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囚 1
“是,屬下知道。”
“國主讓誰有去無回?”清脆而帶著涼薄語氣的聲音響起,赫連越不滿地問“你身子不適為何不在玉坤宮休息?議政書房是你說來就來的麽?”他揮退了那名屬下,隻聽得白芷說
“你天一亮就走了,我醒來後見不到你,以為昨夜是南柯一夢,於是就來找你了。越,以後你就看著人家醒來再離開,不可以麽?”
“放開你的手。”赫連越聲音冷得似鐵,“你想要的我已經給你了,你還想怎麽樣?沒人的時候不要奢望我會陪你演戲!”
“越,你難道沒有心的嗎?你什麽時候見過一個女人演戲演了這麽多年還無怨無悔?你什麽時候見過一個女人得不到她鍾情的男子的愛,還可以守著他為他生兒育女?”
“你肚裏的孩子是我的,但同時也是一件交易品和籌碼,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尚!”他冷笑,“是很多年了,素問,你不累麽?!”
素問?我的腦中轟然作響,白芷,竟然原來就是素問!
“誰繼承西戎的江山你也不在意是嗎?”白芷語氣變得怨憤,“你是給了我一個孩子,我也承諾過你永遠不提兩年前的事,而且保她平安無虞;可是你為什麽又要寵幸明妃?她如今也懷了你的孩子,你心裏打的是什麽算盤?讓我防備她,和她爭鬥,好讓我無暇對付你的心肝寶貝?”
白芷死死地咬著唇,忍住低泣聲。
“你想太多了。”赫連越冷靜下來,說“我要保護她需要用這樣的手段?我隻不過想告訴你,我能給你的東西,也能給其他人,如此而已。但是我曾說過,你尊貴的後位我絕不會動搖,而繼承人方麵,你知道的,非嫡子被立為儲君之日,便是其母妃被杖刑死去之時。明妃想要和你爭,也要看她是否有這個膽量。”
白芷的啜泣聲更加明顯。
他的語氣變得有些軟化,“太醫說的話你忘了嗎?要是你這個孩子留不住,我不會再給你第二次機會。”
“不會的,他是我的,誰也搶不走。”白芷帶著淚沙啞著聲音倔強地說。
“好了,朕送你回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樣摸索著走出內室,又走到議政書房的門口的,匆匆趕來的錦屏見我臉色清白額上冒汗頓時嚇了一跳,連忙把我送回息陽宮。我讓錦屏將我今日到議政書房的事保密,但是還沒進宮門,頭就痛得像裂開一般。蘭露連忙去請太醫院的大夫來,隨之而來的還有赫連越。
“息陽,”他坐在床 沿讓我斜靠著他,見我眉頭深鎖唇色發白雙手捂著頭痛苦不已的樣子,不由得又驚又怒道
“錦屏,你的主子今天究竟怎麽了?為什麽會這樣?!”
“國主息怒,夫人上午隻是在秋千上坐了一會,然後到處去走走,散散步,並沒有什麽異常呀!”
一旁的老太醫顫巍巍地啟稟道“夫人可能吹了風引發頭風惡疾,待臣開些寧神靜氣的方子便可。”
藥很苦,赫連越喂了我兩口我便忍不住吐了出來,頭痛得像要裂開了,眼前忽然閃過一些細碎的片段,快得抓也抓不住。
“苦麽?”那人說,聲音很熟悉,帶著戲謔和寵溺,低下頭狡猾地伸出舌頭舔過她嘴角殘餘的藥漬,笑著說“不是很苦啊,難道,我沒有嚐清楚?”說著又要吻住她的唇,女子漲紅了臉,推開他捧起藥碗捏著鼻子一口氣便喝完了整碗藥……
依稀中,我一手抓住那青衫男子的衣袖,喃喃道“不要走,不要離開……”
“好,我不走,息陽,我不走便是了……”赫連越連聲說,心疼而擔憂。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醒過來,赫連越竟然還是那個姿勢抱著我沒有離開。原來我這一睡又是一天一夜,殿外跪了許多大臣,因為每隔三刻鍾便有聲音齊整地響起
“望國主以國事為重,以蒼生黎民為念啊!”
我居然變成忠臣良將口中的傾國禍水妖姬了。
赫連越的手微微發顫,恨恨地咬牙道“總有一天我要殺了這群囉嗦好事的老頭子!”
我的手一動,準確無虞地握住了他的手,他驚喜不已,立刻宣召太醫前來。太醫診過脈後說是已無大礙,他才放心地讓人準備快馬。
“你要走了麽?息陽還沒來得及向國主道喜,恭喜國主一年抱兩。”
“誰告訴你的?”話音裏一絲慌張掠過,瞬間無蹤。他想了想,想解釋道
“息陽,這件事,我……”
“國主寵誰愛誰,息陽無權過問。”
赫連越不說話,隱隱有怒氣凝聚,握著我的手無端的緊了緊,我皺眉,“痛。”
“你對我說這樣的話,難道我就不痛?”他的唇吻過我的耳垂,耳鬢磨斯,說“你隻要信我,信我的心裏隻有你一個。我要你安然無恙地在宮裏等我解決好邊境問題,回來後會給你一個交待。你喜歡孩子嗎?我們會有孩子的,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都會疼愛,我赫連越隻會是息陽所生兒女的父親……夠不夠,息陽,我為你做的夠不夠多,夠不夠好?”
我伸出雙手抱緊了他。這是我第一次主動抱他,也是第一次因他的話而動容。
當時並沒有想過,他這話如果是假的,對我而言便是欺騙;如果是真的,那麽對他人而言便是絕對的殘忍。
“息陽,如果月神送我一個願望,我要讓她把你變成指環戴在手上,我在哪裏,你就在哪裏!”離別前,他牽著我的手不放,喃喃地說。
我噗哧一聲笑了,元武國主也有這麽孩子氣的一麵。
我說“那你帶我上戰場?”
他笑笑,“我才不會和他犯同一個錯誤。”話音一落,他和我都同時怔住了,他自知失言,看著我茫然不解的表情,說“我是說,戰場上刀槍無眼,我不願你去涉險……”
我微笑著,點點頭。
他離開之後的第二天一清早我便去了明妃的寶明宮。明妃知道我這兩日身子不好,讓人上了清心潤肺的玉竹茶,便開始關心起我的身體狀況來。我簡單地回應了幾句,順便恭喜了明妃,然後單刀直入地挑明來意。
“聽說姐姐今日便要到清心寺祈福,妹妹我近日心神不寧,也想到佛前上一柱香,不知姐姐方便帶我出宮否?”
“妹妹願意與我同去,我倒是求之不得呢。隻是不知妹妹是否得到皇後的首肯呢?”
“皇後有了身子,息陽不便驚擾,國主離開前允了息陽的請求,姐姐若是不放心,那我便去啟稟皇後讓她下一道懿旨……”
“好了好了,姐姐帶你出宮就是。”明妃笑著說,“清心寺的萬法禪師與我父親相熟,當年我在那裏求得一簽,簽文靈驗無比,如今也是該去還願。妹妹去佛前上香,求平安或是求子,應該都有得著。”
我抿唇微笑,回到息陽宮後換過一身素淡衣裳,帶了錦屏便隨著明妃出宮到了清心寺。
清心寺光是坐馬車也要一天來回。到了的時候幾乎是日已西斜,蒼翠青山中有寶塔高聳,寶塔下是幾角翹起的飛簷,不時響起沉悶悠遠的鍾聲。
明妃去見萬法禪師,而我,則和錦屏到了大殿。
耳邊傳來竹葉被風吹過發出的沙沙聲音,錦屏扶著我在佛前燃香跪拜,當她把簽筒遞到我手中時我猶豫了一下,手指握緊了那個簽筒,一枝簽文便能求出自己的過去未來嗎?
虔誠地搖了數下,一枝竹簽發出輕微的聲響落到地上。錦屏撿起來,是七十二簽,我讓她到前殿去取簽文,而自己跪在蒲團上雙掌合十靜默地等候。身邊的氣息忽然發生變化,我知道有人來了,他跪在我身旁,拿起我放在地上的簽筒,說
“你信鬼神麽?”
我的心顫了顫,這聲音熟悉之極,分明便是更加清晰更加年輕的閔四空的聲音。於是隻管答道
“茫然四顧,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又將到何處去,所以隻能卜問鬼神。閔先生多日不見,身體可還好?”
“不是很好。”他聲音很輕很淡,似乎一陣風就把那幾個字吹散了,“人從來處來,自然往去處去,夫人想得太多,鬼神之說,實屬子虛烏有。”他忍不住猛然咳嗽了起來,漸漸停歇後才起身艱難地說。
“你的病還沒好?”我皺眉問。
“夫人嫌棄在下的咳嗽聲刺耳,在下還是先回避好了。”
“別走。”情急之下我大聲說,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後冷靜下來說“先生,息陽很好奇,你說的那故事裏,慕程和梅子嫣最後究竟怎麽樣了?”
“夫人關心麽?夫人如今是豔名冠絕西戎獨得國主愛寵的息夫人,還擔心元武國主對梅子嫣念念不忘?”
獨得愛寵?我唇邊牽出一絲嘲諷的笑意,“為什麽不擔心?除了元武國主,息陽再無倚靠了。他是我的夫,我的天。”
沒有聲息,我隱隱覺得有道灼熱而沉痛的目光籠罩著我燒得我的心灼灼地痛。良久,他才緩緩地吐出兩句話
“息夫人終可得以圓滿,而梅子嫣,她死了……留下慕程一個人活著,痛著……”
我的身子僵了僵,心髒無由來地猛縮著一陣陣發痛。死了?她的死與赫連越有關嗎?是不是因為這個慕程才興兵攻打西戎?
“她怎麽會……”我問。然而再也沒有回答,錦屏的腳步聲響起,她走到我身邊扶起我,小心翼翼地說“夫人,簽文拿到了。不過……”
“是下下簽吧?無妨,你念給我聽就好。”
“紫豔半開籬菊靜,紅衣落盡渚蓮愁。 鱸魚正美不歸去,空戴南冠學楚囚。”
南冠楚囚?是說我嗎?我求的這簽,問的正是自身。
“你剛才可見殿中有人離去?”我問
錦屏笑著說“夫人,錦屏沒見到。你可聽到什麽聲音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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