的風格,《噬魂》這種題材過審恐怕有難度!”
“還好下半年我要去留學了,一定可以看到《噬魂》的,到時候跟你們分享感受哦。”
“羨慕樓上。”
“羨慕樓上+2”
網上的評論太過繁雜,渴望知道權威評價的西晏每天都要把電影節期間有專版的報刊雜誌翻一遍,大多是正麵的評價,當然也有提出批評建議的。看見被誇讚的地方他會高興地在床上滾來滾去,看見了意見又會陷入沉思,想著應該怎麽改正這個錯誤。
跟西晏住一個雙人房的邊江感覺西導演已經精神分裂了,實在看不下去他一會兒嘿嘿笑一會兒嚴肅得像要殺人的模樣,無奈地跑去踹圖瀾的門。
“幹什麽?”圖瀾急匆匆從浴室裏衝出來,擦著頭發不滿地問。
“我怕我再跟西導演同處一室我這裏會不正常。”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隨意道,“讓我在你這裏擠一下。”
“就一張床。”圖瀾咬牙。
“那你睡沙發不就好了?”
“你為什麽——”看到邊江擺出拍戲時往死裏練他的武術動作,聯想到他師父一腳踢得惡犬在空中連轉三圈掉地上的光輝事跡,圖瀾的話在舌尖上繞了一圈,最終還是收回去了,“好吧,算我倒黴。”
想他堂堂一個影帝,竟然要屈服向一個流氓屈服,威嚴何在啊摔!
戛納為期十二天左右,是一場電影工業的盛宴,西晏自從重生之後就對錢沒有了概念,恒星娛樂代為處理他所有的商業交易,所以他在十二天的戛納之行中收獲的是對自己影片優劣的反思和對世界電影大趨勢的了解,他已經很滿意了。
《噬魂》擠進了參賽的最後一個名額,所以最終獎項的提名還是拿到了三個的,分別是最佳女演員獎、最佳男演員獎、最佳導演獎。不過競爭太激烈了,圖瀾和路安娜都覺得拿獎希望無限趨近於零,他們倒不是特別在乎,圖瀾已經有威尼斯影帝了,有時候氣勢太盛容易招人恨;路安娜則是一開始隻是因為林恒的推薦才參演《噬魂》的,本來就沒預期成績會有多好,沒想到西晏的才華與驚喜超乎她想象,她認為演戲過程中收獲的經驗和友誼是比名利更重要的。
最終雖然沒有得獎,但是西晏仍是心滿意足地回到國內的。劇組在首都機場降落的時候,早就有大批的媒體守在那邊等著。
每屆戛納其實都有將近兩千個媒體幾千個記者參加,他們主要是進行實時報道,而等主創人員回國,國內媒體就迫不及待要做專題了。《噬魂》引起了那麽大的反響,記者們的第一選擇當然是去圍堵西導演。
由於西晏時不時發作的心理障礙,傅之川告訴司德曼所有的後期宣傳計劃都不要安排西晏的份,《天真無邪》是這樣,《噬魂》自然也是這樣。
西晏知道傅之川是擔心自己,非但不對他的先斬後奏生氣,心裏反而還甜絲絲的。不過參加大型宣傳不行,做個專訪提提話題度還是可以的吧?
於是西晏答應了《影輝》的專訪。
《影輝》雜誌是國內比較有群眾基礎的雜誌,權威性不是最強的但好在深受年輕人追捧,剛好年輕人是娛樂消費中的大頭。西晏想著,沒準大家想看的呼聲高起來之後,某局就能快點給他通過審查。
記者:聽說《噬魂》最初的劇本大綱是由您獨立創作的,請問是什麽樣的機緣巧合使您想要創作這樣一部作品呢?
西導演:用“您”這個稱呼真的讓我有點緊張,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啦。
記者:那就叫西導演吧。可以談談你的創作靈感來源嗎?
西導演:在《天真無邪》結束之後,我跟小筱去農家樂遊玩。城裏人可能不會相信鄉下沒有霧霾汙染的天空會那麽純淨,我就是在晚上一個人望天的時候想到的主要情節。
記者:小筱是指紀小筱嗎?看來二位關係很好。那麽紀小筱這一次為什麽沒有參演《噬魂》呢,有消息稱是他與路影後不和,這是真的嗎?
西導演:不不不,沒有這樣的事情,小筱是因為檔期不合適才來不了的,說他們不和完全是空穴來風。路影後和圖影帝都是很和善的人。
記者:據說西導演在細節上非常較真,影帝和影後都被罵過?
西導演:較真確實有點……我相信細節決定成敗。不過說罵絕對是算不上的,隻是大家一起在討論中進步,《噬魂》能得到廣泛的認可路影後和圖影帝付出了很多努力,戛納的提名代表了對他們的肯定。
記者:請問西導演最初為什麽會想到請邊江導演來擔任副導演呢?
西導演:邊江其實很有才能,隻是不拘小節了一點……我們相處很愉快,希望還能有合作機會。
隨後記者又問了一些常規的問題,西晏一一認認真真的回答好,專訪進行得很順利。
結束後,雜誌的主編約西晏一起去吃飯,西晏笑著拒絕了。
走出雜誌社的大樓,陽光燦爛,清風拂麵,心情十分愉悅。
一輛白色梅賽德斯停在他麵前,車窗緩緩降下的同時傅之川帶著笑意的聲音也傳了出來:“親愛的西導演,我是你的鐵杆粉絲,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載你去機場呢?”
被他的語氣逗笑了,西晏扒拉著車窗捧著傅之川英俊的臉龐啃了一口。
“羞羞!”
西晏這才注意到後座上坐著傅九漁。
“出發吧,司機先生。”西晏坐進車裏把傅九漁抱住,臉上洋溢著輕鬆的笑容。
“OK!My hon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