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亂 5
我們說回梅子嫣。
“嫣兒對山川地理也有研究?”從梅姑娘到子嫣到嫣兒,公子恒清直覺覺得他與她已經更進一步。
“是啊,一座山如果有礦脈,有時候隻需要觀察山上的植被,某些物種的分布、走向,便知道礦脈的走向如何,比如銅礦之上會長大片的苜蓿,還有銀礦,它的礦石……”她滔滔不絕地說到這些,恒清驚歎之餘自然不會傻到覺得這丫頭單純是在賣弄自己的博學,不過她所說的,他並非不心動。
“東方家最近有人上報,說近郊農莊所在的山上發現了礦石,可是山很大,要把礦脈找出來,談何容易?不知嫣兒可否幫在下這個小忙?”
梅子嫣這時麵有難色,“嫣兒才疏學淺,怕是不勝重任,紙上談兵容易,身體力行卻是極難的。我們不談這個了好嗎?說多了有些煩悶。”
恒清手中的紙扇子輕輕扣了扣桌子,“嫣兒約恒清出來,自是有要事想說的,嫣兒已經拋出了誘餌,恒清如今上鉤了,知不知道恒清要付出的是什麽?”
“嫣兒想跟恒清攀門親戚。”她巧笑嫣然。
“哦,”他也笑了,隻是笑意不達眼內,“莫非嫣兒看中了在下?”
“嫣兒出身寒門怎敢高攀?嫣兒想認一個妹妹,可是這個妹妹有樁心事未了,還請恒清成全。”
恒清的笑容漸漸冷卻,“是誰?”
“東明。”她正色道。友誼牌已經打完,是時候談談生意了。
“你知道了什麽?”
“令尊東方銘年輕時在外處處留情,曾將一落難的官宦女子始亂終棄,那女子生下一女,千辛萬苦帶著孩子到天都尋人,你的母親,一等侯的正室瞞著東方銘將這兩母女趕盡殺絕,東明的母親死前最大的願望便是要見負心人一麵,她對東明立下遺言,死後要入東方家宗祠。東明成為孤女,被壽王收養到了慕程身邊,你本來就知道此事,隻是以為當初那女孩已經隨著母親死去,可是第一次見到東明出現在慕程身邊時,她項上戴著的紅玉便告訴你,這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你於是安排與她見麵,東明念及母親的遺願,於是違心地成了你的一粒棋子。上次溪山草閣的暗殺,想必就是她給你的提示。”
“嘖嘖,真不錯,”東方恒清讚美道,“嫣兒,你神通得可以到月老廟擺攤子算命去了。”
“嫣兒隻是在想死者已矣,恒清宅心仁厚,怎會不讓一縷無主孤魂入宅?更何況,東明的娘親的確是令尊的人,什麽是虛名,什麽是實利,難道恒清會分不清楚?而且,東明已經是一步死棋,將要被棄的子,恒清還不舍得割愛與子嫣嗎?”
恒清笑出聲,“本來是棄子。可是嫣兒一開口要,又成了活棋了。恒清在想,區區一個侍女也要勞煩嫣兒大費周章地謀慮,究竟是為了什麽?”
梅子嫣喝了一口茶,潤潤喉,才說“與東明相識一場,本來日前溪山草閣的事我也有怪罪與她,可是後來知道了原委又恨不起來了。但是恒清也知道,綏德世子遠不如他看起來那般溫文爾雅,他一旦起了處置東明的心,那是誰也阻攔不來的。姐妹一場,不忍見她有著淒涼下場,所以特來求恒清公子成全。”
“她認祖歸宗後,嫣兒豈不是也是我恒清的妹子了?”他笑道,“可是嫣兒豈會不知,恒清看嫣兒從沒用兄長的眼光看待過,嫣兒的誘餌不夠,不如考慮加碼?”
“加碼?你要什麽?”她笑得爛漫。
“你。”
梅子嫣搖頭,“家中已經把嫣兒許人了。”
恒清有些意外,也有些失落,隻是臉上笑容不改,“一日未嫁,口頭承諾也隻是承諾而已,隻要嫣兒首肯,其餘的事交給恒清即可。”
“恒清府中姬妾還不夠多?”她笑眯眯地給他倒茶,他不失時機地握住她的手,溫柔一笑,情意綿綿,道
“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什麽是逢場作戲,什麽是情真意切,恒清還分得開。”
梅子嫣任憑他握住手,心裏頭早就把他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恒清錯愛了,家中家規甚嚴,再說夫婿是堪比綏德世子那般清風朗月的俊逸男子,嫣兒隻能說一句與恒清相逢恨晚……”
她想抽出自己的手,可恒清硬是握的緊緊的,略帶傷感地說“嫣兒真是不怕傷了我的心?”
“恒清紅顏知己遍天下,豈會獨缺嫣兒一個?對了,前日修文公子找過嫣兒。”她突然冒出這一句,東方修文是東方恒清的堂弟,深得族中長輩賞識,也很有經商的天分和手段,聲望才幹直逼東方恒清。“他的消息真靈通,想買我手中藥山,可是我拒絕了。那是別人送與我的東西,我不賣!”
恒清眉頭一跳,隻聽得她對他笑笑說“可是,我願意送恒清一座藥山,反正我隻是行醫的,又不經營藥材買賣,再過幾個月便要離開天都;倒不如作為對公子的謝禮,也可以成全東明妹妹認祖歸宗的心願,恒清覺得如何?”
恒清身子前傾,目光鎖定梅子嫣的鳳眸,他很想看看這雙眼睛裏潛藏著的是怎樣的一種心思,可是她褐色的眸子平靜如水,帶著笑意迎上他的探究疑惑的視線,他握著她的手絲毫沒有鬆開,另一隻手卻撫上她冰肌瑩徹的香腮,手指在她唇邊流連不去,曖昧的氣氛靜靜地蔓延開去。梅子嫣的表情也沒有變,隻是伸手拉開他放在她唇邊的手指,他轉而輕輕地捏起她的下巴,笑道
“嫣兒,如你所願。”
近在咫尺的朱色櫻唇透出釉色光澤,他突然很想去嚐一嚐,它是什麽味道。
身後那道憤怒的視線,由於演戲演得太投入了,梅子嫣無暇發現,更不要說此時打算假戲真做露出本色的恒清了。直到一樣物事破空而至恒清的側麵時他才反應過來,抬手一彈指本想把這小小暗器彈開再去看偷襲的人是誰,不料這暗器竟然是一隻薄胎茶杯。
他一彈指,震碎了茶杯,想不到薄片裂開,有兩片竟是直接地往他臉龐上飛去,他急忙側身,那薄片險險地擦著他的臉而去,一個旋身躍起,他伸手一抹,指上竟是沾了血。
他又驚又怒,要知道他平日何等愛惜自己的皮相,如今無端被傷,也不知道會不會留下疤痕。他望著負手走到麵前麵色晦暗陰沉的慕程,怒道
“世子出手傷人,是不是該給本公子一個說法?”
不料慕程居然對他的惱怒置若罔聞,徑直走到梅子嫣麵前,瞪了這個一臉茫然無知的女子一眼,手一伸把她一把扯過來,她險些站不穩堪堪跌入他的懷抱中。
“柿子!”她吃驚地看著他烏雲密布的臉,他拉著她就向芙蓉帳的大門走去,東方恒清哪裏試過被人這樣半路殺出目空一切地搶走佳人?哪怕不是為了佳人而是為了麵子為了維持風度他也不能忍受慕程的舉動,他一手抓住梅子嫣的另一隻手喝道
“你放開嫣兒!”
嫣兒?叫得還真是親熱……慕程頓住腳步回眸看他,墨如漆深如海的星眸帶著點點寒意,“你放手,今日我不與你計較,日後,別招惹她!”
東方恒清臉上的那道血痕讓他此時的麵容儒雅盡失,他嘲弄地對慕程挑釁一笑,“世子連區區一個尚書家的小姐都看不牢,也難怪你此時緊張。怎麽,見不得嫣兒對本公子有意?”
話音剛落,臉上已經中了一拳,東方恒清也不是吃素的,當下即刻放開梅子嫣,袖中亮出一柄光寒如水的短劍朝慕程刺去,慕程冷笑一聲把梅子嫣拉到身後,這一瞬間東方恒清如遊龍一般,身形往來如電,瞬息攻出三招,慕程閃身避過,手指扣動,在他的劍背上連彈幾下震偏他的劍鋒,順勢一掌擊中他的左肩,東方恒清身子撞上銀柳高台,花梨木雕花鏤空的高台頓時“轟”的一聲坍塌一角,他的短劍脫手而出向慕程擲了過去,慕程伸出右手兩指準確無誤地夾住劍鋒,正要用真氣灌注劍身,反手刺去,忽然聽得樓上慕渝大喝一聲
“三哥,不要!”
腰上忽然一緊,有人在身後死死地抱住他,“柿子,不要,你的傷還沒好,不要這樣,不值得……”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他手中的短劍“哐當”一聲掉落在地,回身便看見梅子嫣煞白的臉緊張的眼神。
慕渝匆匆趕來扶起東方恒清連聲賠禮,東方恒清恨聲道“此事我斷不會就此罷休,你等著皇上下斥旨吧!”說完拂袖離去。
梅子嫣望著他怒氣衝衝的背影欲言又止,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不舍得?”他冷冷地看著她,“看來我枉做小人了。梅子嫣,他走了你有這麽失望嗎?你怕是不知道東方恒清府上十天半月就死一兩個侍妾屍身都是被隨意丟到亂葬崗的吧?!”
她怎麽會不知道?正是知道東方恒清和他老爹東方銘都是同一副德行,表麵上是謙謙君子暗地裏道德離喪,知道東明即使願意當他的棋子也是與虎謀皮無法得償夙願的,才想幫她這個忙。如今被慕程一攪,本來明朗的結果此時變得撲朔迷離了。
惱怒的人應該是她才對。可是此刻,為著慕程的這句明是氣話實是警告的話,她的心變得柔軟起來,望著慕程淺淺一笑,上前握過他的手,低聲道
“好了,是我不對,害你擔心。世子大人不要生氣了,嗯?”
帶笑的明眸輕柔的話語,他的心忽而漏跳兩拍。
瘋了,慕程你一定是瘋了,他對自己說。
他忽然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轉身向外走去。
梅子嫣怔怔的看著他的背影,心底掠過一抹看不見的失落。
“三哥,你去哪?”慕渝大聲喊,慕程似是聽不到一般,徑直上馬離去。
“他應該是進宮了,四公子,麻煩你跟上去看一看。”梅子嫣輕聲說,攤開剛剛握過慕程的手掌心,上麵一抹嫣紅,血色依稀。
他被那柄短劍傷了手竟然也不知疼。
亂,今日真是混亂極了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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