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2
到底誰是英雄誰是美人?
梅子嫣把慕程拖上岸時心裏鬱悶的想。
雨依然很大,秋風吹得湖邊的野桐樹沙沙地響。梅子嫣上氣不接下氣地敲著一戶人家的門,好不容易有人打著油燈開了門,是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子,看著眼前渾身濕漉漉形如水鬼的一男一女,訝然問道“你們是——”
“老丈,我們兄妹遊湖遇上風雨不幸落水,哥哥不熟水性所以昏迷了,還請借宿一宿……”
老頭子讓他們進了屋,朝屋裏喊道“老婆子,煮兩碗薑茶來!”
未幾,一位麵容和藹的老嫗取了套幹爽的衣服遞給梅子嫣,說“屋子簡陋,你們今晚可能要在柴房呆一宿了。我讓老頭子把禾草給你們墊好,小夫妻將就著過一晚。”
“呃——那個,我們是兄妹,”兄妹都不想和他認好不好?!梅子嫣心裏暗罵,“老人家不要誤會了。”
“都一樣,都一樣嘛。”老婆子臉上笑開了花,“不用不好意思,這月照湖啊,平時就多被家裏拆散的有情人約著來投湖,我和老頭子見到你們這樣的都不知道第幾遭了。況且,你和那年輕人真是相配……”
梅子嫣一摸自己的臉,哀歎一聲,這可怎麽辦才好呢?易容藥粉就是沒有人皮麵具好用,一沾雨水鹽水之類的就容易掉。當下她也懶得和兩位老人家多作解釋,忙著去看慕程的情況了。
他安安靜靜地躺在薄草堆上,俊秀清臒的臉上眉頭輕皺。梅子嫣本是想著在水下躲起來嚇嚇他,沒想到他真的跳了下來,更沒想到他並非是病發導致溺水,而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把他拖到岸上擠壓出肺部的積水後他仍然昏睡不醒。
她現在隻能等雨停,雨一停她就偷偷離開。又累又餓的她靠坐在柴房的一角,頭倚著牆想著隻歇一小會兒就好……
誰知道這一小會兒終究還是出事了。
她不知道為什麽眯著眯著就倒在了慕程身邊,更不知道是出於寒冷還是因為習慣拉扯了慕程身上的薄被還不止,居然還瑟縮到了他的懷裏尋著熱源睡了一覺。
一睜開眼睛時驚覺不對頭,慕程身上的粗布衣裳領口散亂,敞出大片的潔白如玉的胸膛,而自己的臉依偎其上……
自己算不算乘人之危?借機非禮?她膽戰心驚地移開自己搭在他腰上的手,側著身子小心翼翼的挪出他的感應範圍,就在自己以為要順利撤退可以鬆一口氣的當兒,該死的她才發現他的臉竟然枕著自己的黑發發梢。
用力地扯一扯,居然不動。也難怪,不管是什麽枕了一夜也會壓得死緊的吧。梅子嫣不由得想起了漢哀帝由著寵侍董承壓著自己的衣袖睡覺而不忍心叫醒他擾了一幅美男春睡圖而揮劍割袖的典故,如今自己也遇到這樣的情景,也恨不得能割發成全延續這一美麗傳說。
然而目光所及,隻有掛在牆上的一把鈍鈍的柴刀,她完全不能想象為美男“斷袖”“割發”這樣的動人情景由一把柴刀來當仁不讓地完成……
她為什麽要遐想呢?如果不是這樣發呆,她定然早就發現慕程那雙明澈的眼眸早已睜開看著她,帶著一點迷惘,一絲疑惑,以為自己尚在夢中;頭有點痛,眼前隻穿白色中衣黑發如瀑的女子與自己相隔咫尺,氣息相聞。
她的皮膚雪白如上等的羊脂玉,麵容細致清麗,櫻唇微張豔紅欲滴,褐色的眸子如上佳的酒釀暗暗有流光逆轉,素麵朝天,卻另有一番蕩人心魄之色——他好像見過她,可是又說不出來是在何處。
而今如此曖昧的接近,她渾然不覺山雨之欲來……
“你是誰?”他開口,聲音沙啞,“這是何處?”
梅子嫣的神遊就這樣被中斷,她的意識回歸之際才反應過來慕程已經醒了,慕程正看著自己——他的手甚至已經撫上了她的臉,修長硬朗的指骨輕輕摩挲著她的唇,然後閉上眼睛垂下手,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
“原來不是做夢……”
梅子嫣大怒,敢情這般騷擾閨閣女子就是為了確定是否在做夢?!她正想用力推開他,不料他霍然睜開眼睛整個人站起來就往外走,梅子嫣下意識地拉住他的衣袖,不料腳下被雜草樹枝狠狠地勾了一下,於是整個人往前衝,再一次,華麗麗地,把慕程撲倒在地。
撲倒不是第一次,關鍵是她在撲倒之前,成功地扯下了慕程身上本就穿得鬆散的衣衫。
華麗麗地撲倒一個半裸男人,在掛著柴刀草帽蓑笠的簡陋柴房裏,梅子嫣發誓,這次絕對和上次不同,這次是被動的!
慕程悶哼一聲,胸口被硌得發痛,背上女人的柔軟身體不偏不倚地壓著他,他一咬牙正要翻過身來偏偏這時柴房的門咯吱一聲開了,刺眼的陽光照了進來,兩張滿是皺紋的吃驚的老臉就這樣冒了出來。
“你、你們——”老婆子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你們,你們繼續——”老頭子放下手中的兩碗清粥拉了老婆子就要走,還不忘回頭說一句
“小夥子,剛溺過水,不要太激烈了;最好先吃點東西,不然那個啥的時候,胃抽筋了就不好……老婆子,叫你別看你還看什麽呢!”
“那啥,老頭子,那姿勢好像我們以前沒試過……”
“誰說的,老頭子我以前鐵定比這小夥厲害,你人老記性也壞了……”
梅子嫣已經徹底被石化,所以冷不防地被慕程整個推開。他一臉通紅抓起衣衫套上身,惡狠狠地對梅子嫣說
“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管你是誰,男女授受不親,我警告你不要再靠過來!”說著大步流星地推開門走出去,跟在兩位老人家身後叫道
“兩位請留步。兩位昨夜救我之時,不知可還救過一位臉上有疤臉色蠟黃的女子?”
老頭子轉身奇怪地看著慕程,而老婆子則是搖搖頭表示沒有。慕程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雪白,二話不說就向照月湖奔去。
梅子嫣懶懶地靠在柴房門邊上,看著慕程的身影,唇角勾出一絲笑意,愉悅無邊。
看來,慕程並不是一點都不緊張自己呢。
她慢慢地走過去,離他身後一丈時,看見蹲在地上的慕程手裏用力地捏著一隻繡鞋。
她的繡鞋。
她走到他麵前,蹲下,攤開手掌,意思是讓他把鞋子給她。
他皺眉,幽深的瞳仁旋即騰起一絲怒火,對上她清澈的褐色酒眸。
身後響起一陣馬蹄聲,遠遠有一人高聲喊道“三哥,終於找到你了——”
慕程也隻是靜靜地立起身子,手中還是抓著繡鞋不放手。那女子似是不滿,有些生氣地撅起嘴,那模樣俏生生的既可愛又可惡。
十多個府衛隨著慕渝下了馬,慕渝走到慕程身旁,目光掠過梅子嫣身上時閃過一絲訝異一絲驚豔。還未開口便聽得慕程沉聲說
“放信號喚十五名水妖來照月湖。”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慕渝愣了愣,“三哥要找什麽?”慕程還未說話,身後又有兩騎飛奔而至,朱雀和啞奴下了馬,朱雀急急道
“世子,昨夜你可是和嫣兒一起?”
“你要水妖來照月湖找梅子嫣?!”慕渝終於反應過來,“那可惡的女人溺水了?!”
和朱雀一臉震驚相反,啞奴站在原地,表情平靜,那個身上胡亂搭著一件褐色粗布外衫的黑發女子,好端端的落入他的視線之中,他暗暗鬆了口氣,但隨之而來的是忽然而至的一陣失落。
她終究,還是讓他見著了她的樣子。為什麽呢,難道是真的喜歡他嗎?
那可惡的女人溺水了。慕程不知道何以解釋自己心裏完全沒有慕渝的那種幸災樂禍的快感,明明想要殺她,恨她恨得咬牙切齒,為什麽現在她消失了,自己竟然會難過不已?
如果不是自己跑來了照月湖,她不會如此薄命吧——這就該是自己難過的原因了。他想,自己難辭其咎。
慕程手中的繡鞋被人輕輕握住。慕程正要發作,隻聽得她開口說
“柿子,難道你要我光著腳走回去?”
聲音不大,清脆悅耳有如山間流泉。
慕程睜大了眼,仿佛被悶雷劈中,她又說了一句
“莫非,你喜歡看人家的裸足?”
慕程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盯著她的墨黑瞳仁裏似有怒潮暗湧
“梅、子、嫣?!”他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幾個字。這該死的女人一直都是易容的吧,她怎麽敢愚弄了自己那麽久?!
身邊一眾人等俱是一驚,尤其是慕渝,幾乎下巴都合不攏了。
“柿子,還差一隻鞋子。”她哀怨的說,可憐巴巴的望著慕程。
有那麽一瞬,慕程覺得自己心神搖曳了一下,竟然下意識地把目光放向湖邊……然而下一秒他清醒過來時足以用氣急敗壞來形容自己——慕程你怎麽可以為美色所惑?!她再脫胎換骨也不過還是那個可惡的粗鄙的毒舌女而已!
“你到底是誰?!”他冷笑著質問,“易容混進王府,欺瞞所有人,所為何來?”
她笑了笑,露出淺淺的月牙兒般的潔白弧齒,無比認真的看著他說
“梅子嫣獨為慕程而來——郎豔獨絕,世無其二,怎麽,慕三公子不覺得自己有被人愛慕的資本?”
慕程的心不受控製的猛跳了兩下,他的大腦有一瞬的眩暈——他深深吸口氣把這種極不舒服的感覺壓下,表情依舊清冷,哂笑道
“謊話重複第二遍,你以為就有人信?”
“原來你還記得我對你表白過?”梅子嫣眨眨眼睛,眸子裏盡是笑意。
慕程當時的表情有如生吞下一隻青蛙,他氣惱的轉過身子去對慕渝說
“把人關到慕氏的內務府,如果你問不出一個過去未來,就把人送進東陵獄吧!”回頭瞥了梅子嫣一眼,“有些人的臉皮厚到連開水都煮不爛,不曉得東陵大獄裏的刑具她怕是不怕?”說罷頭也不回地上了一府衛牽著的馬疾馳而去。
“三哥——”慕渝氣急敗壞地喊到,他本來是想告訴他,沈碧儔昨日並沒有封妃,皇帝慕遙竟是把她封作禦書房的女官了。
這邊啞奴走過去,取過梅子嫣手中的繡鞋拉她坐在旁邊一塊凸起的石板上,蹲在她身前捏起她左腳腳踝,她愣了愣,詢問地看著他“啞奴?”
他把鞋子輕輕套好在她腳上,打了個手語道“那句話,不許再說第三次。”
梅子嫣怔忡之際,他從衣袂上撕下一塊布來,利索地包好沒有鞋子的那隻腳,又道
“女孩兒家不要輕易讓別的男子看到自己的腳。”
看她的眼神還是淡淡的,卻大有一種不容辯駁的氣勢。他起身去牽馬,她驀地反應過來,在他背後大聲說“臭啞奴,居然敢教訓你姑姑我,什麽時候學得沒大沒小的……對了,我的發帶呢,你怎麽不還給我?”
“什麽發帶?”啞奴回頭望她,一臉無辜。
算了,她挫敗地垂下頭,對著他她無從計較。
這時慕渝卻拉住正要走向梅子嫣的朱雀,沉聲問道“朱雀,你一定知道她是誰對不對?”
朱雀說“我隻知道嫣兒是壽王的人,至於她什麽來曆,你自己去問壽王吧。”
“壽王叔去了東洲,你不肯說那就別怪我了,你知道天都東陵大獄的,”看見朱雀瞪他,他哀歎一聲道“你不肯合作,三哥又逼我,遲些王叔回來又要訓斥我……聽風樓的朱雀管事,要不是你把她所有的來曆都封殺了,我的人又怎麽會查不到?”
朱雀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那四公子打算如何?”
“沒辦法,隻能請梅大夫到慕氏的內務府坐一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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