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遺鬼飄忽
是相似的景,卻又是截然不同的景。
溪流中,並沒有與水下八根石柱所對應的八塊浮出水麵的光華頑石,那些石柱也是高低參差,互有差別的。
葉枯四下打量著,似是要將這裏一切都牢牢印在心裏才好,他的目光在那水中足有磨盤大小的圓潤石頭上流連,隻覺得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覺縈繞在心頭。
天色愈發的暗了,不同於一般的夜色降臨,這天隻像是蒙上了一層灰,陰沉沉的,再這陰沉之上才是那漸漸四合而起的夜色,這地方似總是有太多的未知,就連這天,也與別處的不同。
是該繼續前行,往那隔岸相望的兩座青峰而去,還是今日就到此為止,等待明天的太陽升起再做定奪?
葉枯魂海中有天人交戰,他自認不是一個拖泥帶水之人,隻此時卻難得的猶豫了起來,想來這所謂的果斷爽快也要分是對什麽事情才是。
“不能停下。其實無論在哪裏,這地方對於我來說都是未知之地,沒有什麽本質的區別。”
想通了這一點,葉枯便也不再猶豫,其實他並沒有別的選擇,隻能向前,那片靜湖有些妖邪,他不敢多待,在這片未知的神秘地界,隻有那兩座夾岸而迎的山峰最像是出口。
當然,也或者他根本就是在南轅北轍,那裏非但不是出口,而是通往這一片山光水色更深之處的入口。
在這片沉寂的夜色裏,葉枯像是孤魂野鬼,於這密林之中,溪水之畔踽踽獨行,出於謹慎,入夜後,他一直都是小心翼翼,沒有入遊物境界,規規矩矩地沿著這筆直的溪流,借著密林藏了身形,徒步行走。
入夜已深,林中仍是沉寂一片,就連溪水潺潺之聲也弱了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出了多少裏,隻知道須向著那個似是冥冥中注定的方向,向著那兩座青峰的所在而去。
這裏林木愈發蒼翠蓊鬱,葉枯溯流而下,分明是順著水勢而走,卻感覺是在逆著時間長河而行,這些林木愈發的古老,幾有參天之勢,像是從新生之地走入了原始密林。
隻一切都是寂靜的,沒有蟲鳴,沒有鳥語,更沒有獸吼,這裏雖有滴翠之景象,卻少了許多生機,倒是這一路行來,從不久前開始,天地靈氣變得越來越濃鬱,幾乎是要超越了木宮祖庭那處被木道人選中的洞天福地。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那恍如身臨荒古洪荒的感覺便也愈發濃了些,像是要回到那天地初開,靈氣噴湧的時候。
天地靈氣是天地元氣,修士天生便與其親近,若是能在其天地靈氣濃鬱處修煉,幾有事半功倍之神效,所以那些宗門、世家之間才會有爭地盤之說,是為了臉麵,更是為了這等實實在在的好處。
葉枯手執那一根驚惶木拐杖,握著那開了一道裂口的頂端,隻將其當柴刀般在使,橫劈豎砍,撥開一叢叢灌木和不時出現的似荊棘般生著尖刺的藤條,另一隻手中則握著那一枚寸許長的骨片。
這骨片在黑暗中散發著暗藍色的幽光,也是在不久之前那,在那天地靈氣還沒開始變濃的時候,被黑暗包裹的葉枯心中的不安又再度湧了上來,這一遭是在黑夜中,他又走的如此謹慎,隻不知道是哪裏做錯了什麽,又是什麽莫名的危險即將降臨。
未知的才是最讓人恐懼,夜色無邊,似是在蠕動著,而那奪人性命的惡鬼就藏在那某處黑暗之中,葉枯隻感覺快要窒息了,這黑暗似是一雙無形的大手,漸漸的扼住了他的喉嚨。
而這枚骨片隻輕輕一震,便將他心中的不安壓了下去,那彌漫而來的黑暗也霎時退走,自那時起,葉枯便將這枚寸許長的骨片攥在了手中。
又行了一陣,溪水開始收窄,好似女子的蜂腰,葉枯暗暗鬆了口氣,揉了揉發紅的眼睛。
又過了不久,終於,他抵達了那兩座看似很近的山峰,不出他所料,這兩座高聳地山峰夾岸而來,溪水收束而起,流入山澗之中,那山澗似一線天開,在這朦朦朧朧的黑暗中顯得逼仄而狹小,這般看去,隻讓人懷疑那山澗能不能容得下方才那一隻被骨片鑿沉的獨木舟。
兩岸青山相對出,葉枯抬頭,仰望著那兩座山峰,在夜幕之後,山峰巍峨沉渾,氣勢磅礴,中間卻不合時宜的分出一道極細的線,從那裏望出去,可以見到長條狀的夜空,和幾顆散發著微光的星鬥。
便是如此,兩山排闥送星來,那段銀河如一條暗藍色玉帶鑲嵌其中,總有些突兀與不搭,葉枯甚至有一種錯覺,這兩座山峰本來該隻有一座,隻是被什麽東西從中剖開了,以供那一道溪流流過。
葉枯登上了其中一座山峰,是打算登高望遠,一窺這片天地之究竟,此刻,透過繁盛的草木,那山巔已是遙遙在望了,那裏的陰影已是疏了些,山巔少草木,不似此間這般蔥蔥籠籠,綠樹成蔭。
一夜匆匆而過,有金光出於雲海之間,金曦灑落,漫山遍野都是粼粼金光,絢爛無比,瑰麗壯絕。
“有人!?那是……!”
當他登上山巔的那一刻,葉枯一下子呆住了,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白發蒼蒼,衰如枯草,一身道袍古舊,磨損而泛白,周身無半點氣機流露,在一塊大青石上箕踞而坐。
於這山巔,獨對那漫天金霞,這老人似是背負著歲月的重量,才讓那本該挺拔的脊梁彎了些許,他像是一個被歲月遺忘的人,就這麽,就該這麽在這片蒼茫中獨自老去。
是在土壩村外遇見的那位白發蒼蒼似遺鬼般的老人!他背對著葉枯,似是睡熟了,對生人的到來隻一無所知,風燭殘年中的身影獨坐青石上,風颯木蕭,在這朝陽出生,萬物勃發之時,這位白發老人隻身獨影,便似可讓這片天地都舊了,孤苦伶仃,讓人心生憐憫。
這位深不可測的老人怎麽會在這裏?葉枯心中滿是驚訝與疑惑,一時間竟就呆呆地站在那裏,不知該如何是好。
葉枯還記得,這位老人隻兩指點出,便讓那神秘裂穀中的白色煙花重臨世間,他現在已是修出了本命真氣,魂海生五行,丹田納陰陽,卻仍是看不透這位形似遺鬼又神出鬼沒的老人。
那日葉枯與上官玄清以孽氣勾動地勢,駕馭地龍殘魂橫渡,這位神秘的老人便出現在了磅礴的山川大勢之中,隨他們二人一道穿梭虛空。
那等磅礴的天地之勢,幾乎無人可以抵禦,而這位老人卻可在其中睡臥,穩如泰山,虛空風暴也難以撼動其分毫。
葉枯回想起那時的場景,甚至覺得若不是因為這位老人,那勢龍殘魂不會那麽快就消散,虛空也不會崩塌,他與上官玄清二人也不必受那如淩遲一般會使人瘋狂的刮骨之痛。
那等痛楚,刻骨銘心,現在想起來仍是覺得一陣陣鈍痛,但話說回來,這位老人也做出了補償,在那山崖之底那裏,以莫測手段為他們二人重塑了肉身,不但是救了葉枯與上官玄清的性命,更是使他們脫胎換骨,再進了一步。
“前輩……”
葉枯平複了心緒,緩步上前,蹲下了身子,隻想著道一聲向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道一聲謝。
那老人似真是睡的熟了,低垂著頭,背似一輪彎弓,打著盹兒,像是要蜷在一處了,枯草似的白發披散而下,將那張枯槁麵容遮了大半。
金曦灑落,分明是朝陽之氣,照在這裏卻顯得有些蒼涼,大青石上的這位老者像是一個被世俗的遺忘、被遺棄的人,對周圍的一切都很遲鈍,甚至於,沒有半點回應。
葉枯不敢打擾到這位神秘的老人,輕喚了數聲,依然是沒有得到半點回應,他便站起身,拿出一件外衣披在了老人身上,自己則從這山巔望了出去。
對岸,另一座山峰上秀木成林,似無可供人立足之地,臨岸一側,崖壁如削,有雲霧繚繞,這雲霧如一條條鑲著金邊的薄絲帶,飄忽之間,隱現不定。
眺望遠方,雲霞蒸蔚,金曦在這片雲霞中幻滅不定,如魚鱗般閃爍,如夢似幻,在那片被鍍了一層金的雲霧背後,隱約可見有高峰斜出,直插青冥。
一片朦朧中,隻讓人看不真切,那山峰如環如屏,高低錯落間,雲遮霧繞中,隻如青龍於雲中現影露跡,難以捕其風、捉其影。
葉枯凝視著這片金曦,這片浩浩然的天地,從那窺見的一鱗半爪中推算著這些山峰的位置,良久,他低頭向腳下看去,仍是霧影萬而雲跡千,這雲霧似被什麽東西鎖住了,流不開去,金曦山東,那金芒熾盛之處隻被燒的火紅。
“你也到了這裏……”
這時,那老人似是終於睡醒了,抬起了頭,那雙凹陷了下去的渾濁雙眼正直勾勾地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