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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西川故人

  翊唐第四十一章西川故人太和五年,十月戊子,辰正。

  長安,長安縣,光德坊。

  東方的日光自遠山的懷抱中蓬勃而出,天色大亮。丹鳳門傳來的戒晨鼓聲,宣告著新的一天的開始,百姓們也紛紛踏上街頭,行商肩輿趕往東西市,官駕節級趕往各自官府,城中大小寺院的知客僧不約而同地延啟門扉……朱雀大街兩側,一百零八坊整齊排列。

  乍看起來,這一日同往日並無差別,彷彿昨日宵禁后的騷動,並未在這座龐大又偉岸的城市留下哪怕一點疤痕。

  一襲雙轅四望車急馳過啟夏門大街,這等車駕制式,尋常百姓哪裡見過,紛紛向道路兩側避讓,生怕衝撞。車內人輕輕撩起布簾,露出張翊均的那張俊俏面孔。他默默地觀望著城中一片祥和的光景。一句域外胡人曾說過的話忽而浮現在他的腦海:這世間再未有比長安更為偉大的城市。

  車內,在張翊均的對面,一人自上而下,烏紗冠、銀緋袍、雲履靴,還有因隆起的肚腩而被綳得緊緊的腰間九環帶。

  那人輕輕開口,傳入張翊均耳廓的,是王踐言的聲音:

  「真想不到,咱家剛被調回長安,向宮外傳個密諭,竟也還能遇到熟人……」

  張翊均輕頷著下巴,叉手道:「翊均也未曾想到,王樞密竟是昨晚深夜回京的。」

  「返京再遇西川故人……」王踐言搓著肥厚的手掌,呵呵笑道:「分外親切啊。足下於帥府的那番表現,咱家可一直沒忘。」

  張翊均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聊作回應。

  約略半個時辰前,在宵禁尚未結束的時候,張錫忽而敲響他的寢居門扉,將渾身近乎散架的張翊均從睡夢中喚醒,說是有人要見他。而張翊均也未曾想到,來人竟是往日的西川監軍、新任的神策軍樞密使,王踐言。

  張翊均原本萬分驚訝,但想到監軍使一般任期三年,若這樣細細算下來,王踐言其實算是任期屆滿,依照慣例回朝升遷。卻沒想到竟然與鬼兵迎駕的日期正好撞上,但時辰又恰好錯開。

  如此敏感的時間,還是令張翊均忍不住想探一探,王踐言的返京與昨晚的巨變是否有某些關聯。

  「王樞密昨夜返京,可是即刻入宮的?」

  王踐言點了點頭,以為他問的是宵禁的事,「內官返京,毋需暫住館驛,可徑入宮禁。」

  「那……禁中可有異樣之處?」

  王踐言挑了挑稀疏的眉毛,有些狐疑地看了張翊均一眼:「倒是並無異樣……足下此言,何意?」

  「噢,翊均只是想到,今日難道不是常參?」張翊均微笑著道:「不知聖人到底為何要傳翊均入朝?」

  「常參取消了……」王踐言伸了伸腰背,結果這個動作讓腰間的九環帶綳得更緊了,張翊均都怕那熟牛皮製成的蹀躞斷開。王踐言繼而手入袖籠:「不過說到聖人為何要通過密諭的形式,召足下一介白身入朝,咱家……可還得問足下呢?」

  這麼說來,禁中的血跡屍首竟然都被處理掉了……

  張翊均心道著。不禁佩服起沈竓麾下金吾衛的動作迅速。而且,從王踐言的反應來看,這位新任樞密使,好像確實不知道昨晚具體發生了些什麼。

  那麼大的亂子,宮中選擇秘而不宣,是意料之中。但能做到密不透風,臉王踐言都看不出蹊蹺,顯然單憑金吾衛一晚上的努力是做不到的,恐怕這背後,也有禁軍的影子。

  王守澄……

  張翊均轉念一想,如果從這個角度想,王踐言的返朝,或許與鬼兵迎駕的日期相撞,並非巧合。

  而是註定!

  王守澄與王踐言嫌隙甚重,是滿朝皆知的事實。

  王踐言返朝任樞密使,必對王守澄掣肘。

  這也就是為什麼當初王踐言被調離京城,派往西川做監軍的緣由。王守澄的算盤很巧妙,鬼兵意圖弒殺天子,王踐言又於同日返京,個中關係,不言自明:

  若天子駕崩,王踐言也會被一併處決。連帶著的,還有北司中所有反對王守澄的勢力。甚至南衙,也難以獨善其身。

  想明白了這一層,張翊均頓時被激出一身的冷汗。

  他們昨夜阻止的,不單單是一場針對天子的陰謀……

  鬼兵迎駕,實則遠非看上去的那般簡單。

  安王試圖利用王守澄的禁軍,以及自己募集的鬼兵,來讓自己登上皇位,御宇天下。卻不想自己也在被王守澄反利用,王守澄想要的,是借安王之手,給自己一個趁亂剷除異己的良機。爾後卸磨殺驢,將鬼兵盡數誅滅,王守澄自己,坐收漁利!

  但兩派都沒想到,張翊均和崔琯還有沈竓的出現,將池塘徹底地攪渾了。

  最終結果是,天子生還,王守澄和安王,都未得手。

  而張翊均對首的王踐言,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撿了一條命。

  「王樞密尚且不知,何談翊均呢?」張翊均似笑非笑地搖搖頭,轉而問了個並不相干的問題:「西川那邊,李公可一切安好?」

  王踐言不動聲色地看了張翊均一眼,知道對方實際上只是在轉移話題。但由於自己剛剛回京,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準則,王踐言只是展顏一笑,點著頭道:「都好都好……」

  車駕穩穩地停在望仙門前,此門不同於宏偉的丹鳳門。由此而入,可不那麼顯眼,還能避開南衙朝臣的注意。

  張翊均在王踐言和幾名神策左軍的帶領下,徑直出望仙門,入昭訓門、含耀門。路上還可以向西望見昨晚經過的御道以及宣政門,儘管後者已看不出來任何昨晚廝殺的痕迹。

  張翊均本以為王踐言是為避人耳目,才選擇了這條偏僻的通往內朝的道路。但當他們穿過第三道宮牆,入崇明門后,張翊均才發覺,他們在朝著清思院的方向而去。

  張翊均本想問起天子可是在清思殿,但話到舌尖,張翊均生怕此舉觸犯禁逆,又顯得自己對於宮禁布局過於了解,便住了口。

  半炷香工夫過後,不出所料,王踐言果真領著張翊均邁過了清思院的門檻,路過了全無血跡的馬毬場,一切都顯得那般熟悉而又陌生。

  清思殿門緊閉,門對側各有三名金吾兵把守。

  「噢對了,」在金吾兵即將延啟殿門前,王踐言忽而抬手止住,像想起來什麼似的,回身對張翊均道:「向前足下說起西川,不知足下可還記得前任節度副使,後來的巂州司馬,李植?」

  這個名字,張翊均可忘不掉,如果硬要算起來,他當初開始追查整個「鬼兵迎駕」的陰謀,就是自此人而始。當初李植被坐實了密謀刺殺節度使李德裕的罪名,便被降職貶為巂州司馬,想是應當上任已有近一個月了。

  「翊均當然記得。」

  王踐言抿著嘴唇,面無波瀾道:「李植死了。」

  張翊均心中一驚,李植……死了?

  王踐言點點頭,「十月戊寅,南詔兵寇巂州,殺州司馬……也就是李植。」

  今天是戊子,而十月戊寅,也就是十天前……

  張翊均眼匝肌肉跳動了幾下,那一天,他還在長安城外的館驛留宿,第二天才入京。

  不等張翊均再行追問,王踐言已命金吾兵延啟了清思殿門。

  「足下……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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