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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茶花記

  初秋,秋意微涼。


  本來應是一個寧靜美好的清晨,可惜綏德王府此時亂得像鍋煮開了的粥,慕程起床後尚未洗漱完畢,就被這樣的吵雜聲惹得皺起了眉頭。東明把青玉杯遞給他,他漱了口,南雪替他拉好衣襟,細細地係好扣子,然後穿上外袍圍上玉帶。


  “外麵究竟在鬧什麽?”他不悅的問,誰都知道慕程世子喜歡清淨,這王府上下向來都知道這個規矩。


  “世子,”總管莊連的聲音在屋外有些惶恐地響起,“昨夜您讓小的安排梅大夫和她的家仆一個住處,說是想要讓她離元霜閣遠一些的;於是小的便讓她住到最遠的訪雲居去,不料今早她……”


  “她怎麽了?進來回話。”慕程坐下,喝了一口茶,不耐煩地問道。一說起她,心裏便覺得煩燥。


  “她說要種些藥材。”莊連臉色不甚好。


  “說重點。”


  “她說泥土的顏色不對,還有,地方不夠……”


  慕程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盞,“所以?”


  “所以她把訪雲居與隨園之間的那堵牆,拆了。”


  “砰”的一聲,那茶盞被摔成碎片,慕程臉色發青,怒道“你這總管白當了麽?!誰才是王府的主人,你竟然聽之任之?!”


  莊連垂首,心裏暗歎,王府的人都知道他們主子最痛恨之事就是擾他清夢,王府中慕程的兩位侍妾其中一位極愛學戲,剛到王府那兩日天蒙蒙亮便在自己的院子裏練習吊嗓子,結果慕程讓人送了一碗失聲藥,說是要麽離開王府要麽喝了那藥。她哭哭啼啼離開王府後,綏德王府再無人敢喧嘩吵鬧。


  而另一位侍妾,也是壽王殿下所送,不喜戲文,獨喜養雀鳥,最後的結果自是不言而喻。


  “主子,事出突然,而且朱雀大人也在。”他囁嚅道,“梅大夫才搖頭歎氣了一聲,朱雀大人便馬上調動人手來拆牆了。”


  “朱雀?”慕程起身走出屋外,向訪雲居方向走去,聽風樓的朱雀來綏德王府作甚?那人出了名的脾氣不好,雖是聽風樓的三大管事之一,可從來不買別人的賬,梅子嫣好大的麵子!

  一走進訪雲居,慕程的臉頓時由青轉黑,陰沉沉的像陰霾的暴風雨前夕。青色的牆磚委棄一地,有些還是粉碎了的,牆磚上的青苔似被虐殺過一般殘損,隨園的風景一覽無遺。


  而始作俑者正在隨園裏指揮著三四個下人在除草,清理出一畦地來。形影不離的跟在她身邊的西戎少年卻在擺弄一個盛滿了剩飯剩菜的大瓦盆喂著幾隻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貓狗,通體雪白的狸貓獨自躺在麻石凳上慵懶地曬著陽光,一主一仆一貓似乎都沒有看見他,更對他的怒氣視而不見。


  “世子近來可好?”一身緋色繻裙短襖小袖衫的朱雀原來是個大概二十多歲的女子,五官清秀,神情不卑不亢,行過禮後望著慕程那張結滿寒霜的臉,沒有半點懼意,隻說道


  “壽王殿下囑咐朱雀來照看嫣兒姑娘,聽她差遣;昨夜壽王府抓到四個小賊,於是幹脆就讓他們來服勞役,不想驚擾了世子,世子見諒。”


  那一身玄色衣裳的四人脊背僵了僵,不知該起來請罪還是繼續手中的活,隻得僵著在那裏。


  慕程冷笑,“所以你就讓人用內力劈開牆磚,毀我隨園?我綏德王府你說來就來,在你眼裏本世子如此可欺嗎?!”他大步走到若無其事埋頭種藥苗的梅子嫣身前俯身一手提起她的衣領,吼道

  “梅子嫣,你最好立刻馬上給我搬離訪雲居!”


  梅子嫣也不慌張,慢吞吞地拍掉手中的泥,“搬到哪裏都行?”


  “隨你。”他額上青筋猛跳,恨不得再次讓青兒在她身上咬出個窟窿來。梅子嫣一手搭上他的手腕,他以為她要推開他的手,不料她的手指沉了沉,短短的片刻,她的臉上現出一絲稍瞬即逝的驚疑之色,隨即恢複那幅笑嘻嘻的樣子,輕輕推開他的手,整了整自己的衣領,招呼啞奴和朱雀道


  “啞奴,朱雀,拎上包袱,我們搬到元霜閣西院去。”


  “梅子嫣!”任他脾氣再好,再溫文爾雅,也耐不住這一再的刺激和挑釁。


  “慕程,”她回頭看他,明澈的眸子裏沒有絲毫的戲弄玩笑,就用那樣淡然純粹的目光注視著他,他的怒氣在她帶著一絲悲憫的眼神中竟然失去了該有的溫度。


  “那些茶花,比你的命更重要嗎?”


  像是被突然的窺中了心中的秘密,他心裏的荒煙漫草的一角裸地袒露人前,他平素的嚴密防護居然被這樣一句話無情的撕開了一道口子,頓覺心上鮮血淋漓。他沉默著,然而半點不讓地對上她的目光,半晌吐出幾個字來


  “你說對了!”


  你說對了——那一株株茶花都是她當年親手種下的,他曾以為能執子之手共享生命之華美盛宴,可是最終還是推開了她,傷了她。她鍾愛的茶花,難道他也不能留住?


  憑什麽?憑什麽別人雙親俱在家庭圓滿而他自小不醒所怙為疾病所纏時沒有娘親在身側照料安慰?憑什麽本以為是天作之合的有情人要遭逢變故讓他狠下心來寡情斷義?

  而她,一個醜若無鹽的女子,一而再地挑釁他的底線,他營造多年的溫文修養有如麵具般憤而開裂……


  她卻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目光變得溫潤柔和,“我說對了,你卻錯了。這世間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命,你死了,這茶花是盛開還是萎落你再無從得知,更不要說守著什麽人什麽諾言,那都是假的。慕程,你是不是那種太會撒謊的人,有時候連自己都騙了?”


  說完,她瀟瀟灑灑地離開,留下神色冰冷的慕程僵立原地。


  良久,他唇畔扯出一絲無奈的苦笑,她該一早知道這隨園的禁忌的吧,不過就是想搬到元霜閣而給他設了個圈套,他卻毫無警覺地跳進去了。


  這樣,好像也很好玩,他眯起眼睛,她有足夠的聰明,當他的對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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