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息陽4
十日後,天氣開始酷熱,空氣沉悶似乎把蜻蜓都壓得飛不起來了,好不容易等來一場雷雨,衝去了不少暑氣,枝頭綠葉該是青翠如洗,簷畔低落的水滴一聲一聲,在靜謐中回響。
錦屏伴著我在息陽宮中四處走走,息陽宮很空,幾乎沒有什麽障礙物可以讓我碰到,有時候我在想如果哪一天我能看見東西了,一定會感歎我居然可以在這樣空落的環境中生活這麽久。
我曾問過錦屏,有沒有見過以前的我,錦屏說她和蘭露都是新晉的宮女,隻聽說過有位息陽夫人卻從未謀麵。息陽宮的宮人都像錦屏一樣,是新來的;甚至連明妃和瑞夫人也是十日前才第一次見到我……正在怔忡的時候,忽然聽得西牆那邊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停下後不久,又響了起來,細細碎碎的好不歡愉。
“閔先生,周幽王又不是沒見過美貌女子,怎麽就這般迷戀褒姒呢?你別賣關子了,快說下去!扶秧,給先生奉茶……”是瑞夫人的聲音。
沒有驚堂木,沒有繪聲繪色的形容,更沒有模擬得栩栩如生的口技,那聲音溫文有度,不緩不急如山間流泉卻醇厚如美酒清釀,一字一句徐徐道來
“小家碧玉大家閨秀周幽王的後宮中比比皆是,然而像褒姒這般天真爛漫心直口快生起氣來不管是誰都張口就罵的性格,周幽王哪裏見過?物以稀為貴,他大概隻覺得相見恨晚罷……”
他說了些什麽,我一個字都記不住,隻知道聽到這個聲音我的腦中轟鳴一片亂成一團,意識茫然,怔怔地立在西牆之下。我一定,一定在什麽地方聽到過這個聲音……
“周幽王為博美人一笑,不惜烽火戲諸侯……”
“國主那麽寵愛息陽宮主,是不是就是圖她愛耍小性子?聽說還敢上了門栓不讓國主進去呢!”不知是誰悶哼了這麽一句,馬上便被人勒令噤了聲。
“夫人,你怎麽了?可是有哪裏不舒服?”錦屏緊張的問道。
我回過神來,才驚覺臉上涼涼的一片,連忙拭去,說“沒什麽,隔壁就是芙蓉水榭?錦屏,我要出去走走。”
當我出現在芙蓉水榭時,四周忽然靜默起來,就連剛才那個一聲聲撞得我心裏隱隱發痛的聲音也一時止息。
錦屏悄聲告訴我,在水榭裏聽說書的除了瑞夫人和明妃,還有飛瓊殿的良嬪和青鸞宮的麗妃。明妃上前牽過我的手,笑道
“莫不是我等喧嚷吵到妹妹了?既然來了,不妨和我們姐妹幾個品茶聽書?”
我行了一禮後頷首說“明妃姐姐,那救了息陽一命的閔先生何在?”
腳步聲響起,很輕,帶著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在我身前停住,“閔四空見過息陽夫人。”那聲音帶著絲努力壓抑著的顫抖,大概誰見了國主的寵妃都會有這樣的反應吧。
“息陽所幸得先生相救,在此謝過……”
“息陽,你怎麽到這裏來了?”赫連越從我身後大步走來,在場的人紛紛下跪,他一手攬過我阻止了我的跪拜,“太醫不是說了你要靜養的嗎?錦屏,你是如何看護你的主子的?!”
“是息陽閑著無聊,又聽得閔先生說書生動,所以來湊個熱鬧,也沒好好謝過閔先生的相救之恩,”我暗自歎了口氣,說“所以讓錦屏帶我來此。”
赫連越沒有說話,看著那跪了一地的人,沉默了一瞬,才說“都起來吧。閔四空?可是西乾有名的說書先生?朕年少時在西乾遊曆曾在桓城聽過你的說書。”
“回國主,在下的確到過桓城,可是當年是去拜訪舊友,從沒在桓城酒肆茶館說過書,再說了,若真是見過國主這般豐神俊秀的人物又豈會毫無印象?國主所說的會不會是渝城?在下曾在渝城的天明茶館住了半年有多。”
赫連越撫額而笑,“對,應該是渝城,過去許久了,朕也記不清了,隻記得先生那時神采飛揚談笑間說盡人間悲歡離合,著實精彩。且不知先生如今都在說些什麽書呢?”
“這是在下列的書目,請國主過目。”
“褒姒傳、洛神記……梁祝?”他的聲音沉了下去,“閔四空,梁祝這故事是從何而來的?”
“國主,這是流傳在屹羅天都的一個民間故事,連黃口小兒都張口能言,講的是祝英台……”
赫連越打斷了他的話,側身在我耳邊問“息陽,你可聽過這梁祝的故事?”
“沒有。”我搖搖頭說,“既然連孩童都耳熟能詳,想必那是一個很吸引人的故事。閔先生,不若下回你就講講這梁祝吧。”
赫連越攬著我的手緊了緊,那力度直讓我皺眉。
“閔先生遠道而來,朕理當盡地主之宜。”他說,“朕的妃子們想聽說書,朕就替她們多留閔先生一陣,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閔四空還能說什麽?隻能行禮叩謝。赫連越讓洛城安排閔四空住到和息陽宮隻有一水之隔的杏花塢去。
那一水,名為對花河,皆因兩岸種滿了杏花。夏天的杏花葉子蔥蘢翠綠,隻是我無緣得見,隻憑錦屏所說的來想象。對花河有一角亭,每日到了日影西移時我就到那亭子裏,聽閔四空說書。
那日,梁祝講到墳塋開裂兩人化蝶雙飛就講完了。我坐在亭內的石凳上,靜默不語,料想錦屏必是遠遠地在亭外的杏樹下望過來,因為我不喜歡聽書的時候有人在旁邊看著。閔四空每回來說書都會帶著小爐和茶具,燃著一抹茶香一邊輕輕淡淡地講著別人的故事,等到情節告一段落了,茶也煮好了。
是上好的碧螺春。
“茶色輕淡,綠中泛黃,潤澤如玉,釅釅入心,夫人,這碧螺春可合你意?”
我搖搖頭,“我不愛喝茶。不過先生美意,息陽自當領受。”說著伸出手去摸那茶杯,剛才清楚地聽到他倒茶的聲音,便知道那杯子的大概方位。不料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掌驀地握住了我的手,指節上的薄繭擦過我的皮膚竟是讓我沒由來的一陣慌亂心悸。
我臉色發熱,這時他卻穩穩的在我手裏放了杯子,讓我無從發難。
“我以前見過先生?”不然何以解釋那種熟悉感?
“在下第一次來西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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