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嫁出去和賣出去
“嘩——”
瑟瑟紅意紛揚而下,向四麵八方彌漫開去,寒意瑟骨,如臨深秋。
望和峰上,草木搖曳,紅霞接天。
“花把勢糊弄人。”
趙承和眯著眼睛覷著漫天簌簌而下的紅意,蕭瑟紅雨難以沾濕他與葉枯的衣裳,每到近處便會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卸開。
出人意料的,老天師退後一步,讓出了身位,向葉枯使了個眼色,示意讓他頂上去。
一邊是臉色怒紅轉陰鬱的美貌婦人,一邊是不斷慫恿他的趙承和,葉枯隻感到一陣欲哭無淚,心想都說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前輩你把這頭母老虎的的火氣勾了出來就撒手不管可真有些不厚道。
“前輩息怒,稍安勿躁,晚輩葉枯,家父確為古夏禦封的北王不假,可我卻實在不記得什麽時候跟你們夏家的人起過誤會。”葉枯硬著頭皮於一片瑟紅中邁步上前,嘴上客氣,卻也不行禮,直接說道。
“我還以為你要躲在那糟老道士後麵一輩子呢。”夏家的婦人聲音低沉,周天紅意頓時一凝,雨住風止,有嗚嗚風聲直欲刺破葉枯耳膜!
這老女人看不清趙承和的深淺不敢與他動手,這下見老天師退了一步,還以為是這位隱居望和的老道為了麵子逞了口舌之快後權衡利弊,終是不敢與夏家為敵,不再庇護葉枯。
當今帝後姓夏,這個麵子,莫說一個隱居古靈殘峰之上的老道,便是當今古之四脈合一也不敢不給。
一股莫大的危機陡然壓下,漫天紅雨方,是滿山風雨欲來,那一刻葉枯隻覺得渾身冰涼,萬千血色箭雨如蓬,鋪天蓋地,殺意如虹。
“砰”
站再葉枯身後不遠處的趙承和嗤笑一聲,拂塵一掃,有浩然無匹的氣機滾湧而出,在葉枯身前與莫名之物碰撞在一起,隻是一觸便將中年婦人壓落的氣機盡數破去。
老道士有心解圍,拂塵重新搭上手臂,對夏家的婦人抱以人畜無害的笑容。
葉枯恍然回神,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他倒是沒想到這夏家的老女人心胸這麽狹窄,欺軟怕硬,不敢去找趙承和的麻煩卻將火氣都撒在了自己身上。
那一股氣機壓落所說不至於真的傷到他,可一番狼狽總是免不了的,向趙天師望了一眼以表謝意,再轉過身來時葉枯就沒有方才那麽和善了。
中年婦人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卻著實被這趙承和這一手給震住了,除了一舒心中氣憤之外其實更多的是要震住葉枯,讓這小子知道些天高地厚,卻不想反倒是自己心中的顧慮更多了一重。
對葉枯那晴轉陰的神色也不多計較,夏家美婦蓮步微移,下了萍葉,淡淡說道:“世子何必裝傻充楞呢,這段時日裏你們兩人可謂是形影不離,不過想來也是權宜之計罷了,世子切不可多心多想。”
葉枯其實哪裏會不知道這位亂了雍容的婦人是為何而來,方才隻是故意不去提起話頭而已,隻是讓他有些意外的是,趙承和趙天師似乎對夏家頗有成見,不大看得起這當今皇後的娘家。
中年婦人這些話,言下之意便是警醒葉枯不要對上官玄清有何非分之想,與你同行隻是一時興起,隻是少女心性貪玩一時不願歸家罷了,你切不可當真。
葉枯暗自撇嘴,他與玄清一起經曆的事豈是一句話就能抹去的,莫說一起同甘共苦,便是兩人一道出生入死也不止是一回了,現在在這裏說著自欺欺人的話,著實有些可笑。
自這門親事伊始,夏家便跳出來極力反對,上官玄清乃是帝後嫡出,這層血緣關係倒是給了他們在此事上發言的借口,這背後是那位皇後的意思還是夏家中另有人在謀劃,葉枯就不得而知了。
上官玄清也曾有意無意地向他說起過這件事,葉枯當時就感到十分奇怪,這夏家抽的是什麽瘋,為何對一門親事如此看中。
在玄清上麵可還有一個親哥哥,若說要爭權奪利,本應該在可能有資格繼承皇位的男丁身上多下功夫才是,可夏家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隻揪住玄清不放,反而對那位夏後嫡出的皇子不甚上心。
葉枯頗不厚道地開口道:“哦——,原來前輩說的是玄清啊,隻不過我若沒記錯的話,玄清該是姓上官才是,這跟你們夏家又有什麽關係?”
話中之意,這門親事已得夏帝應允,你夏家再如何還能大過了天去不成?你夏家不過是仰了上官帝族的鼻息,現在得了勢,反過來卻對帝皇家事指手畫腳,豈不是了綱常悖亂,忘恩負義?
中年婦人麵色一滯,嘴角強扯出一絲笑容來,正要開口,卻聽見趙承和哈哈大笑,轉眼望去,這位難以揣度深淺的前輩正捧腹拍腿,樂不可支。
“好,好,好,”一連三個好字皆是發自肺腑,趙承和似真是樂到了極點,“說,說得好,說得真好!夏家可不就是靠賣女兒出名的,常,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們這賣出去的女兒還真就是不一樣了哈?”
“你!”
夏家美婦臉色驟然大變,看向趙承和的目光中沒有憤怒,反倒多是驚恐,像是結痂的傷疤被人撕開,血淋淋的傷口鋒芒畢露。
所有人都是先感到痛,然後才會審時度勢地去麵對那揭開了傷疤的人。
中年婦人心知自己絕不是這老道士的對手,可這句話就更在她的意料之外,她心中兀自不敢相信,顫聲道:“你,你怎麽會知道?”
她內心生出波瀾,魂海浪湧,漫天瑟瑟紅意頓時不穩,瑟去紅褪
葉枯在一旁看的分明,趙承和看似在捧腹大笑,但笑聲入耳哪裏有半點真,翻白的灰青道袍隨著他捧腹拍腿而上下翻飛,瑟紅遍野未收盡,難道就真是喜悅滿溢了?
“四姨?”
遮了半邊容顏的身影出現在道路的盡頭,星海橫過,轉瞬間,上官玄清便來到了場中,湊巧見那中年婦人踉蹌數步,驚呼出聲。
紅意褪盡,望和峰上複又是一片清明景象,方才的動靜鬧得太大,這座荒僻的矮山頭已是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
趙承和見勢,兩揮拂塵,一揮是將那七人送出望和,再一揮便是改天換地,將葉枯幾人帶到了一處木屋之中。
夏家的婦人還未被玄清喚得回過神來,一時竟也沒有反抗。
山間木屋應是趙承和的居所,屋子如人,俱是不甚講究。想來是老天師日日枕星飲露不蔽屋宇,許久未曾回來過,屋中積滿了灰塵,蛛網掛角,爛木嘎吱,一時間竟找不到一處可供落腳的地方。
饒是以趙承和那不拘小節的性子,見了自己這滿屋的積塵也是皺了皺眉頭,手中掐了一絕,虛空成紋印出一張符篆,收指一點,那一道符篆頓時分化為一個個白白胖胖的娃娃,呱呱落地,墜在趙天師的周圍裏裏外外地把他圈了起來。
這些白胖娃娃生有白藕般的兒臂,身子與腦袋卻都是人參的模樣,末端分出一個岔口便做了兩隻小腳,甚是可愛。
房中突然多出了十幾個人參娃娃,個個都身如白玉,瑩瑩生光,這些白胖娃娃俱都乖巧,不哭不鬧,隻是礙於房間狹小,屋子裏一下就顯得有些擁擠起來。
“都去吧,把這屋子打掃幹淨,”趙承和以拂塵在十幾個娃娃的頭上一一掃過,許是礙於臉麵,又吩咐道:“就跟以前一樣幹淨就行。”又轉向葉枯幾人說道:“先到外麵院子坐坐,一會兒就好。”
一個個人參娃娃頓時開忙活了起來,趙承和話語落下時就已不見了蹤影,想必已是率先出了木屋。
“玄清,到萍姨這兒來。”中年婦人這時才回過神來,見到上官玄清容顏半掩也沒做他想,露出一絲笑意,就要伸手把她牽到自己身旁,卻被上官玄清有意無意地避了開去。
“四姨,這裏麵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在外麵等你。”上官玄清向著中年婦人明媚一笑,大大方方地挽了葉枯的手兒,兀自行了出去。
屋內一陣呯裏哐啷,符篆化出的白胖人參童子正忙的不可開交。
見兩人這般模樣,中年婦人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鬱,可轉而又有些失神,幽幽地歎了口氣。
這時有個白胖人參娃娃灑掃時一個不慎被她的衣裳絆了一跤,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藕節般的小胳膊撫在圓滾滾地腦袋上,像極了一個懵懵懂懂、世事未諳的孩童。
中年美婦輕笑了一聲,扯了扯被人參童子壓在屁股底下的衣裳,步出了灰塵滿目的小木屋子。
葉枯與上官玄清兩人先一步到了外麵,玄清傳音道:“這是我四姨夏露萍,不用擔心,有我在她不會如何難為你的。”
其貌不揚的小木屋外用竹籬笆圍出了一個區域,想必這就是趙承和口中的“院子”了,簡易的小院中有一張石桌,桌邊有凳,老道士正悠閑的坐在石凳上,手指有規律地在桌上扣動,嘴裏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
那一根拂塵靜靜被他地放在一旁,前後兩頭都滾到了石桌外邊,險些就要掉下去了。
葉枯兩人走到石桌旁,正要伸手把這拂塵推回去,卻被趙承和一個手勢止住了。走近了才看清,趙天師原來是在閉目眼神,悠閑自得,他指了指一旁的石凳,示意兩人坐下。
夏露萍從木屋裏出來,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怒,畢竟是上官玄清的長輩,這對姨媽與甥女之間雖不如何熱絡,可也不見得是仇深似海的模樣,葉枯見她過來,當即便要起身讓座,無他,不知是不是巧合,這石桌旁竟隻有三隻石凳。
他正要起身,卻隻感到肩頭有一股巨大的力道,像是壓了一座小山,轉眼看去那一支拂塵竟不知何時已是搭在了自己的肩頭上。
上官玄清同樣亦是如此,兩人交換了目光,又不約而同地向著趙承和看去。
趙天師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石桌上的噠噠聲一下沒了,隻聽他閉目說道:“夏家那點破事算得了什麽秘密,我就隨口那麽一說,瞧給你這位四姨嚇得,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