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壽王
壽王府,梧桐院。
水沉香嫋嫋的從鶴嘴爐冒出,白色紗帳偶被涼風吹起,梅子嫣微微睜開眼時,刺眼的光線讓她不自覺地別過臉去,一個醇厚的聲音響起
“丫頭,你醒了?可有哪裏不適?”
她轉過頭來睜大眼睛望著坐在床畔的人,虛弱的說
“行雲叔叔,是你救了我?”
眼前穿著一身雲錦長衫的中年男子卻是一頭白發,刀刻斧削般的五官依然可見當年的的俊美,可眉宇間盡是曆盡滄桑之色。他慈愛地對她笑笑,扶她坐起身來,從丫鬟手裏拿過水杯遞給她喝,然後說
“怎麽來天都也不讓人跟我說一聲,鬧出了這麽大的事我還不知道那人就是你,沒心沒肺的丫頭就不怕你爹娘擔心?”
她隻覺得自己的左臂很痛,被紗布包紮得緊緊的,摸一摸自己的懷內,還好,那份契約還在。她對慕玨歉意地笑笑,說
“行雲叔叔給嫣兒保密好不好?你知道我那爹爹,嘴上不說什麽,但要是知道慕程用碧玉青蛇咬了我,那就不得了了。”
“你呀,怪不得你娘說你半點都不然人省心。我再遲來半刻鍾,真不知該如何向你爹娘交待。”慕玨無奈地笑著搖頭,目光越過朱窗,落在院子東邊梧桐樹下沉默地坐著的啞奴身上,道
“這幾年西戎內亂,西戎人流入屹羅邊境,你收的這個啞仆,他對你倒也上心。”昨夜這啞仆在王府等候未果,在回府的必經之路上攔住他的車駕,王府侍衛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應是被沒有內力的他殺出重圍,他見到他遞給他那個紫晶發串時,他一身血汙,不知道是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血。
梅子嫣慢慢地走出房門,向院子東麵的梧桐樹下走去,在他麵前站定,帶著笑意喚了他一聲
“啞奴,我沒事了。”
他抬起頭來看她一眼,隨即又低下頭去,一臉的疏離冷漠。
梅子嫣蹲下身來望著他,伸手去摸他臉上的傷痕,“生氣了?不是讓你不要做個小氣鬼嗎?還有,你身上傷了哪裏,讓我看看……”
他撥開她的手,把身後的一個布包塞到她懷裏,她還沒反應過來,小狸已經從裏麵冒出頭來親熱地往她懷裏鑽。他站起來轉身就要走。
“哎呀!”她輕呼一聲,跌坐在地,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的腳步就這樣刹住了,回過頭蹲下看著她的手臂,憂心地比劃道
“弄到傷口了嗎?你就不能小心點?”
她揪著他的衣袖,可憐兮兮地說“啞奴,我餓了,你陪我吃早點。”
他無奈的看著她,想把她推開,可是看著她皺眉的樣子,知道她的手一定是很痛了,隻得歎口氣,麵無表情地把她扶起來,陪她去吃早點。
早點很豐富,水晶包、桂花糕、白玉卷……玲琅滿目。
“壽王是我爹娘的朋友。”她說,“你放心,慕程不敢再對我怎麽樣。”
“你要在壽王府住下?”他比劃著問。
“當然不是了,”她笑道,“過兩天吧,過兩天我們搬進綏德王府去!”
傍晚時,梅子嫣想起已經有兩天沒有給啞奴施針,於是不管他情不情願應是拉開他的前襟給他下針,他的咽喉按道理說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可還是說不出話來,也許是因為頸部受創嚴重,氣血淤塞,隻能慢慢治療。
但他的內傷還沒完全好,被廢掉的一身內力也再無恢複的可能。
這兩天都是丫鬟伺候她洗浴,這天洗完換過衣服後,她從丫鬟手裏拿過布巾自己拭擦濕發,讓那丫頭給她捧來一盆鹽水。
洗完臉後她怔怔然地望著銅鏡中那久違了的熟悉的容顏,鏡中女子膚色細致雪白,眉如遠山,黛色青青,鳳眸明澈,似有流光宛轉,水潤潤的櫻唇噙著似有若無的笑意——這樣的一張臉啊,在東庭的京城為她博得無數的驚豔目光。顛倒眾生麽?想起慕程那溫文雅致的儒雅氣度下喜怒不定的深沉城府,她不禁搖搖頭,即使他見到了她的這般模樣,也不過是故作驚豔後來給她意外一擊罷了。
走向床榻時一不小心腳踢到了架子,那盆鹽水“哐當”一聲砸到了地上,她一個踉蹌跌倒在地被淋了一身,左手下意識地撐著,不料觸動了傷口。她痛呼一聲正狼狽時,房門忽然“砰”的一聲被推開,一個高大的身影繞過了屏風走到了她麵前。
他盯著她,臉上盡是驚訝和愕然不解。視線觸及到她一身雪白中衣伏線皆現的玲瓏身軀時不由得馬上轉身大步往外奔去。
“喂——”梅子嫣苦笑著努力坐在地上,一團薄被忽然鋪天蓋地地從頭頂罩下,她氣極,扯開被子恨恨地朝外吼道
“臭啞奴!姑姑的真麵目是洪水猛獸嗎?!”竟然讓他避之不及,她沮喪的想,難道天都美女太多,都看膩了?
通書上必定寫著今日忌水,害她要沐浴多一次。
去見慕玨時,慕玨驚訝之色一閃而過,隨即是隱隱的失落,笑道“多年不見,長大成人後越發像師兄了。嫣兒,這些年你娘過得可好?”
梅子嫣點點頭,她怎會不知自己跟她老爹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弟弟司馬星南反而極像母親。她接過慕玨遞給她的紫晶發串,笑嘻嘻地說
“行雲叔叔,明年我娘生辰,你送我回青林山可好?”過得好不好,去見一見不就知道了?
“明年再說吧。等你成了我侄媳婦後再見也不遲。”
梅子嫣吐了吐舌頭,“不敢嫁了,你都看見了,他要拿我最怕的蛇來咬我。”
慕玨好笑地看她一眼,“允之那樣的性子,要不是你真惹怒了他,他豈會親自動手?嫣兒,那夜其實還是允之救了你。”
他沒想到慕程會想要置她於死地,那夜他趕來出手疾如閃電封住了她身上的幾處大穴,把身上惟一的解藥敷在她臂上的傷口處,要是再緩一刻她的手臂便要廢掉了。他盯著慕程道“允之,我和她有淵源,她不能死!”
慕程麵無表情地走到她身前蹲下,捏開她的牙關,咬破自己的食指讓那血一滴滴地流盡她的口中……
怪不得自己醒來後滿口的血腥味,梅子嫣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行雲叔叔,慕程的血能解青蛇之毒?”她皺眉,“但據我所知,青蛇之毒惟一的解藥便是青蛇骨粉,而慕程的血能解毒,唯一的解釋便是以毒攻毒……”
慕玨苦笑,“嫣兒真是聰明。允之身上的血的確有毒,我們慕氏一族會在每一族中挑選合適的人來繼承家主之位,被選中的孩子要被青蛇纏身噬咬,等到無法支撐麵露死氣時才讓他服下解藥,可是這也意味著他失去了牧養青蛇的資格。而允之七日七夜無須解藥終是熬了過去,青蛇最後乖乖的在他身畔盤桓俯伏,於是他順理成章地成為慕氏下任家主。”
“可是,想不到的是允之並未能像我或是祖上任何一代家主一般把青蛇的毒素消磨殆盡,而是在體內有所淤積,在他十八歲那年才驚見病征。心髒忽然麻痹出現短暫的假死現象,之後便不時覺得心悸甚至窒息。當時萬神醫還未仙逝,卻對此束手無策,臨死前與允之長談了兩個時辰,最後的論斷是什麽允之一直不肯告訴我。但是看他這幾年行事的方式手段不免擔心,默許他向你求親,其實是出於私心,想讓你在他身邊好好的看著他……”
慕玨無奈一笑,笑容中帶著幾分自責,“不知道他是否會真心待你,但是叔叔知道憑你的性子他也傷不了你幾分。沒想過你這麽快便答應婚事,如果你實在不情願斷斷不會為難你。允之這孩子,若無這樣的病症,還算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良人……”
梅子嫣沉默了一瞬,然後莞爾道“許嫁的是司馬嫣然,若願意嫁他我便是司馬嫣然,若不願意嫁他我隻是大夫梅子嫣而已,行雲叔叔無須對嫣兒悔疚,既然來了天都,我便試著給他治治看,不過結果如何,須得看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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