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塞上人
“曹校尉,是現在這個方向?還有多遠?”
“快了,統領,就在前麵不遠,這種事,老曹我不可能記錯!”
兩道急切的聲音先後在林中響起,赤影閃沒,掠葉傳林而過,是一道真氣催生的神虹,來人背弓身後,一身赤色甲胄,英武陽剛,曹琛不算矮小,但被那一襲赤色身影提在手中,活像一隻被揪住了脖子的小雞仔。
“到了!朱統領,就是這兒!”
風馳電掣間,曹琛那張飽經戰火洗禮的滄桑麵容被吹的有些發白,緩了一口氣,臉上浮出了幾道不自然的紅。
方才掠過樹林的赤影赫然就是朱全,或許是由於這位在軍中享有盛名少年英雄接替了洪統領位子的緣故,這遭恰逢他被紫塞委以重任,派到了寧安來,關於林中有屍體這件事,曹琛思來想去,最後一咬牙就找上了朱全。
除了朱全,曹琛誰也沒告訴,雖然虛長了幾歲,但他心裏對朱全卻是十分佩服。洪統領死後,曹琛聽說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年接替了他的位置,心中自是不忿,但軍令如山,他不敢,也沒那個資格妄言此事。
但曹琛心服口服也隻在一瞬之間,朱全挽弓紫塞上,穿雲灼日落王鵬,他還記得那日在紫塞城頭,忽有陰雲壓頂,遮了天幕,蔽了日光,抬頭一望,竟是一隻染血鵬鳥,似黃金澆鑄的鵬羽上盡是暗沉的血跡。
金翅大鵬!此乃上古異種,就算是在那段蠻荒的歲月中也是位於屹立天地之間,可與那傳說中虛無縹緲的龍族一爭高下的存在,此時卻像失了心智一般,撲向紫塞,似是要強闖入關,突破了這座屹立了數千年不倒的城牆。
挽弓動風雷,那一點讓天地失色的金芒貫穿了那橫亙了天際的鵬身,哀鳴顫四野,金色的鵬血灑落,直讓紫塞那千年積血凝出的厚重更濃了幾分不止。
事後,朱全總說這與他沒什麽關係,便是他不出手,這隻鵬鳥也不可能越過紫塞半寸,曹琛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但人都是崇拜強者,在邊疆這等地方就更是如此,那一箭之威,已是足以讓曹琛歎服,知道這位二十出頭的朱統領不是浪得虛名,他又有什麽可不服的!?
此前聽說的關於朱全的種種事跡,曹琛總是不以為意,那一刻,這些傳聞卻一一浮上了心頭,蒼白的臉上才浮出一些潮紅,半是興奮,半是羞愧,
後來到了寧安,聽說朱全也被派了過來,曹琛聞訊趕來,這次隻遠遠地看了他一眼,沒敢走進了瞧。
不用曹琛提醒,朱全一眼便看見了仰躺在地上的少年,他瞳孔一縮,這張臉他是熟悉的,前幾日發生的事朱全仍是記憶猶新。
曹琛依次去了幾人身前,蹲下身,兩指在幾人身上夾了幾下,將方才特地放置的樹葉拈了起來。
樹葉沒有被動過的痕跡,說明自他走之後沒人到過此地,這倒是自曹琛發現這幾具屍首以來的第一個好消息。
朱全指著地上昏迷不醒的葉枯,沉聲問道:“是他殺了我們的人?”
在來的路上,曹琛已是將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地向朱全說了,包括他懷疑寧安軍中出了內鬼的推斷。
“我到的時候,他就已經是這副模樣了。”
曹琛言下之意是對此事並不知情。曹琛雖然知道修人不可貌相的道理,聽說修為越高的人看起來就越年輕,但卻不明白其中究竟,心裏隻暗暗奇怪,不知道為什麽朱統領會覺得是這少年犯下的殺孽。
俠以武亂法,自古有之,但這亂也需有個度,平常凡塵俗世朝廷管不過來,也懶得去管,所以就任得修士去了,可一但牽扯到了軍隊,那就大不相同,國字當頭,半點也馬虎不得。
攘外安內,古夏對於敢挑釁軍威之輩絕不會手軟。
曾經有修士冒天下之大不韙殺了一隊外出執行公務的軍士,還囂張揚言“能奈我何”,隻是這位修士有多猖狂,下場便有多麽淒慘,不需朝廷出手,鈞天府震怒,派出人馬,滅了那位滿門,上到族中那位化神境界的老祖宗,下到牙牙學語的稚童,一個不留。
此事一出,不說天下膽寒,但也有震懾之效,至少從此之後,明麵上便再也無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不說動手,言語上也是格外小心,好在朝廷嚴禁各地駐軍地方事務,所以平日裏也見不到軍中之人在大街上晃悠。
但這滿門抄斬的事說起來還是那位小輩做得太過,想必是平常囂張跋扈慣了,這次提到了鐵板,做了那隻被用來儆猴的雞。
這天下說到底還是修士的天下,尋常兵卒若是敢無端羞辱一位修出了本命真氣的修士,那也是自尋死路,鈞天府也不會為他出頭。
朱全那鷹般的雙眸睨著葉枯,又看了看那幾具癱在幽綠惡水中扭曲的不成人形的屍首,背後黑弓泛出一陣幽光,兩方獸首上有紅芒閃爍,像是要活過來一般。
曹琛站在一旁,猜不透朱全的心思,不敢多言,兩指上已是沾了不少樹葉被揉碎後溢出的綠汁,他選擇信朱全,卻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信對人。
若是對了,自然是一切好說,可若是這一步行差……
朱全臉色神色一陣明滅,嘴唇翕動,像是在與什麽莫名之物交談,思緒萬千,他心想:“以這人前幾日顯露出的身手,想要解決李子明這幾個人應是易如反掌,怎麽會弄得如此狼狽?”
又想:“看他如此年紀就能修煉到凡骨九品,也算是個人才,域外妖族蠢蠢欲動,當下我古夏正值用人之際,就這麽殺了,實在可惜。此事實在是非同小可,他現身於此,說不定不是偶然,若是貿然殺之,隻怕不妥。”
自古之四脈聯合寧安軍方發出布告以來,為了報酬前來應召的人雖眾,但凡骨七品以上的卻並不多,每一個都派人接到了軍中,倒不是軍方已經到了要仰仗這些散修的地步,隻是簡單的將他們聚在一起,說是接待,更多的卻是一種監視。
隻可惜在到營地之前這些修士都料不到這一層,當到了地方的時候再反應過來卻又已經是晚了,不過寧安對這些修士也是以禮相待,倒也不怕他們有什麽怨言。
朱全也是見慣了傷病的人,在他看來,葉枯的傷勢雖重,但卻還不至於危及性命。李子明是他手底下的人,所以他才能猜出這幾具屍首的身份。
長舒了一口氣,朱全沉聲道:“曹校尉,謝謝你對我的信任,前幾日我帶人去寧安搜查妖族的事,你該是聽說了吧?”
曹琛一怔,不知朱全為何突然提到這件事,卻也隻點了點頭,“聽說過,可惜,被那幾個妖人跑了。”
要不說曹琛嘴笨腦直,尋常像他這個年紀的人誰會當麵揭上司的短,他是過慣了刀山火海的日子,刀劍無眼,從來都是直來直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也就這麽直白的講了。
朱全倒也不計較,坦然受之,道:“不錯,被那幾個逆賊走脫一事我責無旁貸。但上天憐我,今日又把那些逆賊中的一個送到了我麵前。”
曹琛是心直口快,但卻不傻,不然也不可能在紫塞那種朝夕難保的地方活到現在,全身而退,張了張嘴,卻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這世上竟真有這麽巧的事情。
“你放心,我朱全絕不是意氣用事之人,大局為重,在問明究竟前,我不會殺他。”朱全頓了頓,又道:“曹校尉,還要麻煩你去四周走走,看看還能不能發現些什麽。”
“統領,都說了,以後叫我老曹就行,我這校尉就是個虛銜,不頂事兒。”曹琛一把將兩指間的樹葉甩掉,又道:“要不要我再去叫幾個信得過的人來,都是跟我一批從那兒回來的,一起拚殺了幾年、十幾年的兄弟,肯定沒有問題。”
“不必,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朱全不假思索,這句話很有斬釘截鐵的意味,不容辯駁,“萬事小心為上。”
曹琛也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重重地點了點頭,也不再糾結,領命去了。
待他走後,朱全先是細致地察看了一番葉枯的傷勢,目光在胸口那一圈焦黑的衣服上停留了許久,又到了那一灘幽綠惡水前,沾了些濃綠的汁液,湊到鼻子前聞了聞,英氣迫人的劍眉向中間攏了攏。
“我會為你們報仇的。”朱全每次見到這種場景,總愛輕聲喃喃這一句話。
良久,朱全長身而起,退了幾步,張開雙臂對著那一攤惡水與那幾具扭曲的不成人樣的屍首比劃了一陣,像是想要框住什麽。
這時,曹琛從遠處走來,整個人被壓低了一截,背上背著一個人,朱全臉色一變,幾個起落便到了曹琛身旁,伸出手接過了他背上的人,招呼了曹琛一句,
“到那邊說話。”
曹琛氣喘籲籲地跑過來,隻見朱全將手中的小心翼翼地放在葉枯身旁,度去一道真氣,
“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