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意大利米蘭,蔻梵希大樓。


  傅九漁小朋友盤腿坐在沙發上,如果不是一手抱著自己的腳丫子,另一隻手在平板上戳戳點點的話,就是一個標準的小和尚念經的姿勢。剛開始他看了幾集動畫片,笑得還挺開心,又跟西晏視頻了一會兒,給他展示了爹地新送他的汽車模型。本來還能聊更久,但西晏忙著籌辦《噬魂》開拍的準備工作,很愧疚地說下次有時間再陪他玩。


  傅九漁是個很懂事的孩子,他知道不能隨隨便便打擾爹地和西叔叔的工作,就一個人乖乖地待在那兒,然而理解是一回事,還是會感到無聊又是另一回事。


  “小主人,要不我帶您去蒙提拿破侖街逛逛吧?”小漢伯斯看傅九漁不太高興的樣子,心裏也是不忍的。


  因為傅之川身份特殊,梅斯菲爾德家族地位特殊,輿論如虎,所以傅九漁的事情不方便對外公布。這四年來,如果在德國,他就是在亞曆克森莊園裏不出來,偶爾來意大利住,也隻能在蔻梵希頂樓的休息室裏跟叔叔阿姨們說說話順便等他爹地下班。


  雖然一直都受著大家的寵愛,但從小沒有一個同齡的玩伴,也幾乎沒玩過諸如過家家、捉迷藏之類的遊戲。上次被梅老爺子帶出去已經是例外中的例外了,和西晏在一起的那幾天小家夥過得特別開心,而現在又變成了原來的生活狀態,他自然渾身不自在。


  傅九漁想了想,小漢伯斯所說的蒙提拿破侖街是著名的奢侈品大道,縱是如何的繁華和高貴,置身其中卻也有冰冷入骨之感,滿目盡是虛幻的美麗。他討厭那種感覺,跟爹地的懷抱完全不同。


  他習慣於用爹地的懷抱來衡量一切的感覺,溫暖和不溫暖,一比較就知道。


  想到這裏,小家夥眼珠子一轉,特別想參觀參觀這棟爹地工作了多年的大樓,不過要怎麽讓小漢伯斯放他下去呢?


  見傅九漁否定了自己的提議,小漢伯斯又說:“要不然送您到老爺夫人那兒去?”


  威爾赫爾和西爾維婭這兩個星期不在亞力克森莊園,他們去參加一個老朋友的兒子的婚禮。說是老朋友,其實很少聯係了,年輕一輩的三個兒子都不高興再經營這種表麵上的友誼,所以為了防止別人說閑話,他們也隻好親自出馬,隻當是去吃頓飯,跟去餐館也沒差。


  “不要。他們都聊一些我聽不懂的話題……”傅九漁撅起嘴。


  小漢伯斯沒轍了:“那您還有什麽想玩的嗎?”


  傅九漁作勢思考了一會兒,說:“漢伯斯叔叔,你能不能給我變個魔術呀?”


  想看魔術?小漢伯斯心裏得意,作為一個全能型管家,他可是從某揭秘視頻中學過兩招的,騙別人不夠格,哄哄小主人還是可以的吧?

  興致勃勃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硬幣,一瞬間卻有點忘記要怎麽把硬幣從手裏變沒,迎著傅九漁好奇而期待的目光,他神色如常地轉過身,暗搓搓地想自己先試一次,萬一一下子沒變好在小主人麵前丟了臉,失業的可能性極大啊。


  好不容易他想起其中的訣竅了,迅速轉過身嚓嚓嚓來了兩下:“小主人你看,硬幣本來在我的左手,我現在把它放到右手,它真的在我的右手嗎?哇——”激動地攤開手,卻看見硬幣還在,手速太慢了,有點尷尬地撓了撓頭,他往前一看,沙發上隻剩下一個亮著屏幕的平板了。


  腦筋一下子搭住了的小漢伯斯瞪大了眼睛盯著那枚硬幣,心想難不成我練成了絕世神功,把小主子變沒了?

  “咦,九漁?你去哪兒呀?”


  悄悄從休息間溜出來的傅九漁在過道裏遇見了熟人——雪莉。今天雪莉給自己畫了個淡妝,衣服不再皺皺的了,不過褲子穿得很奇怪,一個褲管踩在腳下,一個褲管挽到膝蓋處,並且沒有栓皮帶。


  雪莉姐姐還是這麽不修邊幅啊……傅九漁甜甜地笑著說:“雪莉姐姐,我想去一下廁所。”


  “哦,那你自己小心點,地上滑,別摔了,小漢伯斯呢?”為了完成傅之川交給她的“特殊任務”,雪莉已經超負荷工作了,整天困得不行,完全沒看出傅九漁那點小心思。


  “漢伯斯叔叔有其他事情要忙。”


  “哦……”


  傅九漁慶幸碰到的是雪莉,要是遇到徐老、溫斯頓等人,他可沒那麽容易過關。


  機智的傅九漁並沒有直接從頂樓坐專用電梯下去,而是走下一層樓,然後擠進了普通電梯。


  “呀,這是誰家小孩,長得好可愛!”女職工們忍不住交談了起來。


  “小臉粉撲撲的,好像捏一下!”


  “小朋友,你要去幾樓?叔叔幫你按好不好?”


  “謝謝叔叔。”


  傅九漁本就長得可愛,仰著頭說謝謝的時候,睫毛忽閃忽閃的,眼神單純而誠懇,再加上那小孩特有的糯糯的撒嬌似的聲音,讓眾人在心裏直呼萌爆了!


  雖然傅九漁眉眼間跟傅之川有點相像,但畢竟不是親父子,很容易忽略那點相似,但凡腦回路正常的人都不會把他和還沒結婚的傅大神聯係起來,大家隻以為是哪個職員因為家裏無人照看小孩才把他帶到工作的地方來。


  傅九漁隨便說了一個樓層,電梯到了的時候屁顛屁顛地跑了出去,為自己偷溜成功而暗暗揮舞小拳頭。


  不過跑了一會兒,傅九漁卻發現這層樓怪怪的,格子間、辦公室、走廊上都沒有人,他從這頭看到那頭,終於在一個很大很大的會議室裏發現了很多人。


  原來今天是前一陣子來的那批學徒最終考核的日子。蔻梵希的學徒轉實習的要求是讓他們在規定時間內當場創作出自己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後認為拿得出手的最得意的作品,時間不夠畫不完沒關係,審核的時候關鍵是看潛力和理念表達能力。


  像考試一樣,一些正式員工在台上坐著監考,台下的學徒們唰唰唰地進行著創作,電子稿和紙質稿都是可以的。


  傅九漁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麽,憑著自己身體小不引人注意,他悄悄推開後門,從縫裏擠了進去。


  為了今天,程紫靈忍著肉痛花大價錢買了個高精度的數位板,創意構思是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所以一切進行得很順利。她覺得這兩個月的時間到大品牌來走一圈比自己閉門造車幾年還管用,在這裏接觸到了很多大神,增長了見識,也提高了鑒賞能力,哪怕最終沒被選上,也是不枉此行了。


  正在心中感慨讚歎,一個小小的身影突然闖入程紫靈的視線。那男孩長得粉雕玉琢的,由於身材矮小又手腳很輕,沒有別人注意到他,他一直眨著好奇的大眼睛打量四周,一時間沒有注意到前麵的路。


  程紫靈看到那一排最外麵的男人坐姿非常差,一隻腳大喇喇地橫過過道,本想出聲提醒那小孩小心點,男人的側臉卻讓她一怔神——他就是那天偷偷從隊伍裏溜走的人。


  就是這一個愣神的工夫,傅九漁已經被男人的腳絆倒了。


  “啊!”傅九漁和程紫靈同時發出喊聲,前者是摔疼了,後者是下意識站了起來。


  整個會議室的人都把目光投了過來,那個男人看到自己的白色球鞋被踩髒了,對著還倒在地上的傅九漁罵了一聲:“哪裏來的死小孩!”


  程紫靈狠狠瞪了男人一眼,衝過去把傅九漁抱起來,拍拍他的衣服,心疼地問他:“痛不痛?”


  男人的目光在程紫靈和傅九漁身上幾度來回移動,譏諷道:“沒想到你看起來這麽年輕,兒子都這麽大了?聽說你還沒結婚啊,不知道孩子他爸是怎麽個情況?”


  程紫靈氣得滿臉通紅:“我跟你很熟嗎?我有沒有孩子要你管嗎?”


  ‘“不是你的孩子啊……”男人精神質地低聲說了一句,接著猝然發難,猛地一伸手。以閃電般的速度把傅九漁從程紫靈懷裏揪了過來,眼中滿滿的都是惡意,“不是你的孩子就好辦了,我可是要他家長賠我鞋子的,我估計你賠不起!”


  “你——”


  “好了!這裏不是茶館!”上首一位戴著眼鏡的男設計師拍了拍桌子,嚴肅地說,“現場有人認識這孩子嗎?”


  大家麵麵相覷,沒有答話的。


  “那麽其他人繼續設計,請你們三人跟我出來。”


  程紫靈有點忐忑,她的圖還沒有畫完,到時候來不及就可惜了,而男人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麽負擔一樣,囂張地拎著傅九漁的胳膊就往外走。


  傅九漁哪有被人如此粗暴地對待過,一下子被擰疼了就開始哭:“哇……我要找爹地……”他死死地扒著門框就是不肯被男人拉走,白皙稚嫩的小臉憋得像煤氣中毒般紅得觸目驚心,模樣好不狼狽。


  “你弄疼他啦!”程紫靈又把小家夥從男人手裏搶過來。


  這下子一屋子的人哪還能靜下心來幹自己的事情,都不滿地看著他們。


  男設計師糟心極了,剛想叫保安把他們都給拖走,這時大門哢噠一聲被打開了。


  “怎麽了?怎麽會有孩子的哭聲?我站在電梯門口老遠就聽見了。”


  進來的是一個體型很小、臉型也很小的女子,但是她的氣質並不如長相般柔柔弱弱,眼神非常銳利,緊身衣褲包裹下的身體格外靈活,推門的動作顯得大力而強勢。


  “芬妮摩爾大師!”在場所有人沒有一個認不出這位女子的,頓時都站了起來,又驚又喜齊刷刷地看著她。


  芬妮摩爾一笑:“唉,都說了多少次別叫我大師,把我和那三個糟老頭子相提並論不是在變相罵我老嘛,聽起來太不順耳了。”


  扯著嗓子哭號的傅九漁一看到芬妮摩爾,立即趁男人分神一下子從他手裏掙脫,啪嗒啪嗒直衝向芬妮摩爾懷裏,邊跑邊喊:“芬妮阿姨!”


  芬妮摩爾一愣,下意識伸手抱起了小家夥,舉起來一看,倒是嚇了一跳:“九漁?”傅九漁灰藍色的大眼睛裏全是淚水,臉上遍布一條條幹了又濕濕了又幹的淚痕,看起來可憐極了。


  芬妮摩爾連忙掏出紙巾給他擦眼淚鼻涕,心想要是被傅之川看到了還以為是我欺負的你呢,那他絕對再也不肯走我的男裝秀了。


  眾人見這小男孩竟然是芬妮摩爾的“親戚”,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傅九漁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淚,鼻子還在一抽一抽的,糯糯地說:“爹地……我要爹地……”


  “好好好,別哭啊,我馬上抱你過去。”


  芬妮摩爾像托著一個炸彈似的急得轉身就走,一心一意想著得趕快把這小祖宗還回去,徒留下眾人麵麵相覷,尷尬莫名。


  頂樓眾人看見芬妮摩爾抱著可憐巴巴的傅九漁風風火火衝進來,都很是驚訝,條件反射地捂住了耳朵,然而踹門的巨響還是不可控製地折磨了他們的耳膜。


  “傅之川!快把你兒子抱走!老娘從沒哄過小孩啊,嚇死人了。”


  小漢伯斯剛剛跟傅之川懺悔了把小主人看丟了的事情,此時心裏還是愧疚不安的,焦慮中被芬妮摩爾的大嗓門嚇了一跳,傻愣愣地看著那搖搖欲墜的玻璃門,總覺得再來兩次它一定會被踹裂的。


  傅之川淡淡地瞟了她一眼,說:“防彈玻璃已經阻止不了你了嗎?下次換一整麵碳纖維你再來試試?”


  芬妮摩爾訕訕地笑了兩聲,快速把傅九漁往他身上一塞,這才鬆了口氣。


  傅九漁把一頭紮進傅之川的肩窩哼哼唧唧不肯抬頭。


  “怎麽了,嗯?”傅之川撫了撫小家夥的背。


  傅九漁重重地哼了一聲,這才巴拉巴拉地把那惡劣的男人怎麽欺負他的經過添油加醋說了一遍,小漢伯斯嚇得額頭上的汗水都要滴下來了,趕緊去找監控帶看,看完後臉色鐵青,深覺自己失業的概率又上升了五個百分點。


  末了,小家夥加了一句:“我不想再待在這裏了,我想西西了,我們去找西西好不好?”


  西西是誰?芬妮摩爾納悶。


  “叫媽媽。”


  什麽鬼?芬妮摩爾瞪直了眼。


  “叫媽媽我就馬上帶你去華夏。”


  傅九漁毫不遲疑地一點頭,一點都不帶磕巴地叫了一聲:“媽媽。”他堅信他是個識時務的孩子。


  “乖。”傅之川笑著摸摸他一腦袋的金色卷毛。


  見傅之川起身像是要走,芬妮摩爾不幹了:“怎麽回事啊你,當我不存在啊。我就奇了怪了,最近你怎麽動不動就要去華夏,坐飛機很有意思?況且你明明答應我要幫我試穿新作品的,又想跑!哼,這次別想找借口搪塞我,離需要我們去風雅集錦賽鎮場的日子還早著呢,到底有什麽好東西值得你大老遠跑了一趟又一趟?”


  “這似乎與你無關。”


  芬妮摩爾被他這句話堵得一口氣上不來,胸口劇烈起伏,眼睜睜看著他抱著孩子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門後,她疾走兩步衝出門,怒吼道:“你有種!傅之川!總有一天老娘會跟你同歸於盡!不對,是把你和那三個老頭一起弄死!”


  雪莉本以為自己對芬妮摩爾隔三差五就要來踢門就要跟老大同歸於盡的事情已經免疫了,不過還是被她的大嗓門嚇得手一哆嗦,杯中的咖啡晃了出來,恰好倒在了正認認真真清掃地上的廢布料的溫迪頓脖子裏。


  溫斯頓“嗷”地一聲跳了起來,徐老拉下眼鏡,在一旁嘿嘿嘿笑得幸災樂禍。


  小漢伯斯快步跟上傅之川,低聲道:“那人已經被趕出去了,我叫人盯著他,看他什麽時候回阿麥依蒙那兒去。”


  “嗯。”傅之川表情不變,隻是多吩咐了一句,“那位叫程紫靈的學徒,留下來吧。”


  小漢伯斯點頭應下。


  外界皆道傅之川太過嚴肅苛刻,導致蔻梵希每年的學徒轉正率是同級別品牌高定工作室中最低的,然而這麽說的人其實都是羨慕嫉妒恨的心態,若是一個人真的專業實力過硬,道德品質過關,她的努力就不會被辜負,不夠努力的人是自己選擇了放棄罷了。


  “東西都拿到了嗎?”


  “拿到了。”垂著頭不敢看輪椅上的人,男子深深地彎下腰,小心翼翼地說:“可是憑這些……好像並不能把蔻梵希怎麽樣。”


  “蔻梵希?”男人笑得冰冷而邪異,“你以為我的目的隻是一個蔻梵希?不!不!我要整個梅斯菲爾德家族為我的先輩,為我們家族,為我的腿,為我的一輩子陪葬!”


  “……那麽,您打算從哪裏開始呢?”


  “還用說嗎?自然是德國。一旦大本營出了事,遠在美國的傅之文一定會回來,常年待在意大利的傅之川也會回來,而傅之雲嘛,不足為患,他早年叛出梅斯菲德爾家族,如今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裏掙紮求生呢。”


  “據說亞力克森莊園守衛很森嚴?”


  “你以為我要帶兵打進去?都什麽年代了。你們都不知道吧,梅斯菲爾德家族一直在做著一件不光彩的事情,隻要我能掌握足夠證據把這件事抖出去,我倒要看看他們到時候是怎樣名聲掃地的。”


  恭恭敬敬的男子知道問到這裏就是極限了,具體那人想做點什麽,不是他該了解的。


  “對了,今天屬下還見到了一個古怪的小孩子,眉眼間跟傅之川有些相似,讓屬下很是驚訝呢。”


  “孩子?有點意思,你詳細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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