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迷(三)
金霞透過那一層烏雲,灑落大地,落在葉枯與蘇清清身前不遠,暈開了一地燦金,要在這荒涼之地找一出陰涼也是一件頗為不易的事情。
葉枯隻席地而坐,看著蘇清清那漸漸睡熟了的模樣,見她蜷起的身子有規律的一起一伏,一時間隻覺得有些夢幻。
很難想象,在這神秘的青銅古殿之中,在這片未知的荒涼世界裏,竟也能有這麽一副寧靜恬淡的畫麵。
想著想著,葉枯撇了撇嘴,小聲地不知嘀咕了些什麽,他把那“沒收”來的絹帕拿了出來,摩挲了一陣,將其攤開在手心上。
這絹帕上絕大部分都是雪一般的白,還未幹透的汗漬在其上凝成幾塊斑斕,葉枯對這汗水倒是沒什麽興趣,他端詳著那手絹右下角的那道雪白的嬌小身影,隻一眼便再也移不開眼去。
初時,蘇清清將這絹帕遞來,葉枯全心思都在人上而不在物上,瞥見了這方雪白上繡著什麽,卻也沒有細瞧,隻這一回才看清了那一身寬大白袍少女的容貌,他瞳孔微微一縮,另一隻手便不自覺地抓了上來,將這方雪白都繃緊了。
“蘇清清”
葉枯抬頭望了一眼那背倚山岩熟睡正酣的身影,呼出一口濁氣,手上也放鬆了些,他將這白絹右下角攤在手心正中,抬手覆上了那少女的臉龐,似是想借此觸到那少女白嫩細膩的肌膚。
他將手輕輕移開,見那少女低頭含羞,她是側著身子的,隻見的著一半被青絲遮掩的容顏,在那如簾如幕的柔順之後,是半隻神采晦暗、神采難明的眼眸似是仙女也有哀愁,讓葉枯的一顆心也跟著閃爍了起來,明滅不定。
“江梨真是讓人想不到。”
這絹帕上繡著的人該是江梨不假,這道著白袍的身影是栩栩如生的,生動的讓人有些心疼,自無月峰一別,葉枯便再也不曾見過這隻被王初晴、王初暖姐妹二人抓走的小白狐了,此後又經曆了小拇指湖一事,便是有心相救也是無力施為。
葉枯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這方雪白絹帕上所繡江梨之模樣是帶了些靈氣的,這“靈氣”不是說其繡工如何精致,穿針引線如何精巧,而是其中封禁了那隻小白狐的魂魄!
在這片未知的天地中,葉枯一身陰陽玄氣雖是被壓製的厲害,但金、木、水、火、土之五行卻是無處不在,在五行入神識之法的巧妙運用嗲,這平平無奇的五行幾乎已經觸及到了“道”與“理”的本源,就算是在這片天地之中,葉枯仍是能發揮出神識的諸多妙用。
也正是如此,他才能知道這方絹帕中的秘密。
隻蘇清清又怎麽會有這樣的物件?這姑娘不曾修行,渾身上下半點真氣也無,雖有頂上靈光入體卻也不會、不能運用這一點靈光照亮幽府,這些事都是做不得假的。
江梨的魂魄該是被封在王初晴的那一根玉簪中,同那一隻生死蝶困在一起的,隻不知為何又會到了這一方雪白絹帕之中,幾經輾轉,到了蘇清清手上。
蘇清清該是不知道這件事的,她也見過江梨,當初曲屏城郊小院中的一幕幕如走馬燈般一一在葉枯腦海中浮現,那時蘇清清眼中的憐惜也是做不得假的,照這般情景來看,她斷是沒有如此做的必要。
念及此處,葉枯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說到底他是不願相信蘇清清會做得出、做得成這種事來,更像是在自己說話給自己聽,自己在安慰自己。
這般背靠鐵青山岩,蜷在一處的睡法到底是頗不舒服,若不是太困,蘇清清也是睡不著的,這片天地無晝夜之分,隻讓人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葉枯是看著蘇清清醒過來的,她揉了揉眼睛,便將那副惺忪睡眼換了模樣,那方雪白絹帕早被葉枯收好了,見她醒來,招呼了一聲,兩人便一同往那天邊的巨城行去。
山後的長風似是吹不到山前來,兩人走過的是風也不曾眷顧的地方,隨著葉枯與蘇清清的前進,天際那一座宏偉城池非但沒有變得清晰,反倒是愈發的模糊了,那懸在天邊的迷蒙似是漫了開來,將那座雄城淹沒了。
“銅殿之外有神城古遺跡,銅殿之中又有一座城池”
越靠近那座巨城,葉枯便越是心驚,那片宏偉地迷蒙之中似是藏著什麽詭譎之物,讓人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悸動。
依照那胖道士所說,銅殿之外的古建築廢墟乃是第六座神城的遺跡,這片遺跡該是與青銅古殿毫不相幹的。
神城,本就是玄之又玄的事物,它的曆史太過久遠了,已是久遠到了不可考的地步,久遠到連自上古傳承而下的古勢力都無法說清其來曆。
隻“古夏神城有五,五域各擁其一”這一點卻是不爭的事實,也是為古世家、古聖地所公認之事,這些早於上古年代便已經存在的雄城從未改址,凝千萬載風霜於一地,聚千萬年之氣運於一身,若說每一個修士本身都是一則故事,那麽每一座神城本身便是一本波瀾壯闊的史詩。
譬如那被選為都城的上虞,其本身便是雄踞中州的那一座神城,傳說在那遙遠的過去,這一座神城是懸在天穹之上的,很久以來,都不見有人出入其中,直到從其中走出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這一座神城才從天上落到了地下。
城中是空無一人的,詭異的是,卻有街巷鱗次,樓閣櫛比,軒榭亭台,歌舞樂坊,不一而足,招牌都還掛著,客棧酒駕中仍有香氣飄出,布莊中的布匹也隻裁到一半,剪刀還留在綢緞之中,各大坊市、各家商鋪中仍是被琳琅滿目的商品所充斥,許多都是當時當世難尋的奇物,鑄器煉丹的爐子還有餘溫未散。
繁華未落,卻已是人去樓空,儼然是一座鬼城!
這隻是有關中州那一座神城的一則傳說而已,這五座雄城見證了這片大陸的興衰,沒人能言明其來曆,更沒有人知曉這五座雄城是何人所建,隻知道它們就在那裏,無人可以撼動。
城中之殿,殿中之城,隻讓人覺得有些不真實,若那片古遺跡廢墟是第六座的神城遺址,那此刻,遠在天邊的那一座巨城又是什麽,是第七座不為世人所知的神城?與其信這個,倒不如讓葉枯相信蘇清清已經是他看不透的淩境中人來的輕巧。
就在這個時候,蘇清清突然說道:“這地方我怎麽覺得有些眼熟?你覺得呢?”說著,便偏頭向野菊
葉枯一驚,隻見蘇清清身上似有光華流轉,隻這光華極淡,時隱時現,直讓人分不清是真是假,他心中隱隱有所感,麵兒上就隻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
“神城,上古”蘇清清嘀咕著什麽,隻她的聲音太輕,又是在自說自話地講給自己聽,葉枯便也隻聽見了這寥寥數語。
“這些你都知道?”話一出口,葉枯便有些後悔。
蘇清清很是詫異,“什麽知道?知道什麽?”
葉枯岔開話題,道:“沒什麽。清清,你之前遞給我的那塊手絹,是你自己繡的麽?”
“你問這個做什麽?”蘇清清更是詫異了,別開了眼,避開了葉枯那灼人的目光,啐了一口,道:“那塊白絹不是我繡的,我可繡不出那等好看的圖樣。”
“好看?”這麽說,蘇清清也是瞧過的。
“不好看嗎?我倒是覺得還不錯。”
葉枯尷尬地笑了笑,想來也是,蘇清清與江梨的接觸並不多,滿打滿算也就那一個晚上而已,便是見到了塊白絹上的圖案,也不大可能認出那就是江梨。
畢竟蘇清清從未修行過,將一個人、一頭狐的魂魄攝出,還要拘禁在一塊手帕之內,這種事情也太過匪夷所思了些。
他猶豫再三,一直來到了那一座宏偉的巨城之前,到底是沒有將那塊白絹拿出來與蘇清清對質,隻如此,葉枯這一路走的都是心不在焉的,一直到了此刻,才被這高聳的城牆喚回了神來。
“這是”
葉枯與蘇清清四目相對,俱都看見了彼此眼中的震驚。
雄城巍峨,大氣磅礴,覆壓不知多少千裏,這本已是舉世罕有的雄奇壯闊之景,但與那黃土城牆上下的景象比起來,卻有不算什麽了。
城牆之下,是車水馬龍,有人族修士身著各種古代服飾,出出入入,來來往往,有上古神魔化形,出入巨城之中,異獸拉車,神鳥振翅,這些生靈,無論修為高低,無一例外,皆是從那道朱紅門戶出入此城。
入城去的生靈沒了蹤影倒是不足為奇,而那些出城來的生靈,無論其出身何族,身上氣息是強大還是弱小,每每走到某處,便會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見,好似是走入了一陣迷霧當中,漸漸隱去了身形。
那場景是栩栩如生的,隻可惜四周卻是靜悄悄的,也就是這種死一般的寂靜,讓這一幕生靈圖景變得有些詭異。
在那城門的正上方,卻是一具被長矛穿心而過,釘在城牆上的屍體!
那屍體被一陣淡淡的迷霧籠了,看不清其具體樣貌,而那些熙攘往來的生靈卻好似是看不見這具屍體一般,隻各自走著各自的路,各自與身邊的同伴說著笑著,各自發著各自的脾氣,各自又都漸漸地消失不見。
“唔!”
突然,蘇清清臉上浮現出一陣痛苦的神色,身形搖搖欲墜,葉枯下意識地伸手去扶,卻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震開了,根本觸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