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西晏以目光詢問傅之川這是誰,傅之川無奈地聳聳肩,在他耳邊說:“埃莫德爾。”


  換作之前西晏肯定不會對這個名字有什麽感覺,但現在不一樣了。誰讓他家男人是混時尚圈的呢,西小晏為此可是認認真真做過功課的,四大世界時裝設計大師他自然會記住。尤其是芬妮摩爾——西小晏還記恨著那張在《dullahan》雜誌封麵上的照片呢。


  “他怎麽過來了?”西晏小聲問。


  傅之川笑笑,表示他真的已經盡力了。


  埃莫德爾看完顧策玄的時裝秀之後說什麽都不肯走,拽著傅之川不肯撒手,傅之川上車他就上車,傅之川上飛機他也上飛機,小漢伯斯本準備親自動手把他拖走,九漁小朋友卻很嚴肅地說:“欺負爺爺不好。”


  埃莫德爾雖然不服老,對爺爺這個稱呼略有異議,但是不得不說他應該感謝傅九漁,小主人的一句話讓小漢伯斯立馬停手了。


  小漢伯斯這次沒有跟到劇組來,不然傅之川既抱著孩子又跟著管家的看起來太惹眼,這下沒人阻止了,埃莫德爾肆無忌憚地緊追著傅之川不放,差點沒抱著他大腿求帶,傅之川也沒轍了,用不參加時裝秀威脅都沒用,埃莫德爾滿腦子就一個信念:隻要拉著你你肯定跑不掉。


  設計師畢竟是幕後人員,沒有模特那麽光鮮亮麗,況且四位大師都是深居淺出,換個不太好的詞就是神神道道的,是以即使他們的大名如雷貫耳,他們的長相還真的不為大眾所熟悉。哪怕戚可兒是模特出身,她也沒覺得這老頭有什麽特別。


  埃莫德爾可不在乎別人怎麽看自己,在他眼裏人體是個裝飾,貼合的服飾才是主體,職業病要發作了擋也擋不住。


  “你身上穿的那是衣服嗎?簡直是抹布!”


  “這裁剪……真是玷汙了我的審美。”


  “聽說你是男主角?我真誠地建議你最好還是把它脫下來吧,你穿著衣服比沒穿難看多了。”


  他說的是英語,整個劇組的人都聽得懂,一個比一個尷尬,服裝指導氣得當場就炸毛了,要不是被武術指導死死抱住她絕對要衝上去找埃莫德爾拚命。


  圖瀾在圈裏混了這麽久,以他的成績和地位,哪怕穿個地攤貨也會被一群粉絲嗷嗷叫著帥,哪有過被這樣說的經曆,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回答什麽,他的助理倒是不滿地說:“喂,你是誰呀,憑什麽這麽說?我們這是在拍戲又不是搞藝術,角色的設定就是這樣的,況且圖影帝現在每天都要拍打戲,穿那種花裏胡哨的衣服不是很快就弄髒了嗎。”


  埃莫德爾瞪著眼睛格外較真:“我說的不是款式,是工藝!工藝你明白嗎!不,你怎麽可能明白呢,你們怎麽可能明白呢,整個世界又有多少人明白呢,真理總是掌握在少數人手裏,追求真理的路途遙遠而又孤單,注定隻有我一個人能領略其中精髓,隻有我一個人在追逐不為外人所理解的境界……”


  埃莫德爾說著說著就神經質地喃喃自語起來,跟念電影台詞一樣聲情並茂,念到最後突然撲到傅之川身上嚶嚶嚶裝哭。


  傅之川不僅要抱著四歲大的傅九漁,還要承受埃莫德爾的體重,要不是平時鍛煉得好,他肯定要被撞得摔地上,偏偏還不能推開他,因為傅九漁是個小天使,真心地同情這個爺爺,用肉乎乎的小手摸著埃莫德爾的頭,嘴裏還學著傅之川平時哄他的話說著:“哭哭的孩子不是乖孩子。”


  西晏站在一旁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一方麵覺得埃莫德爾挺有意思的,另一方麵看到他整個人貼在傅之川身上,心裏隱隱有點不爽。


  “埃……”西晏一張口差點咬了舌頭,“埃先生!”


  “咦?”埃莫德爾看到西晏,突然驚喜地抬起了頭,“你的品位很不錯嘛,不過設計風格有點眼熟……”一圈看下來埃莫德爾覺得隻有西晏身上的衣服比較能看。


  西晏笑了笑,有些隱秘的小驕傲,心想我家男人當然品位不錯啦——他的衣櫃已經被傅之川承包了。


  正當埃莫德爾圍著西晏團團轉的時候,傅之川忽然對埃莫德爾說:“他們五月份要去戛納。”


  埃莫德爾一愣,剛開始沒聽懂,反應了幾秒之後開竅了,頓時手癢得不行:“哈哈哈,我好久都沒有做過大係列了,有一個很不錯的設想我一直在找機會實踐,沒想到機會這就來了,就知道跟著你絕對沒錯!”


  一心沉迷設計的埃莫德爾意外地單純,根本沒意識到傅之川這是本著不用白不用的心態壓榨他的勞動力給西晏他們劇組增光添彩呢。


  西晏一聽埃莫德爾要給他們劇組走紅毯專門設計一個係列的禮服,心裏也樂開了花,感激地注視著傅之川,要不是現場人太多他一定會給他個堅實的擁抱。


  傅九漁讓爹地把自己放下來,睜大了漂亮的藍灰色大眼睛,拉著埃莫德爾的手軟軟地說:“九漁也有嗎?”


  “有!有!”埃莫德爾興奮地抱起傅九漁連親了好幾口,“我額外給你和你爹地設計個親子裝怎麽樣?來來來我先給你量量尺寸,哎呀早知道多帶點人來了,這裏工具都沒有,真是煩惱。”


  完成一件高定是個特別複雜的事情,光是尺寸就很難把握,要在樣衣上進行各種修正,名目也是繁雜到了極致,尤其是對於埃莫德爾這種精益求精的設計師來說,拿西服來舉例吧,袖口、背寬、褲長、肘肥、總襠長、袖肥、不開叉、雙開、無褶、單褶、前直襠、袖中、前寬、下襠、右袖、平駁頭、青果領、卷角、肩寬、左袖長、腳口、下圍、橫襠、墊肩、後翹、中腰、中襠、左墊肩、前翹、胸下圍、腰圍、肚省……非專業人士你甚至都看不懂這些到底指的是什麽。


  況且,你以為按照這些尺寸做出來就好了?有些尺寸比例會影響原來的設計效果,所以你還要進行恰當的修改,既讓人穿得舒適又保持整體美感。


  總之,到五月為止,埃莫德爾要帶領著他的團隊給《噬魂》劇組做出一整個係列的禮服來,他恐怕是有的忙了。


  西晏欣慰地點點頭,深深地覺得傅之川太厲害,不僅完美報複了埃莫德爾的死纏爛打,還讓他本人樂在其中毫無所覺,並且給西晏帶來了實際好處,一箭三雕,真的隻能用牛逼這個詞來概括。


  劇組眾演員隻覺得莫名其妙,後來當埃莫德爾的製作團隊挨個到他們家敲門的時候,他們才知道原來這瘋瘋癲癲的老頭是世界級的設計大師,哦,多麽痛的領悟……


  對於傅之川的到來西晏非常高興,但他轉眼又開始發愁,雖然劇組經費不缺,但山區這地方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吃的住的不可能有城市裏好,他怕傅之川和傅九漁難以適應。


  晚飯是附近農家做的大鍋飯,西晏看著兩人欲言又止,傅之川倒是很自然地端起碗盛了點湯,用勺子給傅九漁喂飯。


  “九漁要自己吃。”傅九漁乖巧地自己拿著勺子吃飯,一點也不覺得味道有什麽奇怪的,隻是碗太大了,比他的臉還要大,他端不起來,就低著頭吃,看起來好像整個腦袋都紮進了飯裏,小倉鼠似的拱啊拱的。


  幾個主演都跟西晏圍成一桌吃飯,被九漁這樣子萌得不行。路安娜讓助理把自己帶來的幾個水果罐頭還有一袋牛肉幹都拿過來投喂小家夥,何晴和戚可兒也不停給他夾菜,搞得他最後都吃撐了。


  圖瀾倒是沒把過多的注意力放在傅家父子身上,他一直在跟邊江較勁,想要修煉出用眼神殺死邊江的絕招,以報自己整天被訓得跟孫子一樣的血海深仇,邊江大大咧咧地拿牙簽剔牙,還悄悄拿傅九漁的零食吃,一點都不把圖瀾放在眼裏,氣得圖瀾簡直要黑化。


  “行了行了,看你這饞樣。”見傅九漁還要啃牛肉幹,西晏連忙把他抱過來,怕他吃太多晚上會不舒服。


  傅之川看他抱著傅九漁輕輕揉肚子的模樣,還真有賢妻良母的風範,不禁輕輕地勾了勾唇角。


  外景的拍攝即將結束,劇組的夜戲已經全部完成,前一陣子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的眾人終於能好好休息了,都早早地回到借住的民宿中了。路安娜和戚可兒睡一個房間,她們強烈要求把傅九漁小朋友帶走,傅之川倒是不介意把這個電燈泡甩給她們。


  西晏瞄瞄那個又小又簡陋的床,又瞟瞟傅之川,說:“要不我再去問問還有沒有多餘的房間?”


  傅之川挑挑眉,從背後環住他,說話時熱熱的呼吸噴在他耳垂上,癢癢的。


  “你這是要趕我走?”


  西晏回過頭哭笑不得地說:“隻是怕你睡不好。”


  其實傅之川真的不介意,這裏在他看來挺好的,以前他拍電影的時候甚至去過熱帶雨林取景,休息時隻能躺在簡易的吊床上,晚上也不過是個帳篷,耳邊總是響著蚊子發出的嗡嗡聲。然而正是在這樣惡劣的條件下,他最後憑借那部電影拿了第一個最佳男主角。


  床太小,兩個人擠在一起幾乎沒有縫隙,要不然很有可能掉下床。


  整個人都被傅之川的氣息包圍,西晏靠在他胸膛上,覺得安穩而踏實。小奶狗似得聳了聳鼻子,他準備安心入眠,忽然又想起什麽事情來。


  “對了,我都忘記跟你講了,李濤他……”


  “放心。”傅之川撩開他額頭上兩縷淩亂的頭發,說,“我已經給他找好律師了,雖然不是絕對能成功,至少會努力減輕李濤的損失。”


  西晏一聽,開心得在傅之川下巴上親了一下:“你怎麽這麽貼心!”


  “那你是不是準備以身相許呢?”


  這個問題傅之川不是第一次說,而西晏也一如既往地回答:“不是早就許過了嗎?”


  借助明亮的月光看著西晏晶晶亮的眼神,傅大神很有一種把他就地正法的衝動,可惜這裏實在是沒有條件,不僅床小,洗澡也麻煩,而且西晏明天還要忙著工作,他也就隻能壓著西晏親了一會兒。


  西晏覺得自己幸福得快冒泡兒了,腦子裏惡俗的劇情如脫韁的野馬洶湧而來,他迷迷糊糊地說:“我們明天早上去看日出吧。”簡直把自己想象成了浪漫偶像劇的女主角!

  傅之川無奈道:“你確定你起得來?”同緯度地區海拔高的地方日出早,而且現在正是晝長越來越長的時期,要看到日出可不容易。


  西晏本來是心血來潮,被傅之川這麽一質疑,他反而意向堅定了:“確定!”


  傅之川摟緊他,緩緩歎氣——你高興就好。


  事實證明西小晏總是高估自己,第二天早上他早就把昨晚的事情忘光了,本來還沉浸在甜美的夢裏,忽然他渾身一哆嗦,覺得冷冷的,抖著抖著就醒了過來,一睜眼,隻望見滿目荒涼。


  西晏的嘴巴張成了圓形:“我們這是……”


  “不是你自己說的要來看日出的嗎?”


  傅之川為了治治西晏這個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毛病,天沒亮就扛著他徒步爬上了附近的山坡。不過看西晏冷得發抖,他還是心軟,輕輕地給他把大衣披上。


  西晏還沒完全清醒,靠在傅之川肩膀上眼睛要閉不閉。


  “怎麽太陽還沒出來呀。”


  “……你看錯方向了。”傅之川把他的腦袋掰過來。


  四周非常安靜,西晏隻能聽到自己和傅之川的呼吸聲,間或還有遠處山村中傳來的雞鳴,遙遠得好像在天邊。地平線上越來越多的雲被染上一層金色,清風唱著頌歌,沉默的大地在等待,等待那驅散陰霾的神祇。承載著死的祥和與生的欣喜,太陽終於鼓足力氣跳出來了,那一瞬間,磅礴的氣勢統治了整片東方的蒼穹。


  心寧靜得不可思議。


  西晏心想,他畢生的願望也不過如此。


  遭遇了太多別人想都不敢想的恐怖劫難,他是一個必須忍受著世界末日帶來的心理陰影的異類,他一度以為重生就是個笑話,是他另一種苦難的開端。


  然而他正依靠著的那個溫暖的人卻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年輕可以戰勝死亡,愛情可以保持年輕。


  傅之川溫柔地親吻他的頭發,聲音混合在寒風中顯得低沉而渺遠。


  “我愛你。”


  西晏忽然就哭了。


  紀伯倫曾說,你要承受你心天的季候,如同你常常承受從田野上度過的四時,你要靜守,度過你心裏淒涼的冬日。


  也許隻要有傅之川在,他心天的季候是四季如春吧。


  傅之川被芬妮摩爾催著回去主持“風雅”集錦賽開賽的事宜,他和傅九漁在劇組裏待了兩天,傅九漁憑借可愛的長相和嫻熟的撒嬌技能俘獲了一眾叔叔阿姨大伯大嬸的心,不僅路安娜、戚可兒、何晴等人送他不少小玩意兒,連村裏的鄉親們都拿來各種各樣的土特產,新鮮的雞蛋啦,自家地裏種的青菜啦,除了鹽之外絕對沒有其他添加劑的醃肉啦,裝了好幾袋子。


  另外,惦記著顧晨陽曾放言要教訓西晏的事情,傅之川這兩天格外留意了劇組裏眾人的活動,但沒有發現什麽異樣,他猜測是因為太遠了不好下手。他從頭到尾沒有跟西晏提過這件事,但是等西晏回來之後肯定要叫小漢伯斯去盯著。


  幾天後,山區外景全部拍完了,西晏帶著劇組眾人回到城市,這時候他接到何子昌導演的電話。


  “你可算回來了,我等你等得著急上火的!”


  “出什麽事了?”西晏納悶。何子昌導演不是跟組去國外了嗎,怎麽還會找他?


  “金鶴獎快要頒獎了你知不知道啊,《天真無邪》拿到了最佳化妝與發型設計、最佳服裝設計、最佳藝術指導、最佳原創配樂四個獎項的提名,雖說沒有最佳男女主角和男女配角,但是有總比沒有好啊,組委會的人聯係不到你就通知到我這邊了,麻煩你心寬也寬得有個限度吧,好歹關注關注這種事情啊。”


  何子昌真是哭笑不得,他以前隻見過聽到拿獎激動得手抖的導演,從沒見過西晏這樣拍完了就什麽都不管的導演,用個不恰當的比喻就是提褲子不認人!何況這是國內三個最高的電影獎其中之一呢。


  “真的啊?”西晏又驚又喜。聽說又要拿獎了自然不可能不喜,但是想起金玫瑰獎上他心理障礙發作的慘狀又有點萌生怯意。


  要不幹脆叫何子昌導演幫自己去得了?想了想又覺得太麻煩人家,而且顯得不重視。


  “我馬上讓組委會的人來跟你溝通哈。”不知道西晏的糾結,何子昌掛了電話。


  西晏順手查了查曆年金鶴獎頒獎的各種報道,深刻體會到這個獎的含金量確實很高,容不得他退縮。


  忽然,他瞄到一個標題為“影帝頒獎儀式上向圈外女友求婚,現場掌聲雷動”的新聞。


  埋在心中已久的種子冒出了一點嫩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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