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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起西川 第四十六章 守株待兔

  太和五年,九月壬戌,子正。


  成都府,牙城牢獄。


  “住手!”


  聽到這聲音,李植發現黑衣人眼眸中竟有了一絲驚慌,扼住李植脖頸的右手稍稍鬆勁兒,李植趁此機會,連忙掙紮著逃脫黑衣人的束縛,直直地躺倒在地上。李植輕撫著已經被扼出血印的脖子,肺裏翻江倒海般地湧動,方才的窒息感激得他連連劇烈地咳嗽。


  此刻,原本漆黑的牢內,也已被火把映照得明晃晃的。


  牢外,站立著兩名手持火把、渾身具甲的牙兵,手中弩機直指著黑衣人。李植一看便知是守備帥府的牙軍精銳。


  緊隨其後,一身形修長的年輕人,緩步行至牢門前。不用這人開口,李植便已猜出來人身份,隨後長出了口氣,腦袋向後精疲力竭地癱倒在茅草上,張翊均終究還是來了。


  “不愧是能潛藏帥府如此之久的暗樁,閣下竟能不發出一點聲響便將一火全副武裝的牢兵盡數噤聲……”張翊均負手在身,頷首嘖嘖稱讚道“……或者,我更應稱閣下為……‘鶥城’?”


  “鶥城”一言不發,隻是快速地打量牢外的三人,似在仔細地找尋破綻。


  由於張翊均立在火把前麵,李植看到的僅是他的一個剪影,但是聽這雲淡風輕的語氣,李植已能想象出來張翊均說這句話時勾起的唇角。


  李植本想就此道出黑衣人的身份,卻又轉念一想,如此於己並無益處,便索性就此作罷,決定對“鶥城”真實身份緘口不言。


  張翊均瞥了眼李植,而後視線還是凝在“鶥城”的深邃烏色眼眸上,似在揣摩他的身份,同時也在為牢獄外的牙兵就位爭取時間。張翊均不敢輕易移開視線,畢竟一刻之前他剛親眼看見此人隻用了十息的工夫,便將原本守備牢獄的牢兵紛紛撂倒,不知下了何毒,至今仍在牢獄大門外躺著昏睡不醒。


  “若非彼時我藏在轉角屋簷上目睹了閣下的傑作,恐怕此時李支使已然是一具屍體了,”為免“鶥城”鋌而走險,張翊均字斟句酌地接著道“接到我的消息後,此刻牙城牢獄已被一隊帥府宿衛圍得水泄不通,李節度已下令封鎖建德坊,又親領坊內武威軍稍後便至。閣下……恐怕已插翅難逃……”


  張翊均實際上是在虛張聲勢,雖然李德裕確實已經下令封鎖建德坊,也將領軍至此。然而集結坊內巡夜牙軍需要時間,事出倉促,張翊均隻來得及叫上守衛帥府正門的這兩名牙兵。


  也就是說,現在偌大的牙城牢獄,算上“鶥城”和癱倒在地的李植,能動的隻有身處地下的他們五人而已。


  張翊均仍至少需要再拖延一刻的工夫……


  “鶥城”隻是默默地看了看張翊均和他身旁的兩名具甲武卒,又回頭看了看癱在地上的節度支使。似是在權衡利弊,以及自己的勝算,最後還是兩手垂在身側,仰頭呆呆地望了半晌,竟像是已然認命,從腰間解下短刃匕首,扔到牢門口處,兩手的手腕並在一起,跪立於地,做好了束手就擒的姿勢。


  張翊均沒想到方才的話竟然真的唬住了“鶥城”,內心不禁長舒了口氣。


  其中一名具甲牙兵從腰帶處卸下繩索,小心翼翼地從牢門口走進來,四雙眼睛都緊緊地盯視著“鶥城”的一舉一動。


  牙兵走到“鶥城”跟前,張翊均卻猛然間瞥見一道寒光從“鶥城”的袖口彈出。


  “袖劍!當心!”


  然而為時已晚,袖劍直直地朝牙兵腹心處刺去。


  牙兵身上披有厚重的紮甲,僅憑袖劍一擊極難刺穿。牙兵也下意識地扔下繩索,用臂甲護住心髒的位置。


  誰知這卻正中“鶥城”下懷,他將袖劍尖頭稍一朝下掉轉方向,隻不到一彈指工夫,鋒利的劍尖已刺穿了牙兵防護欠佳的右大腿。


  牙兵極為痛苦地嚎叫一聲,袖劍抽出之時,帶出一片血霧。牙兵支撐不住,手捂住右腿重重地跪了下去。


  牢房外的牙兵看呆了,這才意識到方才一瞬發生的巨變,手一扣懸刀,弩箭登時射出,“鶥城”卻好似早有預料,稍一閃身便輕巧地躲過。


  不待其他人再有所反應,“鶥城”憑借極佳的彈跳力一躍而起,竟踩著跪在身前的牙兵肩頭,向天花板處的通風口縱身一躍……


  糟了!


  張翊均心中一驚,連忙奔入牢內。


  牢房裏的通風口離地足有兩人多高,絕非一人彈跳所能觸到。然而單膝跪地的牙兵,此刻卻成為了一完美的跳板,讓“鶥城”借著牙兵的肩頭,奮力一躍,竟恰好雙手把住通風口沿處,雙臂一用力,上半身左右扭動,竟將半個身子從狹窄的通風口探了出去。


  張翊均連忙撲向“鶥城”的腳踝,卻還是晚了一步,隻扯下來一節黑布。


  張翊均大驚失色,此處通風口上麵通向的是牙城牢獄的背麵,而稍一轉角,便是他藏馬的地方!

  方才進牙城牢獄之前,張翊均為免打草驚蛇,同時斷了“鶥城”騎馬脫逃的可能,特意將“鶥城”的馬以及“颯玉騅”牽到牙城牢獄背麵轉角處拴好。通過白天的反複觀察,張翊均早已斷定這不過一尺見方的通風口絕非常人能攀上來的,卻沒想到“鶥城”身手竟這樣敏捷。


  張翊均顧不上多說,便急忙從身側牙兵的手中搶過弩機和三支弩箭,三步並兩步地沿著牢獄走廊奔上石階,直朝大門口處跑去。


  他如此心急如焚,隻因他太清楚暗樁的行事方式。若是讓“鶥城”就此逃出生天,之後此人絕不再會在西川露麵。而經過此次刺殺以後,再從李植口中套話,張翊均也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因此這很有可能是唯一的線索,唯一的機會,絕不能放過!

  從牢獄大門出來,張翊均踩著門口的石獅子,向後一躍,竟費了些力氣才翻到了屋簷上。張翊均根本沒有想到這番守株待兔的釣魚行動會如此大費周折,因此也未穿適合翻牆躍梁的束身行頭。


  張翊均搭好了弩箭,伏在屋頂的隱蔽處,雙眼越過望山,死死地注視著牙城牢獄後側的街巷。


  拴馬的地方同張翊均麵對的街巷之間有一銳角彎,騎馬轉此彎必定要放緩速度,且張翊均所處的位置剛好是轉彎前的視覺盲點,因此這一銳角彎便是絕佳的伏擊地點。


  隻消一看到“鶥城”騎馬馳出,便可扣動懸刀,將弩箭射向馬脖子。


  牙城僅有一處出口,其餘皆有高大寬厚的圍牆環繞,沒了坐騎,隻憑腳力,“鶥城“就算身手再敏捷,跑得再快,趕到出口時,整間建德坊必然已經為節度使率重兵封鎖,接下來的工作便隻是甕中捉鱉了。


  果不其然,頗為急促的馬蹄聲須臾便從張翊均麵對的那間街巷轉角處傳來。


  但是當張翊均看到“鶥城”身影時,即將扣動懸刀的手指卻猶豫了。


  他騎的不是自己的馬,他騎的竟是“颯玉騅”!

  千鈞一發之際,張翊均最終還是艱難地痛下殺手。弩箭迅速地射出,直朝“颯玉騅”而去。


  然而,許是因為方才的那一瞬間的猶豫,弩箭最終還是偏離了目標,“啪”地彈撞在了高牆的青磚之上。


  張翊均急忙在矢道上搭好下一支弩箭,卻於事無補,“鶥城”在注意到埋伏在屋頂的張翊均之後,迅速地壓低身子,雙腳用力一夾馬肚子,等張翊均拉好弓弦之時,“鶥城”已然進入了他的射擊盲點。


  強烈的挫敗感在張翊均心中油然而生。


  張翊均氣喘籲籲地放下弩機,癱坐在屋頂上。


  敗了……


  剩下隻能希冀節度使李德裕能快些封鎖牙城以及建德坊門了,倘若這也不行,那這張翊均為揪出帥府暗樁所做的全部努力,便將就此付諸東流。


  張翊均正恍惚間,卻突然聽到了“颯玉騅”有些怪異的嘶鳴聲,以及馬蹄鐵同石磚路麵數次碰撞的聲響。


  等一下……


  “……颯玉騅也不是尋常馬,不是誰都能騎的,先生得先拿蘋果賄賂它,不然,可能會被颯玉騅摔下身來……”


  薛濤的婢女阿憐的話語驀地回響在張翊均的腦海中。


  莫不是……?

  張翊均趕忙從屋頂竄下去,雙腿趁勢一縮,整個人便穩穩地落在地上。原本在牢內照顧受傷同僚的牙兵,此時也從牢獄中奔了上來。兩人不約而同,迅速地跑出牢獄庭院,直趨馬鳴聲不斷的那間街巷。正正好看到“颯玉騅”健碩的前蹄猛地一抬,後腿直立,背上的騎手控製不住平衡,竟被重重地倒摔於地。


  張翊均抓住時機,直衝向前,“鶥城”本想憑借敏捷的身手迅速從地上爬起,將張翊均虛晃過去,卻好像因方才的墜馬斷了骨頭,身體一趔趄,又坐倒於地。這又耽誤的一彈指已足夠張翊均衝到“鶥城”身側,死死摁住“鶥城”藏有袖劍的右小臂。


  而張翊均忽然用餘光看到他的左側寒光一閃,“鶥城”左臂同樣彈出了袖劍!


  這一次,牙兵的弩箭終於沒有射偏。


  箭頭刺入了“鶥城”的左臂。這個距離,弩箭的衝力已足以將他的左手死死釘在了地上。


  牙兵急趨向前,同張翊均一起配合著將“鶥城”的雙臂反手一扣,雙腳套上鉗索,徹底將他製服住了。


  張翊均喘著粗氣,這才發覺自己已渾身是汗,同身側的牙兵相視一笑互相點了點頭。張翊均取出一柄火折子,燃起後,便將手伸向“鶥城”臉上纏著的黑布,一把扯下。


  兩人幾乎同時驚呼起來。


  “韋……韋榮韋虞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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