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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作壁上觀

  太和五年,十月丁亥,酉正。


  長安,大明宮,建福門。


  建福門城樓的門扉被猝然撞開,轟隆一聲,金吾兵的身體連同本已脆弱的門板一起倒在地上。身後早已準備就緒的金吾兵毫不猶豫地踩在同袍的後背上,衝入城樓內,手中勁弩穩穩地端在臂彎處。


  但屋內出奇的安靜,衝入屋內的金吾兵首先看到的,是橫七豎八躺倒著的金吾兵屍體。敵人顯然已經注意到他們即將襲取此處,故而提前撤走了,人數及去向皆不明……


  隨後持刀趕入的沈竓見狀,臉色鐵青到了極點,斑白的上唇髭須甚至因憤怒而翹起。據丹鳳門的宮門監所說,正是建福門最先傳出了奏報敵情的戒鼓聲,但現在此間空空如也,隻能說明一件事:


  敵人已經悉數向宮城內聚攏,對方的目標也隻有一個——大唐天子。


  “他媽的。”沈竓痛苦地一拳砸向木柱,竟把柱子打裂了一截,柱上凹坑裏留下了沈竓的鮮血。作為左金吾衛大將軍,守護天子是其職責,現在天子居然在帝國的心髒被賊人攻入宮城襲擊,這已經不是恥辱不恥辱的問題了,這是嚴重瀆職!


  更為諷刺的是,守護天子為職責的他們,現在居然不知道天子行在何處……


  但現在並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沈竓立刻狠戾地下令:“派出百人,封鎖宮城,擅離者格殺勿論!”


  沈竓知道這是亡羊補牢,但既然沒能防住逆黨襲入宮城,也至少得確保他們不能活著跑出來。不然他這個金吾衛大將軍也不用幹了。


  自從沈竓先前見到城中飄起的赤色煙丸後,便馬上用煙丸傳令,分散城中四方的金吾衛理應紛紛趕至丹鳳門聚集,但不知是不是由於夜色降臨,煙丸離遠了難以辨認,最終趕來的竟然隻有三百人左右——即便刨去分布在長安縣的金吾兵,人數也應該遠遠不止這個數——如果現在要封鎖宮城,勢必還要再讓能夠救駕的隊伍變得人手更加不足。


  因而有金吾衛從旁建議,宮城中敵我不明,輕赴險地,易遭伏擊,讓沈竓再稍作等待,等聚集到五百人再向內進軍。


  但這個建議被沈竓斷然否決,開什麽玩笑,現在遭襲的可是大唐天子!現在別說一刻,就是一息一彈的工夫,都可能會令局勢有著霄壤之別,人數已然不重要了。再說,聽丹鳳門的宮門監稟報,京兆尹崔琯也曾率領麾下府兵千人入城勤王,雖然那已經是數刻之前的事了。


  局勢危如累卵,若是逡巡不進,讓天子有了閃失,沈竓百死莫贖。


  沈竓抽出佩刀,大喝一聲:“即刻出發,救駕勤王!”


  見主帥下令,城樓內的金吾兵也二話不說,毫不猶豫地緊隨其後,奔下城樓,負責開啟城門的兵士轉動絞盤,放城外的二百餘金吾兵徑入宮城。


  金吾兵們分散開來,迅速地逼近外朝含元殿。沿途他們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抵抗。但在即將攻入含元殿時,探路的斥候卻回報,說殿中有數十名頭罩漆色麵甲的甲兵把守。


  沈竓從未對斥候口中的裝扮有印象,因此盤踞殿中的極有可能就是敵人。考慮到崔琯已經救駕在前,此間的敵軍可能就是自建福門撤退至此的。


  沈竓沒時間下令讓兵士從後包抄,因而直接強攻就是最好的戰術。


  “動手!”沈竓低聲下令。


  早已端平勁弩的金吾兵欺身衝入,砰砰數聲弩弦擊發交替響起,這些金吾兵皆是大唐精銳,百步穿楊是必修課,因而他們射出的弩箭從敵人未被甲胄裹覆的縫隙刺入。


  殿中鬼兵登時倒下大半,餘下的反應也極快,紛紛在殿中尋找立柱做掩體,躲避飛射的弩箭。但沈竓領著負責近戰的金吾兵疾步衝入,與殿中剩餘的鬼兵展開了白刃戰。


  沈竓帶著滿腔怒火,凶悍至極,親手砍倒了十數人。由於主帥的命令是一個不留,因而金吾兵也都放開了去砍殺,下的都是死手。一時間含元殿內金屬楔入的悶響和人的慘叫此起彼伏。曆代皇帝麵見大臣的殿堂,此刻竟變成了修羅煉獄。


  不多時,含元殿內盤踞的鬼兵便被悉數消滅,而金吾兵隻付出了五人負傷的代價。


  沈竓命三人負責照顧傷員,餘下的二百金吾兵則緊隨主帥,自含元殿後魚貫而出。


  沈竓此時已有了盤算,敵人既然會在外朝防守,說明天子的行在至少還沒有在鬼兵之間散布開來。


  一切還會有轉機……


  但是讓沈竓心存疑竇的卻是,禁軍都他媽的跑哪兒去了?皇城中戰鬥力最為精良的神策軍,在天子遭襲之時居然不見蹤影,瀆職的不光他一人。


  拋開這些思緒,沈竓正要領兵衝入宣政門,卻赫然注意到宣政門內盡頭似乎有鬆明火炬的光亮。


  敵軍?


  無奈夜色已然十分昏暗,從他們所處的位置看不真切宣政門內的光景。


  沈竓手掌下壓,示意兵士們屏息凝神,以免打草驚蛇。


  沈竓領兵在前,壓著步子,盡可能消減因行進而傳出的甲胄金屬摩擦聲。但當他剛踏入宣政門廊後,一支弩箭就“啪”地打在了他的腳尖前,讓他立刻回身將身形隱沒在門廊遮掩中。


  沈竓知道,宣政門內皆是石製立柱,從弩箭射出角度來看,應該是有敵人伏於院牆或是石柱之上,對任何從門廊內冒頭的進行射殺。


  但沈竓的這個推測很快便被推翻了。


  因為自門廊後傳來了一聲高喊:“京兆府廣平軍!”


  沈竓馬上意識到這是對方的自報軍號,這根本不是敵人,竟然是崔琯所領的救駕部隊!


  “左金吾衛大將軍沈竓!”


  與此同時,右神策軍,內廷。


  魚弘誌這一次再也繃不住了。


  他已然在內廷端坐了半個時辰,但數次往來殿中的通傳帶來的消息一次比一次危急,先是說崔琯帶著京兆府兵入宮救駕,又是說有人看到,左金吾衛大將軍沈竓已經率兵入宮城了,但到現在柏夔那邊還沒有信,如此一來,一旦沈竓同崔琯合流,把守宣政殿的鬼兵恐怕會抵擋不住。


  再等下去,鬼兵可就全軍覆沒了啊……


  但王守澄卻像是一切不縈於懷,除了一直轉著手中的兩枚核桃外,便不再有所表示,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任由宮中局勢自然發展,放鬼兵自生自滅。


  魚弘誌從椅子上起身,跪在地上,一臉的不解。


  “祖宗恕罪,但……弘誌實在不知,祖宗到底在等什麽啊?”


  核桃破裂的聲音驟然在殿中響起,嚇得魚弘誌眼皮一跳,以為自己觸怒了王守澄,連忙俯下腦袋。


  王守澄扔掉裂開的核桃,支著交椅扶手緩緩起身。


  王將軍這是終於要下令派出禁軍了?


  魚弘誌心裏沒底,隻得一直將前額貼在冰涼的地麵上,靜候王守澄開口。


  “弘誌你也跟了咱家十年了……”王守澄略有沙啞的語聲在殿中回蕩,金紫雲頭履的鞋尖出現在魚弘誌眼前,“你來跟咱家說說,吾輩這些斷了根的人,如何才能固取榮寵?”


  魚弘誌皺起眉頭,他一時想不明白,為何祖宗要在這種時候問這個問題。


  魚弘誌敏銳地察覺出,王守澄這個問題裏話裏有話,或許並不是在等自己的答案。


  果不其然,王守澄沒等魚弘誌作答,便回過身去,負手在背,仿佛向弟子傳授畢生所學似的,悠悠道:“天子不可令閑暇,應當以奢靡聲色娛其耳目,使日新月盛,無暇顧及他事,然後吾輩方可以得誌……”


  王守澄頓了頓,接著道:“慎勿使之讀書,親近儒生。不然,彼見前代興亡,心知憂懼,則吾輩疏斥矣。”


  魚弘誌抬起身子,恰好迎上了王守澄微微側身投來的陰陟目光:“最重要的是……確保天子為己所擁立!”


  這點魚弘誌心知肚明,往昔俱文珍得寵於憲宗皇帝,王將軍同梁守謙得寵於穆宗皇帝,皆是如此。而當今聖尊勵精圖治,甚至還意圖誅殺王將軍門人鄭注,恐怕這也是王將軍選擇參與鬼兵迎駕之謀的深層原因吧……


  但魚弘誌不解的是,這同眼下作壁上觀的聯係為何?

  “你怎麽還不明白?”王守澄有些不耐煩地哼了一聲,幾乎將話掰開了揉碎了,一句一頓:“鬼兵迎駕,若其得手,迎立那位於藩邸。弘誌你以為,屆時敘功,究竟是鬼兵為大,還是吾輩為大呢?”


  魚弘誌聞言心中矍然一驚,祖宗的意思莫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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