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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血濡酒肆

  太和五年,十月甲申,午初一刻。


  長安,長安縣,西市北曲。


  璿璣聞聲一愣,抬頭看去,隻見方才說話的人唇角微挑,正向自己微微欠身叉手。他見璿璣並未有所反應,便又彬彬有禮地重複了一遍方才的問話,聲音甚是醇厚。


  “不知公子可否許某在此小坐?”


  這人說話風度翩翩,語末夾有胡音,似是漢胡混血。


  璿璣混跡風月場多年,閱人無數的她能明顯聽出來此人語調中稍有做作的成分。不過看起來他深邃的褐色眼眸中並無惡意,璿璣也生怕這人在桌前站得久了,吸引來店內其他人不必要的目光,便微微頷首,算是同意了。


  那人向璿璣叉手一禮致謝,爾後欣然在璿璣對首落座,旋即朝身後朗聲喚了句“來二盅三勒漿!”胡姬聽了這聲招呼,馬上遠遠地應了聲。


  璿璣對這人突然前來搭訕覺得不明所以,不禁雙眼在他身上多掃了掃一身栗色翻領,鼻梁高聳,瞳孔與細眉皆為褐色,濃密的深色髭須像是一兩天沒修剪了,幾乎遮住了上唇,璿璣也因此一時道不出此人氣質是清秀還是粗獷。


  ‘這人到底是來幹嘛的?’璿璣滿腹疑問,轉而向其餘的桌位瞥了瞥,仍有些桌位上有空位可坐,為何此人偏偏要來這角落裏與自己拚桌?而且……他方才是不是管胡姬要了兩盅酒?他難道要請自己的客嗎?即便自己身著男服,這種搭訕方式也太拙劣了吧。


  璿璣心裏想了很多,索性不在他身上著眼,清澈的雙目繼續緊盯著樓梯口。


  這人見璿璣半晌不曾開口,便自顧自地自我介紹起來“在下姓安,名守約。不知這位公子名諱?”說著,這自稱安守約的人便朝璿璣抱了抱拳。


  帷帽輕輕一點,這便是璿璣全部的回應了。


  安守約倒毫不自覺尷尬,趁著酒未上桌的空當,將這家酒肆好一通介紹。不過璿璣都是左耳進右耳出,始終啜著酪漿,目光越過安守約的肩頭望著仍舊無人的樓梯口,心裏漸生疑竇,自己在這裏坐了少說也有半盞茶工夫,為何那處樓梯口始終不見有人出入?莫不是自己適才真的跟丟了?


  可是……他又能去哪兒呢?璿璣邊想邊又朝一樓的各桌望過去,確實不見那禁兵的身影。


  或許還是上去看看才好……璿璣心下決心,正欲起身離席。


  恰在此刻,適才的胡姬剛好笑臉盈盈地端著托盤走到近前,爾後將兩盅溫熱的三勒漿擺上了桌,還頗為會意地上了兩碟酒盞,將其中一盅向璿璣這邊推了推。


  不過璿璣可高興不起來,她著急要上去一探究竟,可沒這個心思,忙學著男子的語氣,約略一沉聲道“吾不飲酒。”


  誰知安守約見對首終於有了反應,反而來了興致,將食指朝璿璣一擺,爽朗地抵掌而笑“安某看得出來!”


  安守約頓了頓,眼神稍滯,似在細細打量帷帽薄紗後的臉龐,讓璿璣不禁微微頷首,讓帷帽沿向下遮一遮。


  安守約緩緩道“安某適才隻消一看,便覺公子氣質不凡,與此肆此境嘈雜喧鬧大相徑庭,不知安某可有殊榮,一聞尊駕名諱?”


  璿璣終於被這人永無止境的聒噪弄得不耐煩了,這家夥怎麽總問自己的名字?她瞪了安守約一眼“足下究竟意欲何為?”無奈她隔著薄紗,聲音又平素被訓練得細聲細語,氣勢直接少了五分。


  安守約被對首的“公子”這麽一凶,似是誤會了對方的想法,反而咯咯笑著,不知從何處掏出六爻,向璿璣攤開雙掌,開門見山道“看公子生得眉清目秀,卻又獨身來此蜩螗羹沸的西市胡姬酒肆,不知是不是有些煩惱,安某素學《易經》,或可為公子解惑!”


  璿璣眨了眨眼睛,原是個算卦的?因為覺得自己眉清目秀便要算卦,這是何邏輯?璿璣不禁隔著薄紗撇了撇嘴,心裏倒是暗暗長出口氣,放下了些許警惕。


  不過一個算卦的竟然連自己對首是男是女都算不出,也是術業不精。璿璣心裏正在暗歎,安守約已接著道“算一卦常人某要五錢,公子既然萍水相逢,安某給公子折價,二錢一卦足以!”


  璿璣不願再在此人身上多耗時間,便冷冷地回絕了句“某不求卦”。


  安守約本還欲作挽留,但璿璣毫不鬆口的態度終於讓安守約明白自己適才的套近乎皆是徒勞。安守約稍有懊惱地撓了撓襆頭後巾,這才訕訕地收了六爻,拿起酒盅,起身往別桌去了。


  璿璣見煩人的家夥終於走了,便在桌上留了幾枚銅錢,繼而徐徐起身離席,她壓著步子,緩步朝那始終無人出入的樓梯口走去,店內胡姬忙著上酒端菜,無暇顧及在店內一眾胡客裏身材略顯嬌小的璿璣。


  樓梯口內要遠比一樓的室內昏暗,配上那塗有朱漆的門廊,遠遠看過去,竟好似一張開的血盆大口,內裏漆黑一片。


  進到樓梯口裏麵,璿璣便聞見一股尿騷,她厭惡地向右側看去,樓梯前的角落裏立著兩扇小屏風,許是用來遮擋溺桶的,估計不少酒客喝多了都會來此行方便。


  樓梯皆為木製,踩上去吱呀作響,在盡頭還有一轉角,看起來應是直通二樓。


  璿璣剛行至樓梯轉角,從樓上就匆匆奔下來一身穿烏衣的橫髭胡人,和璿璣肩膀直直地撞了一下。璿璣雖被撞得生疼,但也下意識地道了聲抱歉。誰知那人腳下並沒有絲毫的停留,奔下樓梯後,便直出樓梯口,隨後不過數彈,璿璣便聽到了酒肆門扉開啟又合攏的聲音。


  方才那人頰上有一道刀疤,身上泛著一股狐臭,隻匆匆經過這轉角便讓璿璣嗆得輕咳了一聲。


  璿璣順著樓梯走到二樓,方才的那處轉角可謂將二樓和底層完美地剝離開,樓下的喧囂聲霎時就小了大半。


  這二樓南側被用木壁辟成了多個單間,寬有數步,適合三五好友一同飲宴,由此可以直麵向西市街道,俯瞰市井。想是到了黃昏,必別有一番景致。不過相應的,這二樓也隻留下中間一條狹窄的走廊,隻容兩人側身通過,長約有十數步,大體同這間酒肆的門麵一般寬。在走廊盡頭掛著一副水墨,上麵描繪的似乎正是這家酒肆店門前招牌上的圖騰。


  時辰還早,聽起來沒什麽人來二樓飲宴,四下裏靜悄悄的。


  但這讓璿璣心裏涼了半截,看來果然是跟丟了……


  不過這二樓也並無什麽後門之類,能跑去哪裏呢?難道說那人跳窗而走?還是在她被那個聒噪的安守約糾纏之時從門口溜出去了?

  璿璣默默地走到第一單間的門前,房間內的窗戶似乎是開著的,長安午初的陽光透過窗紙和單間的門欞映過來,給人完全不同於一樓的氛圍。


  璿璣稍稍向內輕推門扉,門卻紋絲不動。


  莫不是上鎖了?


  璿璣心裏狐疑,正準備挪步向走廊深處走走,卻感覺鞋底滑膩膩的,隨之她便覺鼻腔內竄入一股腥味。


  璿璣忙低頭看去,目之所見讓她登時倒吸一口涼氣,腳下不受控製地一軟,全憑走廊狹窄,她才靠著對側的門扉勉力維持住了平衡,不至於癱坐於地。


  門縫下麵,正源源不斷地向外滲出來暗紅色的鮮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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