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歷史軍事>翊唐> 第二十五章 竊賊疑雲

第二十五章 竊賊疑雲

  太和五年,十月乙酉,巳正一刻。


  長安,萬年縣,宣陽坊,萬年縣衙。


  萬年縣衙所在的宣陽坊位於東市西側,乃是樂遊原北麓,此處地勢平緩,風水極佳,毗鄰繁華僅次於朱雀大街的啟夏門大街,北接平康,與皇城宮牆對角而視,西側相隔一坊,金色的薦福寺塔尖清晰可見。


  今日陽光燦然,天高雲闊,預示了一整日的好天氣。巳正時分東市開市,宣陽坊裏已是一片熱鬧,人們心情都不錯。


  不過萬年縣令陸興可能不會這麽想。


  陸興現在正焦躁地坐在縣衙內堂的交椅上,縣尉何俅和幾名縣衙書吏皆大氣不敢出地立在兩側。


  陸興端起茶盞細抿了一小口,因顫抖而灑出來的茶湯透露了他內心的緊張不安。陸興捧著一帛卷看了又看,這帛卷書軸由嶺南檀木所製,通身塗蠟,上飾雙勝紫紋,卷軸兩端皆有金絲纏縛。


  在大唐,隻有一類帛卷才會有這等製式——聖旨。


  “陸公,”縣尉何俅從旁拱手道“聖旨上都說什麽了?”


  陸興早就將聖旨所述看得倒背如流,他疲憊不堪地將帛卷遞給何俅“自己看吧……”


  何俅慌忙雙手接過,出聲地念起來,周圍書吏也都戰戰兢兢地側耳傾聽


  “……如聞近日京城,頻有寇賊。如記三日過後,情節未緩,萬年府縣,防製實難,須假軍司,並左右神策,共為捕察。有諸軍諸使勘驗知情狀,如實是殺人及強盜,罪跡分明,不計贓之多少,聞奏訖牒報本司,便付京兆府決殺。其餘即各牒送本司,令準百姓例之罪科決……其外縣有軍鎮處,亦準此處分。欽此!”


  何俅念完後,心中不禁一沉。而幾名書吏初聽不覺有異,麵上仍懵懵懂懂的。


  “何尉,聖旨是說讓三日後禁軍相助捕賊?”一名捕賊尉小心地抄著手問道“那是不是可以將縣內不良人收一收?”為了嚴防竊賊,萬年縣不良人大量散落縣轄諸坊,人力已然捉襟見肘,甚至已經影響到了闔縣尋常治安。


  “荒唐!”何俅忍不住罵了一句,又稍壓低了些聲音道“聖旨所言,哪兒能光看麵上所寫啊?”


  “三日之後,再交不出人,禁軍若介入,此事可就不單單是捕盜了……”陸興捏著鼻梁上沿,閉上雙眼,解釋道“此事就是我等捕賊不力,驚擾聖座!這屋子裏誰都沒好果子吃!”


  書吏們一聽,皆大驚失色。


  陸興手裏輕撫腰間懸有的銀魚袋,自知自己很可能距離脫下這身緋袍銀魚不遠了。他雖然沒抱太大希望,但也問向在場幾人道“那竊賊可有線索了?”


  “呃……回陸公,”一名小吏叉手回稟“那人就像是鑽進地縫似的,沒有絲毫進展。”


  何俅忙問“長安縣那邊呢?他們也毫無線索?”


  小吏連連搖頭。這竊賊主要活動在萬年縣轄境內,但長安縣那邊也偶爾傳出有失竊案發生,手法相類,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個或是同一夥人所為。


  陸興怫然地揮了揮手,何俅見狀連忙將書吏們遣散,讓他們打起精神,嚴守崗位,繼續從浩繁的諸坊呈報及案牘中搜尋竊賊線索。吏員們本已連軸轉了近兩日,但在頂頭上司麵前也都不敢造次,他們在施禮過後,便如潮水般退下返回了前堂。


  “可愁死我了,”書吏們走後,陸興急躁地扶著額頭,冬日裏他額前已綴滿了細汗,“之前京兆府都來施壓,命我們十日內破案,捉住竊賊……現在隻剩下三天了,今日又有聖旨來催,何等賊寇,怎麽會一點線索都沒?!”


  何俅隻是垂下頭去,沉默不語。


  這案子堪稱太和五年長安城的最大連環竊案,竊賊似乎獨身一人,神出鬼沒,手法極為嫻熟,目標卻毫無規律,上至達官貴戚,下至貴府仆婢、平民百姓,皆曾中招。


  萬年縣派出去的不良人四處盯梢都沒有結果,府縣早前已提醒市民避免聚集外出,不給竊賊以可乘之機。無奈闔城百姓置若罔聞,給查案及鎖定凶嫌平白增加了極大難度。而且坊間還傳出各種各樣的傳聞謠言,越傳越離譜,官府也屢禁不止。


  陸興本是今歲新上任的萬年縣令,年初時候他從未意料到到了年末竟會是這般境況,麻煩事一件接一件。回想起上任時的意氣風發來,陸興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陸興用指節咚咚地扣著案麵,“……昨日午後他們長安縣轄境又出了一樁失火案,廢祆祠被燒了個精光,要我們協助調查。昨晚縣獄又有死囚自戕,今日午後就要押往東市處刑,屆時想壓都壓不住!”他也知道自己在此發牢騷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因此說完便將胳膊肘支在長案上,指尖抵著前額,不再言語。


  何俅沉吟半晌,從旁拱手道“陸公,何某有一言……”


  “講!”


  何俅湊近了些“凡事皆分輕重,有輕重,便有緩急……”


  陸興看了何俅一眼,示意他說下去。


  “依何某看,這失火案和縣囚自戕案皆可暫往後放放……”何俅認真分析道“您看,失火案是長安縣那邊的,就算查不到線索,歸罪也到不了咱們頭上。這死囚反正也是死,其自戕雖然是我等疏於管理,但歸根結底是小過,連罪都算不上。”


  “你是說,當務之急乃是捉住竊賊?”


  “陸公英明!”何俅豎了個大拇指“如此才好向京兆府交代啊。”


  陸興撇撇嘴,白了他一眼道“你說得倒輕巧,我們連竊賊的麵都沒見到,滿城貼的告示都是胡寫胡畫的。怎麽交代啊?”


  何俅佞邪一笑,躬身向前道“這就是卑職為何提起那自戕死囚的緣由……反正左右都是疏於管理之過,難道還怕再少個囚犯嗎?”


  陸興呼吸一滯,雙眼不自覺地瞪得滾圓“你什麽意思?”


  “京兆府不過是想往上麵交代,是死是活他們可不管……既然如此,我們何不來個偷梁換柱?”何俅說完,四指指尖在脖頸動脈處比劃了兩下。


  陸興驚得倒吸一口涼氣,連連搖頭,眼神不由自主地向內堂門口瞥了幾瞥,壓低聲音道“不可不可!萬萬不可!”


  “……此乃草菅人命,有悖為官之道,我陸某斷不能開此先例!”


  聽了上官這番說辭,何俅似笑非笑,他雖隻官居七品,但已在這萬年縣衙裏待了十多年,見過的暗箱操作和陰暗麵怕是要讓初服銀緋的陸興瞠目結舌。


  “陸公,此事急矣。若是再不能交出人來,萬一事情鬧大哪怕一點,禁兵出動,那咱們倆的仕途可就都玩完了!”


  何俅實在不明白,這群初入仕途的文人怎麽全都這般假惺惺的,以他的經驗來判斷,陸興早晚要接受他的提議,不過是個時間問題。


  陸興正要爭辯,卻見候於前院的一名通傳突然竄進了退室,便連忙住了口。


  “稟報縣令,有人求見!這是名刺……”


  陸興將名刺接過,隻見其上浮刻有“京兆張翊均”五個篆體字。


  這是誰?陸興眉頭一皺,將名刺遞還給通傳,語氣裏有些不耐煩道“現在正忙,叫他們於側堂等候。”


  不過通傳卻並未退下,仍舊單膝跪立於地。


  何俅見狀便問“怎麽回事?還有何事?”


  通傳口中囁嚅著“那人說……無論如何也要現在求見。”


  “放肆!”何俅罵道,眼神不忘向陸興瞥了瞥,發現陸興也麵有不悅,便底氣十足道“陸公正在處理公務,他以為自己是誰?竟敢如此無禮!速帶何某去見,得好好教訓他們一下!”


  “呃……”通傳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他很想稍作提醒,但為免上官將氣撒在自己身上,隻好拱手唱了聲“喏”,起身領路在前,直往縣衙大門方向而去。


  。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