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紀小筱雖然不知道西晏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他不放心他在這裏硬扛著,幫助西晏找了一個頒獎的間隙時間,讓他可以不引人注意地走出去。本來他也想跟出去照顧西晏的,但是最佳男配角獎還沒公布,他不能離開位置。後麵的李旻昱等人目送著西晏離席,都很擔心。
附近的休息間裏非常安靜,沒有人也沒開燈,椅子、桌子、化妝盒、服裝以及一些其他的道具淩亂地散落著,西晏根本不知道這是哪兒,隻想休息,一屁股坐在窗簾布上,緊緊地環抱著膝蓋,縮成一團。
刻意地掩飾了許久的恐懼仿佛積攢成巨型武器,一旦往裏麵加點燃料就可以瞬間把他轟成渣滓。很不幸,金玫瑰獎成了那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頭痛欲裂。
眼前閃過的都是不好的畫麵,一會兒是死狀淒慘的屍體被灰塵淹沒,一會兒是鮮活的臉龐變成骷髏,一會兒又是漸行漸遠的傅之川……他產生了嚴重的自我懷疑:我重生的意義何在?我早就應該死了吧?我是這個時代的怪物嗎?人類如此先進的文明為什麽擋不住世界末日……
他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喉嚨哽咽到疼痛;他攥緊拳,卻使不出力氣;隻能一味地縮小身體的體積,關節都縮得疼痛了也不願意放開,好像隻要自己足夠渺小,就會被世界遺忘,再也沒有突然消失掉的恐懼。
“唉……”在西晏以為自己即將墜入地獄的時候,一聲清淺的歎息混合著濕熱的空氣鑽入他的耳廓,與此同時,他陷入一個溫暖且溫柔的懷抱,像好眠的人愜意地躺在香暖的被窩裏。
如此熟悉如此心安。
依稀記得,就是這個懷抱,曾在他失眠時給予他慰藉,把他從撒旦的魔爪中帶回人間。
黑暗中,傅之川安靜地抱著西晏,輕輕地在他頭發上落下一個親吻。
西晏微微地顫抖了一下,理智告訴他他不能再貪戀這個男人,軟弱的情感卻驅使著他順從地將額頭抵在那人胸口。
他想,哪怕再一次也好,隻要能讓他克服虛無的恐懼,就當成做了一個夢,即使醒來後發現從來不曾擁有過什麽,好歹不至於從頭到尾都是孤零零一個人。黑暗是最好的掩飾,對你溫聲軟語的人可能麵帶不屑與輕蔑,可能有一副醜惡的嘴臉,但在黑暗中,你還可以說服自己——一切都是真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對重生的迷茫與再次死亡的恐懼慢慢散去,西晏輕輕地抽了抽鼻子,把眼角的濕意逼回去,悄悄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準備抬起頭來麵對“前男友”。
本以為在黑暗中會勇氣滿滿,已經腦補好接下來自己如何嚴肅地指出傅之川有妻有子卻還騙他感情的事實,然後堅定地對他說“no”“男男授受不親”,沒想到忽然聽見“啪”的一聲,燈竟然齊刷刷亮了起來。
西晏頓時像漏了氣的皮球,那點該死的勇氣全跑光了。
“哇!我終於找到開關啦!九漁很能幹吧?”
西晏猛地轉過頭,看見“梅漁”小朋友屁顛屁顛地跑過來,粉嫩白皙的小臉上有兩抹可愛的紅暈,大眼睛裏放著光,一副“我很聰明快點誇獎我”的樣子,就差沒長兩條尾巴在身後晃啊晃的了。
原來跟著傅之川走進來之後,瞧著爸爸那麽心急地走過去,也不怕被地上的東西絆倒,機智而體貼的他就趴在牆上,踮起腳,費力地尋找頂燈開關,好不容易摸到了還因為身高不夠按不到,又到旁邊搬了個小凳子,吭哧吭哧爬上去,這才終於把燈打開。
西晏之前頭腦不清醒,根本就沒有察覺到傅九漁的動靜。
九漁喜滋滋地等了好久,看西晏還是呆呆的沒有一點要誇他的意思,他就跑過去抓傅之川的胳膊,甜甜地叫道:“爹地爹地!九漁是不是很厲害呀?”
傅之川笑著應了一聲:“是。”
此時此刻,西晏深覺自己的腦子一定是之前糊塗的時候被搞壞了,不然他為什麽這麽反應不過來呢?九漁?那孩子不是叫梅漁嗎?而且他剛剛喊傅之川爹地!
快速地回憶了一下在農家樂的時候“梅漁”說過的話,小家夥說他們的家住在德國,他沒有媽媽,爸爸工作很忙,是在一個叫什麽利的國家工作的,而且他爹地以前也是演電影的……這些內容拚在一起的話,套在傅之川身上是完全正確的。
天哪!這樣說來,被傅九漁稱作太爺爺的梅老爺子不就是傅之川他爺爺?
西晏認為這真是個不好笑的冷笑話。
傅九漁認真地觀察了一下西晏臉上錯愕的表情,感到非常費解:“爹地,西叔叔怎麽這麽神魂顛倒?”
傅大神特別高冷地回答道:“因為他覺得你爹地很帥。”
“是嗎?我也覺得爹地特別帥,是世界上最帥的人啦!”說著,傅九漁還湊過去在傅之川臉上親了一下,小臉上漾起純真的笑容。
誰、誰因為他神魂顛倒了!
“小漁,你是想說失魂落魄吧。下次不要亂用成語啊。”西晏紅了臉,腳蜷縮得有點麻,針紮似的,想要起身的時候才發現他還被傅之川抱在懷裏,親密的姿態都被傅九漁看到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傅之川沒有逗弄他,很爽快地放手了,兩人一起站起來,一時間無言,氣氛有點尷尬。
“我……你……小漁他……”西晏有點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傅九漁扒著傅之川的大腿費力地仰著頭求抱抱,傅之川把他拎起來,一隻手抱著他,另一隻手自然地伸過去拉住西晏的手,環視一圈,找到個還算整潔的短沙發,他不慌不忙地帶著一大一小坐過去坐下。
傅九漁環著自家老爸的脖子,乖巧地靠在他肩膀上。西晏瞅著這兩人相似的眉眼,仿佛昭示著不可斬斷的血緣關係,心裏酸酸的。
傅之川記恨西晏在聽到顧策玄說的話後一句話都不問他就要分手,這會兒原本還想吊一下西晏的胃口,卻見他眼眶紅紅神情委屈,到底不舍得放任他胡思亂想。
“我遇到克勞迪奧的時候,她的身體狀況已經很糟糕了。”
克勞迪奧?西晏偏過頭去,小聲道:“你要跟我講你們戀愛的經過嗎?”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
“不是。”傅之川挑挑眉。
傅之川記得很清楚,四年前他還不是蔻梵希的首席設計師,有一次他去負責一個以“折疊與極簡”為主題的女裝秀。眾所周知,芬妮摩爾大師是折疊主義和極簡主義的忠實擁躉,而傅之川又和芬妮摩爾大師交情不錯——至少在外界看來是這樣,所以這個秀的總體效果都是由他來把握的。
秀結束後,傅之川留下來跟時尚編導們反思總結細節問題,一直討論到很晚。要離開的時候他發現剛才把手機和效果圖落在了t台邊的座位上,小漢伯斯去車庫取車了,他就趁著還沒有清理場地自己回去拿。
路過後麵模特們的準備室時,他忽然聽見三排衣架中間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傳出來,像是痛苦的嗚咽。衣服掛得太滿,遮擋得嚴嚴實實,看不清那個人在哪裏。
傅之川猶豫了一下,想著會不會是女模特,現在時間已經這麽晚了,那人還不回家,萬一遇到危險怎麽辦?於是他走過去看看。
結果他看到了令他感到驚訝的人——克勞迪奧。她倒在衣服堆裏,整個軀幹都很扭曲,一隻手正在費勁地給自己的腰貼膏藥,另一隻手捂著肚子,表情非常痛苦。
“你怎麽了?”
克勞迪奧渾身一震,扭過頭來看見傅之川,下意識喊了一聲:“傅老師……”
“不用叫我老師。”傅之川看了一眼克勞迪奧的腰,問,“得了女模特的職業病?”
“是啊……”克勞迪奧苦笑道,“醫生說這一行我幹不了多久了。”麵對著合作過多次的傅之川,克勞迪奧實話實說。
claudio當時是當之無愧的頂尖的女性超模,世界時尚品牌排行榜上前幾名的品牌在發布新作品時都會直接邀請她擔任主秀模特,不管是當季時裝、內衣還是配飾,她沒有一樣駕馭不好的,台風被人概括為“天使與魔鬼的結合體”,知名程度甚至不下於身為男性超模的傅之川。她年紀不大,媒體都說她還會在t台上待很多年,沒想到她也沒能逃脫職業病的折磨。
所謂台上一分鍾,台下十年功,用來形容模特這個職業剛剛好。人們隻看到t台上有多少魅惑酥骨,有多少風光無限,卻不知道日複一日踩著十五厘米的高跟鞋是一件多麽難以忍受的事情。許多女模特後期都會患上嚴重的腰椎變形,疼到無法站立的程度。
說話間,克勞迪奧抓住身旁的架子,掙紮著爬起來,整個人似乎有一種淩亂的美感。自嘲道:“這麽狼狽的樣子都被你看見了,真丟人呢——”話沒說完,她的聲音戛然而止,驚駭地看著自己的裙子下方暈出血色。
她捂住微微凸起的小腹,驚慌地對傅之川喊道:“可以請您幫我叫救護車嗎!”
“不用,我直接送你過去。”
傅之川見她這姿態就知道是懷孕了,很明顯現在孩子有危險。沒有多問,果斷扯下一件大衣披在她身上,遮住她帶血的裙子,扶著她快速往外麵走。
小漢伯斯一邊開車一邊心想自己的工作量又要增加了,傅之川與克勞迪奧不僅同時出現在醫院,而且克勞迪奧還懷孕了,都忍不住幫媒體們擬起標題了呢,比如“同為天之驕子,真心相愛還是另有隱情”“台上的好朋友,私下珠胎暗結?”。能不能做到封鎖消息,要看小漢伯斯的本事了。
克勞迪奧生活不規律,又受腰椎變形折磨在準備室裏摔了一跤,孩子差一點就沒有保住,幸好她挺過來了,不然世界上也不會有傅九漁這個孩子了。
“克勞迪奧說她並不知道孩子是誰的,有一次跟閨蜜出去唱歌,喝醉了,醒來就發現躺在酒店的床上。在她努力想要忘掉這件事情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懷孕了。”
孩子何其無辜。西晏忍不住歎氣,摸了摸九漁的腦袋。
傅九漁悶在傅之川懷裏,倒並沒有很大反應。他原本就知道自己不是爹地的親生孩子,跟梅斯菲爾德家族也沒有血緣關係,但是這些重要嗎?他隻認一個爹地,就是傅之川——濟安·馮·梅斯菲爾德,一個會抱著他問餓不餓冷不冷,會細心給他泡奶粉,會帶他出去玩、給他講故事、哄他睡覺的父親。
除了被傅之川意外撞見之外,克勞迪奧沒有告訴任何人她懷孕的事情,包括家人也沒說。預產期到了之後她就住進一家私人醫院裏,傅之川偶爾會過去看她,分娩那天也隻有他和小漢伯斯來了。
孩子是足月順產的,但生下來的時候特別小特別輕,克勞迪奧很難過,明明懷孕後就不再為保持身材而節食,卻依然沒有給寶寶健壯的身體。
傅之川知道克勞迪奧是個堅強的人,哪怕是一個人也能好好地撫養孩子長大,克勞迪奧剛剛醒過來的時候,蒼白的臉上還帶著對未來充滿期盼的笑容,跟傅之川說起她已經準備好了多少小衣服,買了小號還是大號的嬰兒床,又是怎麽細心地把所有家具的棱角都給包起來……
“十八個小時後,我接到了醫院的電話,克勞迪奧出現了產後大出血的症狀。宮縮不良,注射藥劑後明顯改善,但是失血過多,血站沒有更多的rh陰性血供應,等懸浮血細胞到的時候,她已經撐不住了。”頓了頓,傅之川又說,“醫院盡力了。”
傅之川見到了克勞迪奧最後一眼,短短幾個小時,她白皙光滑的皮膚就變得樹皮一樣幹枯醜陋,眼窩深深地凹陷下去,嘴唇上都是自己咬出來的血印,身下更是血紅一片。她不說話,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傅之川,手臂緩緩垂落。
說實話,那個時候傅之川隻是可惜一位名模的隕落,以及對她作為母親的崇高品質的敬佩,這些憐憫還不至於讓他帶走那個孩子,畢竟一旦跟在他名下,那孩子會和梅斯菲爾德家族產生一係列財產與人身關係,不是開玩笑的。
但是,鬼使神差的,他想再去看孩子一眼。小家夥安詳地躺在保溫箱裏,比周圍其他的孩子都要小,睡顏單純而無辜,如果他有夢,是否能遇到去往天堂的母親呢?
小漢伯斯打量了小孩許久,說:“長得好像少爺小時候。”
有時候感覺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看到一個人的第一眼,你可能就討厭他討厭得不行,而看到另一個人的第一眼,你卻覺得他可能是你前世摯愛。
當傅之川在護士的指導下小心翼翼地抱起傅九漁,他就對自己說,好好養著吧。
克勞迪奧的死訊是瞞不住的,但她住院的事情連她的經紀人也不知道,如今突然得知她竟然去世了,經紀人和公關團隊都傻眼了。傅之川沒對他們說小孩子的事情,就說克勞迪奧是去醫院墮胎才大出血的。這個理由自然不能對外公布,要不然輿論是不會放過死者的,他們就宣稱克勞迪奧是勞累過度而猝死。
葬禮非常隆重,基本時尚圈裏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了,隻有傅之川沒來,他已經帶著傅九漁回了德國,經過一係列複雜的手續之後,傅九漁成了亞力克森莊園目前為止唯一的小主人。
“克勞迪奧葬在她的家鄉,每年我都會帶九漁到那兒去住幾天。”
說著,傅之川輕輕拍了拍傅九漁的背,小家夥用臉頰去蹭他的下巴。
故事講完了,瞧著這父子倆溫馨的互動,西晏還沒有回過神來——感情他這一場傷心隻是個大烏龍?頓時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麵對傅之川。
傅之川起了逗弄的心思,他拿出手機,指著西晏給他發的“別再找我了”五個字,故意說:“吃醋的話直接跟我說不就好了,你說得這麽含蓄我怎麽能懂呢?”
“我沒……沒吃醋!”西晏瞪了他一眼,他又不是傻,能看不出來傅之川是故意讓他害臊嘛。
傅之川不不理會西晏的惱羞成怒,就那樣笑看著西晏,深邃的藍灰色眼中有著清淺的柔情。
西晏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幹什麽?”
沉默了一會兒,唇角眉梢的笑意漸漸淡下去,傅之川沉聲道:“你知不知道收到你短信的那天我急匆匆地趕來華夏,卻隻看到人去樓空的時候,是什麽心情?”
他的神情、語氣中皆不帶有半點指責,而就是這樣不悲不喜的態度,讓西晏心中的愧疚如潮水般排山倒海地襲來。
“對不起。”無論什麽時候知錯能改的孩子才是好孩子。
“就這樣?沒有其他表示?”
西晏耳根子有一點紅,他做賊似的前後看了看,像個要偷糖果的調皮蛋,確定這裏除了傅九漁這個小燈泡之外沒有其他人存在,心下一橫,以平生最快的移動速度在傅之川臉上親了一下。
吼!親上了親上了!什麽狀況呀!傅九漁揮舞著小拳頭,眼中似乎燃燒著八卦之魂。
軟軟的唇一觸即分,傅之川有點小驚訝。他以為西晏看起來畏畏縮縮的,頂多隻會說點好聽的話給他,沒想到他是直接行動代替言語。
回憶起之前兩人通話的時候,說喜歡,說想念,西晏俱是坦誠而直白。歸根結底,他不是那種糾結於“同性戀有沒有真愛”“我們今天在一起明天會不會分手”的人,他隻是對自己沒信心罷了。
想到這裏,傅之川心中的一角驀然柔軟。
偷襲完,西晏呆愣愣地注視著傅之川英俊的臉龐,忽而又歎了口氣,沒頭沒腦地說:“你太好了……”
怎麽看怎麽覺得兩人差了一個馬裏亞納海溝的深度,不管是家室、名望、容貌……也許他唯一可以當成驕傲的一點就是他從未來帶來的遠超這個時代的見識,雖然這些見識會被當下的人當成異想天開。
傅之川看出西晏自我懷疑的心理,他說:“笨蛋,你總會趕上我的,我一直等你啊。”
多年之後,西晏心血來潮想為自己的導演生涯寫個回憶錄,他想,就是傅之川的這句話讓他克服一切的挫折和困難,讓他能把與外人接觸的恐懼化為奮鬥的力量。
傅九漁靠在爹地的懷裏,見兩人含情脈脈地對視良久也沒有一個人理理他,不太高興地扭來扭去。
傅之川把他抱高一點兒,讓他的臉正對著西晏,一本正經地說:“乖,叫媽媽。”
傅九漁驚訝地張大了嘴。
西晏:“……”別教壞小孩子啊,我也是爸!
此時,金玫瑰獎的頒獎儀式已經進入尾聲,最佳剪輯獎還是《天真無邪》的,畢竟是西晏開了未來的外掛做出來的,就是牛!紀小筱沒有拿到最佳男配角,不過他也不覺得可惜,兩年前他憑借《烈歌》中的乞丐間諜一角曾拿過這個獎,多一個少一個也沒多大差別。
值得一提的是,年度最佳新人被李旻昱領走了,高妙淩聽到結果公布的那一刻,整個臉都黑了,她討厭西晏,討厭整個天真無邪劇組,尤其是相對比之下,她沒有獲得最佳女主角的獎項,好不容易才在張安國導演的《蒼狗》中拿到這個角色,虧她對它寄予厚望,不曾想到頭來都是一場空。
之前麵對媒體提問的時候,高妙淩還暗示這個獎自己是拿定了,結果呢?劈啪打臉啊。
樓上的小隔間裏,顧策玄陪梅老爺子坐著,漢伯斯父子倆站在旁邊,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顧策玄翹著二郎腿,嘻嘻哈哈地說:“老爺子,你馬上可以準備準備喝孫子的喜酒了。”瞧剛剛西晏離席之後傅之川立馬抱著傅九漁追出去的那副心急的模樣,嘖嘖,好朋友十幾年了,他也是第一次見啊。
梅老爺子高冷地瞟了他一眼,不說話。
顧策玄疑心道:“怎麽?您對西小晏不滿意?”
梅老爺子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漂浮在麵上的黃綠色的茶葉,淺啄一口,忽然道:“顧家控股下幾家公司的股票都漲勢飛快,你再買下去怕是要賠得傾家蕩產了。”
“我能有什麽家產。”顧策玄放下腿,笑容斂下,棱角分明的下頜顯出冷峻來,“就是要讓他漲,不停地漲,漲到他以為自己即將成為華夏首富的時候,再讓他嚐嚐一無所有的滋味。”
梅老爺子挑挑眉:“他不蠢,過兩天反應過來了的話,沒準會懷疑你?”
“不會的,在他眼裏我就是一坨空氣,也許還是散發著難聞氣味的氨氣。而且我早就跟顧晨曦不止一次地表示過我有多麽不屑顧家那點東西,以顧晨曦自以為聰明的性格,絕對會把這一點跟家裏的兄長、母親、父親都說一遍。回頭我得感謝她幫我宣傳,打消顧林峰對我的疑慮。”
梅老爺子微不可察地笑了笑,表麵上看起來像是在感歎同室操戈,眼中卻有著對顧策玄的讚賞。
私生子在人們的印象中是豪門的標簽,大多數都被正房壓得喘不過氣來,所謂的非婚生子與婚生子享有相同的權利對這種級別的家族來說約束力並不強。
顧策玄野心不大,就是想讓他血緣上的爸吃點教訓,別一天到晚到處播種。
“來了。”梅老爺子放下手中茶杯。
話音落下,敲門聲響起。老漢伯斯早有預料,轉過頭遞了個眼神給兒子——你去開。
小漢伯斯皺眉——為什麽是我去?我直接負責的主人現在不在這裏。
老漢伯斯抬了抬下巴——就憑我是你爸!
小漢伯斯嫌惡地看著自家老爸的大肚子——不就是噸位太重懶得動彈嘛,你該減肥了。
腹誹歸腹誹,小漢伯斯很快走過去開了門。
顧林峰人還未走進來,笑聲先到了:“哈哈哈,梅斯菲爾德男爵,您到了華夏也不告訴我一聲,我也好早點來拜訪。”他看見了顧策玄,卻當什麽都沒有看見,隻顧著跟梅老爺子寒暄。
顧林峰身後跟著巧笑倩兮的顧晨曦和滿臉堆笑的顧晨陽兄妹倆,意外於在這裏看到了顧策玄,他們也隻是眼神變了一瞬間,又恢複如常。
顧策玄饒有興味地撫著下巴,整個人有一種吊兒郎當的花花公子氣質。顧晨曦見他在貴客麵前還如此不莊重,更加看不起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了。
顧林峰熱情地跟梅老爺子介紹:“這是我大兒子晨陽,這是我女兒晨曦,他們小的時候我帶著他們去過亞力克森莊園的,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
梅老爺子笑眯眯地說:“記得。都長這麽大了。”
看梅老爺子態度這麽和善,還說記得他們,顧晨陽和顧晨曦很激動,都禮貌地問了好。
漢伯斯父子倆對視一眼——可憐的人哪,不知道老爺子笑得越無害心機就越深嗎。
“找我有什麽事嗎?”
顧林峰本來還想多扯一些舊黃曆上的交情,沒想到老爺子這麽直接,他再套近乎似乎顯得太上趕著了,於是他說道:“也不是什麽大事。一來好久沒見您了,在這兒遇到很難得,作為晚輩是應該上來打招呼的。二來嘛……顧某最近有一些在娛樂圈的投資,這個領域梅斯菲爾德家族是很有經驗的,我也想討教一二。”
這一席話聽得老漢伯斯暗暗點頭,跟著梅老爺子多年,見多了商政兩界中各種各樣的嘴臉,哪怕在他看來,顧林峰也是個態度拿捏得很好的人,說出來的話也很有技巧,可惜,光能夠做到長袖善舞是遠遠不夠的,他還沒有厚積薄發和預防禍起蕭牆的意識。
顧林峰心想,以梅老爺子這樣超然的地位,對自己這點小要求應該是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的,便又加了一句“您意下如何?”有催促表態之意。
“不如你具體說說想怎麽做。”梅老爺子又拿起茶杯,狀似隨意地看那表麵在燈光的映襯下流動著金輝的茶葉在杯中浮浮沉沉,頗有些許“一撮葉,看一生”的情懷。
顧林峰未曾起疑,隻是悄悄瞥了一眼旁邊一副事不關己模樣的顧策玄,對這個小兒子他向來是死活不問,聽說他不過是個時裝設計師兼珠寶設計師,想想就覺得娘娘腔腔的小家子氣,當不足為患。
“實話跟您說吧,顧某正在與東方前錦娛樂方麵溝通,已經成功地收購了一些股份。您常年居住在德國,可能不太了解。東方前錦娛樂在華夏根基頗深,一直成績卓越,不論是下屬的影視公司、培訓機構,還是唱片公司、製片集團,都欣欣向榮、蓬勃發展,近幾年更是抓住了全球化的機遇,帶著作品走出國門,前途不可限量。”
他還舉了兩個例子:“就說剛才的金玫瑰獎吧,獲得最佳導演的張安國張導和捧走最佳女主角的路安娜都出身於東方前錦娛樂,可見其實力。”其實張安國和路安娜早已經脫離公司單幹,不過這點就不用說出來了。
顧林峰滔滔不絕地誇讚著東方前錦娛樂,仿佛已經把自己放在了大股東的位置上。
“嗯,是不錯。不過白家人是不好相與的。”梅老爺子語氣平淡,麵上神情不變,隻是又把茶杯放下了,杯中淺綠色的液體一滴都沒少。
“白家態度是很強硬,不願意放棄家族企業,察覺到我的動作之後,他們明裏暗裏控製了不少掌握股份較多的股東……”
說到這裏,顧林峰用暗示性的目光看了看梅老爺子。
他野心是很大,但明顯能力還不足,資金和人脈是在娛樂圈混的本錢,他其他的生意做得再好,不代表他能拚得過圈裏那些老牌家族企業。
顧策玄暗自好笑。人啊,就是這樣,他顧林峰就是嫌做房地產圈的錢還不夠多唄,大費周章要把手伸得這麽長,歸根結底,一個“貪”字罷了。
顧林峰為了說服梅老爺子支持自己,還考慮到了恒星娛樂的問題。
“您若是不介意,到時候東方前錦娛樂可以跟恒星娛樂重組一下,我相信我們一起合作,絕對是華夏娛樂資源的首席。”
梅老爺子心中冷笑,你現在是敢這麽說,其實就是看準了我回德國之後還是你一個人在華夏獨攬大權。歲數不過是自己的一半多一點,胃口大到算計到我頭上了!
老爺子裝出對這個項目很動心又有點為難的樣子:“可是……”
顧林峰眼睛一亮:“還有什麽問題,您請說。”
老爺子嘿嘿一笑:“華夏這邊的事情我沒有插手的餘地啊,都是我小孫子負責的。”
你騙鬼呢吧?表麵上你確實隱退了,但是梅斯菲爾德家族裏有一個人會不聽你的話嗎?沒有!
顧林峰見招拆招:“那就希望您可以在傅先生麵前提一提這事了。”
“這種事情要當麵說的好,但是阿川工作忙,我都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出差,沒法說呀。”
顧林峰差點一口唾沫噎在喉頭。感情你讓我在前麵說了那麽一大堆給東方前錦娛樂歌功頌德的話,全是耍我玩?
念頭一轉,又想起東方前錦娛樂正在努力推銷自己的藝人,希望她們能殺進好萊塢,於是他說:“若是華夏這邊您暫時顧不上,那麽美國……”
“哎呀,”梅老爺子一副很頭痛的樣子,“美國的所有生意都是我大孫子負責的,他不許我過問。”說得好像自己權力被架空是很可憐的事情,事實上是傅之文擔心老爺子年紀大了,東跑西竄地累出病來,就大喇喇地把大小公務一起包辦了。
顧林峰咬牙:“那歐洲……”
梅老爺子打斷了他的話:“你不知道,我兒子很凶的,他還一直怨恨當年我把他玩丟了呢,在他麵前我沒臉。”
顧林峰眼角直抽。顧策玄和漢伯斯父子都使勁憋著笑,顧晨曦和顧晨陽不敢在父親和老爺子說話的時候插嘴,但也察覺到氣氛好像不太妙的樣子。
顧林峰說不出什麽來了。梅老爺子當年把兒子弄丟的糊塗事全世界隻要不是部落裏的原始人大概都知道。
在威爾赫爾·勞倫佐·梅斯菲爾德五歲的時候,剛剛學會幾招軟綿綿的散打招式,梅老爺子特別嘚瑟地把兒子帶出炫耀,結果自己跟一眾老朋友玩嗨了,忘記了還帶著兒子這回事,等他想起來的時候,發現威爾赫爾已經不見了。
當時還在世的男爵夫人哭得簡直要昏過去,差一點就跟梅老爺子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了。
威爾赫爾這孩子也有點缺心眼,在街邊的一個賣汽車模型的玩具店裏玩了整整一天才想到應該要回去找爸爸一起回家了,但是他忘了該怎麽回去。玩具店的老板是個汽車發燒友,特別五大三粗的那種爺們兒,年紀一大把了還沒有妻子和孩子,看威爾赫爾可愛,問他家在哪裏家人在哪裏又回答不出來,就把他暫時養在自己身邊。
玩具店老板一開始幫著威爾赫爾找了一陣子親人,但是沒有一點消息,梅老爺子也把所有家族培養的行動組都派出去了,也沒有找到威爾赫爾。不知道這雙方是怎麽錯過的,反正後來玩具店老板把威爾赫爾看成自己的孩子帶回了鄉下。
你會發現,梅斯菲爾德家族作為德國傳承十幾代的老家族,不僅是書香世家,也是政治大家族,還是經濟巨頭,家族裏所有人都是見識廣博、能力出眾、大家風範技能點滿的,隻有威爾赫爾像個暴發戶,一眼看過去就覺得他沒什麽文化內涵,那都是因為那幾年跟玩具店老板在鄉下養出來的野性子。
為此,外界的傳聞從來沒有斷過,都說威爾赫爾和老家主之間不和,恐有分崩離析發生內亂的危險。隻有和梅斯菲爾德一家人接觸較多的親友才知道,威爾赫爾和老爺子的腦回路都不是普通人的腦回路,他們屬於那種可以白天打得頭破血流晚上仍舊一起喝酒的類型,關係好著呢!
顧林峰見老爺子始終不說幫自己,不知道他是真的做不到還是壓根沒把自己放在眼裏,但他不能表現出憤怒來,這件事不行,他還有招!
“嗬嗬……正事也說完了,咱們還是聊點輕鬆的吧。明年就是您的八十大壽了,我在這裏先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多謝多謝。”梅老爺子恢複了笑眯眯的樣子。
顧林峰拉起顧晨曦,說:“可惜那時我剛好有一個重要的合同要去澳大利亞談,恐怕趕不及您的壽宴,我就讓我的寶貝女兒代我前去了,希望您不要怪罪。”
顧晨曦臉上盡是端莊得體的笑容,甜甜地說:“晨曦也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顧策玄簡直要被她的聲音激起一身雞皮疙瘩來,像是穿越到了宮鬥劇裏,那些嬌滴滴的後宮妃子不總是這樣奉承皇帝和太後嗎?本以為給她下了一劑猛料她能歇一歇當傅家少奶奶的心,沒想到她仍然在爭取機會呢。
“哦,不錯不錯。”
顧晨陽也上去有樣學樣地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