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湖中事
在距那八峰環拱處數百裏之遙的地方,巨龜如山嶽般的身軀轟然倒下,他好似被一物洞穿了頭顱,隻是與它那龐大的身軀相比較起來,這傷口就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但偏偏就是這麽一個微不足道地傷口,卻要了這尊龐然大物的命!
揚塵漫天,如大廈傾倒,似山嶽崩摧,那龐大的身軀遮蔽了日月,它是將夕陽的最後一點餘暉都擋住了,天地間一片昏暗,地也動來山也搖,似是幾無有可供人立足之地了!
在那猙獰的頭顱之後,龍龜龜甲已然暗淡,在這幅龜甲之上,那如年輪般圈圈環繞的奇異符文也已是模糊不清了,一圈圈的,由外向內,猶如岩石風化般消逝了,隨著這位乘龜妖尊的隕落,萬裏天地似都暗了下去。
這一日,正是此夕陽殘照之時,大地的震顫不知傳出去多少裏,也不知多少修士、凡人都在這令人膽戰心驚的恐怖氣息中惶惶而不可終日。
這不僅是山巒崩塌的,更是道的消逝,這位乘龜而來的妖尊與這頭龍龜、這片天地之間似是有著某種莫名的聯係,隨著他的身死道消,這片天地似也變得蒼老了許多,失了些活力。
八峰環拱之處,靜湖之中,阿紫聽到自己姑祖之言,才知道那位乘巨龜而來的乃是妖族生靈,還知道他現在才算是真正身死。
黃衫女子長吐了一口氣,昏沉的湖水映出她那張蠟黃的臉,其內心震動之劇烈,不言自明,但她的眼中除了震驚之外,竟是還有些藏的極好的興奮,就好像是一個叛逆的少女,無意中發現了長輩們地的秘密時候的模樣。
這震驚是為了那橫陳於青銅古殿之前,死不瞑目的六具屍首,也是為了那尊獨坐虛空的身影。
難以想象,那橫劍膝前,盤膝虛空之人究竟是何等存在,竟是能驚得攜無極聖器親至的淩家家主都倉皇退避,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一些。
這世間,當真有能攖無極聖兵之鋒的人物麽?
“邀天下英豪,試此劍鋒”
黃衫女子回想著方才所見之景象,反複咀嚼著這刻在那六具屍首之前的話語,此刻,那刻痕中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顆星辰在閃耀,光華璀璨,神光綻放間,似是千萬根銀針衝射而出,她隻覺腦海中一陣刺痛,越是觀想,這針紮般的痛楚便愈發強烈,便越是看不清那一筆一劃間的意境。
“是劍意”
從古至今,“劍意”之說便從未斷絕,這世間佩劍、執劍、用劍、禦劍的豈止千萬,但真正觸摸到那虛無縹緲的“劍意”門檻的又有多少?更遑論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亦或甚是更進數步,傲立劍道潮頭了。
黃衫女子對劍意一事自是有所耳聞,僅僅是一瞬間,她的雙目便變得通紅,血絲密布,竟有兩串血水從她雙眸中淌出,嚇得阿紫驚呼出聲,趕忙是伸出手要為自己這姑祖擦去這血痕。
阿紫伸出的手還沒觸及到那吹彈可破的臉頰,便被那回過神來的黃衫女子握住了,這位妖尊已是從那劍意中脫身而出,低聲道:“我沒事,紫兒你不必擔心。”
黃衫女子的臉色有些陰沉,似是自語般說道:“觀想那行字跡,便相當於在與一位劍道高人交鋒,刀劍無眼,其中雖是有莫大凶險,但若能絕處逢生,收獲亦是甚大。”
這話卻是說給阿紫聽的,黃衫女子隻是提出了一種思路,其中得失,還需阿紫自己去計較。
阿紫又聽自己這位天資卓絕的姑祖說道:“那一個老家夥死了,可夠的那一幫老家夥亂的,這一回來湊這個熱鬧,想來是那騎龍龜老家夥自己的主意,想來也是,他親臨此間都未能察覺到危機,更遑論那些遠在天邊,自詡運籌帷幄的老東西們了。”
“姑祖”阿紫張了張嘴,見黃衫女子如此神態,聞黃衫女子如此話語,想勸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想開解卻又不知如何開解。
未曆他之事,未吃他人之苦,便最好是莫要開口的好,阿紫年歲尚輕,她天資雖高但實打實的修為也不過凡骨境界,對於族中發生過的那些陳年舊事,所知也是甚少。
自己這位姑祖的天資有多高呢?阿紫也說不清楚,隻知道她是這無人叩關生死萬年以來,族中年歲最輕的羽尊。
若真將修士因境界提升後得到的悠久壽命拿來作比,阿紫的這位姑祖真是年輕的不行,縱使不曾服用那可葆得青春永駐的靈丹,其風姿顏色也不會遜此時半分。
但或許在自己這位姑祖的心中,容貌或許是最不重要的事情吧,畢竟大道在前,一身皮囊又算得了什麽,羽境尊者可分出神念化身行走世間,從某種層麵上來說,已經部分地打破了肉身的桎梏,得了“有殘”的逍遙。
那乘龜而至的強者是妖族生靈,對於這件事,莫說人族,就連妖族中所知者亦是甚少,從方才的情況來看,就連那位拉出身閻家,九猙神輦的主人對此也是並不知情,不然也絕不可能同那乘龜而來之“人”如拉家常般地說那些話了。
不需黃衫女子刻意施為,臨近靜湖之水便自行避了開去,為她與阿紫辟出了一方無水之地。
到了如黃衫女子這般的修為境界,這些都是順理成章的事,隻是先前有葉枯三個外人在場,她不想在三人前展露太多罷了。
一如葉枯所料,黃衫女子雖是妖尊之身,但內心中對於兩族紛爭非但不上心,甚至有一種另類的仇視,既是怨妖族不肯放下,也是恨人族咄咄逼人。
所以她在明知道那乘龜人是妖族同修的前提下,黑霧大幕升起之前,對那位乘龜人與另兩位妖尊都不曾有過半句提醒。
她似隻願置身於事外,冷眼看著人、妖兩族“狗咬狗”般鬥個你死我活,既不會去落井下石,也不會仗義出手。
阿紫看著她這位姑祖,自己心中也不知在作何想,她此番入古夏與黃衫女子相遇後同行,憑得不是族中做出的安排,而是那說不清的“緣分”二字,黃衫女子常年在外遊曆,已是許多年都未曾歸家了。
一位羽境尊者,若其不想暴露行蹤,甚至是有意隱藏形跡不願被尋到,有能力從這人世浪潮種撈出此針的生靈,隻怕也是鳳毛麟角般地存在了,而這等存在,多半都是沒這個閑工夫,閑來無事花費大心力去推算一位羽境尊者的行蹤的,得罪人不說,費力還討不了好。
正當這姑祖與侄孫女兒兩人相對無言之際,本就昏暗的水域頓時暗了下來,殘照映出的粼粼血光不見了,四周盡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這些漆黑似是已在這裏潛伏了許久,這一瞬間便全都鑽了出來,霸道地占據了整片空間。
一片巨大的陰影,猶如遮天蔽日的烏雲般覆壓而下,湖水上方一片灰蒙蒙的,昏沉一片,似是有洪荒猛獸遊過,又像是一座磅礴魔山壓落,那股深邃的魔性,直讓人覺得喘不過氣來。
黃衫女子神色一動,其臉上並不見任何驚慌之色,而是轉向阿紫囑咐道:“紫兒,喚出族印,放鬆心神,不要去抗拒這股力量。”
阿紫不解,卻也知道這位在危急關頭救過自己性命的姑祖不會害她,毫不猶豫地照著做了。
隻有王族血脈濃鬱純正到一定的地步方才能在修出那一口本命妖氣地同時,結出獨屬於自己一族的族印。
族印乃是妖族王族修士的本源之一。妖族自詡高了妖獸一等,平日裏多是化形為人,妖氣載“人道”,族印則是承載了其本體的“獸道”,或者是被妖族稱之為“妖道”的力量。
這也是同級爭鋒,妖族王族中人能壓人族修士一籌的原因之一。族印是一道額外的本源,其雖是寄居於丹田之中,但實質卻獨立於丹田之外,更是不同於修士的另一大本源:魂海,其中所蘊含的玄機無人亦無妖能講的清,隻因其獨一無二,所以便能衍生出諸多不可測之玄妙。
一枚小巧的乳白色印記在阿紫眉心浮現,其形似龍非龍,似鳳非鳳,淡淡光華在其上流轉,其中似是蘊含了無窮玄妙,隻一眼,便讓人欲要迷在其中,不能自拔。
喚出族印是十分凶險的事情,無疑於是將致命的弱點暴露在外,但阿紫卻沒有半點猶豫她那,小時候自己被暗算被妖暗算時,那一道如神女下凡般突然出現在自己身邊的身影她始終不曾忘記。
聽姑祖說,她那次出手,是為了還自己那已經死去姥姥的一份情,阿紫曾追問過,但她卻怎麽又不願意再往下說了,隻諱莫如深,不願多想,多提。
“龜祖,這是我族中的一位晚輩,左丘紫,紫兒,還不快拜見龜祖前輩?”黃衫女子向頭頂上那巨大的黑影一拱手,介紹道。
“嘩———”
一顆巨大的頭顱埋如水中,頭顱上,兩點略帶了些渾濁的巨大眼眸盯著阿紫兩人,上下打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