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枯葉返塵 第九十二章 黃紙(四)
來日方長,此話也不假。
自那日江荔現了真身,一路上兩人待在一起的時間明顯多了起來,雖不至於有膠漆之勢,但平常人看十回,總有五六回能瞧見兩人是在一塊兒的。
江橫有些不喜,他雖是賞識葉枯識馬馴馬的本事,可還不至於能單憑這一點就把江竹溪也許給他,隻是這叔侄之間畢竟隔了一層,有些話,或重或輕都不該他來說。
在他想來,寧安次城即日便可到,若是江竹溪能得仙長看中入得仙門,想必這小子也該知曉仙凡有別,高攀不起之理,退一步講,江竹溪落了選,那時他在出手斷了兩人的念想也不遲。
雄城千裏,安邦定北寧。
古夏北域有次城十八座,北木、北蒙、北寧各領其六,取的便是星拱月,開龍脊三潭之意,凡是定了“城”之一字便是有了真正的實權,與曲屏一流不可同日而語。
江府眾人催了車馬,行至城外,抬頭一望,隻見“寧安”兩個大字古樸蒼勁,走鳳飛龍,凝“勢”其上,於大氣間流轉出一股蒙蒙真韻來,讓人心生凜然。
入了次城之中,所見便是車水馬龍的市井繁華。無論你是從哪一方入城,來自何方去往何處,抬頭皆可見到一道朱榜,綻出道道金芒,其中隱隱有星龍盤繞,高懸於城中最氣派的樓閣府邸之上。
像那李、江二家,俱是各自地方上的豪右大戶,勢力之大甚至壓過了當地的官府,可一旦入了“城”來,古夏朝廷便是絕對的權威,不容挑釁。
任你再如何勢大,族中之輩又有幾人拜入了仙門,聲勢也斷不可能蓋過了官府去,道是尋常百姓宅邸莫敢有與之齊平者,莫外如是。
朱榜高懸,其上亦書丹青文字:古夏次城寧安,卻不再是由文官運墨、武將凝勢,而是俱都由夏帝親為,分出星辰龍氣一道,鎮於榜中,城中又欽點大修士輔佐文官專司鎮守之事。
怪異的是,這般朱榜隻有在次城與鎮上才能見到,北木、北蒙、北寧三城中卻不曾有……
星羅棋布朱丹起,三潭映月拱太虛。
江府眾人入得城來,不是馬不停蹄的就找上古靈仙門去,而是尋到了一處排場不在依山閣之下的客棧做了落腳的地方。
想來也是,一路風塵總是蓋不住,去見那些天師仙長前誰不得好好收拾打扮一番,將來路上的一身風塵都掩了搏一個頭彩。
葉枯卻隻道這些人麻煩費事,夏蟲不可語冰便是此理,這仙門挑選弟子又不是選秀,你要真有一身靈根仙骨,又哪裏會被這點東西掩蓋了下去,你若沒這仙緣,那便是戴鳳儀之冠,著帝後之服也不會被人看中收入門下。
不過既然入了次城來,那江府眾人的一切就都與他無關了,隻尋了一處高闊所在閑坐,思量的卻是怎麽混進古靈將其門中玄法弄到手中。
正當他眺望樓外景致之際,卻有一位豐神如玉當然俊俏公子上了樓來,一襲青衫落拓,卻又是滿腹貴氣縈身,身後有四女相隨,皆是欺霜勝雪,清姿雅貌。
這公子也不看樓裏眾人一眼,徑直就更更上一層,去到了這座樓閣的最頂處,隨侍四女似乘了白雲駕了仙霧,衣袂飄飄,飄上了樓去。
“那就是翡霞山莊的大公子莊墨,百聞不如一見,當真是有龍鳳之姿,英雄出少年啊。聽說這次來參加仙門選拔的人當中還有兩男一女,無論是風姿神韻,家世背景,還是一身武藝都不在這莊墨之下,如今見了他,我倒有些懷疑起這消息的真假了。”
“這四位的名聲不是早就傳開了嗎,這還做得了假?這些青年才俊間也是誰都不服誰,其他三位早就到了寧安,可都遲遲沒有去見仙門派下來的仙長,為得就是要等莊墨到此再一並前去,好在這仙途一道上分出個高下來。”
“他們就這麽自信,都覺得自己一定能被那些仙長看中,拜入仙門了?”
“他們都不行,那還有誰行?”
“你這話就說的不對了……”
“好了好了,你們都把眼睛放在莊墨身上,我倒是看那四個美人更來得養眼些,那般身段氣度,隻怕比那些千金小姐都有過之。”
“兄弟,這就是你見識淺了。”
“哦?那你倒說說,深的見識是什麽模樣。”
“這本來啊是隻有兩女隨侍這位大公子左右,可今年仙門選拔卻比往常多出一個規矩,凡是入選的弟子,皆可帶幾名隨侍一並去往洞天福地之中修行。當然,這帶的隨侍也需經過篩選,天姿須得是隻比中選之流弱上一籌才行。”
“其實這也不是什麽怪規矩,每三次選拔之後,在下一屆收徒時便會大開此方便之門。”
“你是說……”
說話那人一臉高深的往後仰了仰,裝作不舒服地咳嗽了幾聲,吞了口唾沫,道“說了這麽久,嗓子有點幹了……”
餘下的話不必出口,到這一層來的都不是在乎這兩個錢的主,頓時有人喊到:“小二,趕緊把你們最好的酒搬一壇上來!”
待抿了一口酒,吃了幾片肉,這人才不急不緩地接著道:“嘿嘿,自然便有人想另辟蹊徑,借此法入仙門修行了。”
“不見得吧,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非要跑去做個伺候人的婢女,這不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嗎?”
“此言差矣,此言差大矣!這仙凡之別何其大也?你不入仙門,不修玄法,不論你在人間如何顯赫,家財萬貫妻妾成群,在那些修士眼中也不過爾爾之徒罷了。再說了,這做伺候人的丫鬟,也得看這被伺候的人是誰不是?那是莊墨,怕是要折她們十年陽壽也甘願了。”
葉枯本也不在意莊墨之流,隻是聽到那怪規矩時,心中頓時有豁然開朗之感,不禁向著那正在侃侃而談的人看去,定睛一瞧,差點讓他被茶水嗆岔了氣。
那人不是別人,竟是在北木城外被林小雙搖的不知道東南西北的張有福!
這形如其名,略微有些發福,一臉憨厚的人正眉飛色舞,頗有一番指點江山的豪氣,唾沫星子橫飛,惹得一層樓都在聽他一人誇誇其談,就差沒有一腳踏上桌子,將那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踩翻過來助助興了。
“看不出來,這人進境倒是挺快,這段日子不見就修出了真氣,跨過仙凡之門了。”
葉枯心中微微有些訝異,也沒有上前去打個招呼,隻在桌上放了一錠銀子就下了樓去,卻是暗中入了遊物之境,沒惹出半點動靜來。
入夜。
“江竹溪”屋中燈火未歇,像是明天就要參加仙門選拔,緊張的有些睡不著覺,窗戶獨留一扇不關,有樹枝垂下,翠綠的枝葉探進窗來,悠悠輕顫。
葉枯入得屋中,見江荔隻在屋中閑坐,單手撐著腦袋,也不知是在望著那朵燭火,還是望著窗口那一截正隨著夜風輕擺的綠枝。
“七日之後,你再去參加古靈的選拔,我保你無憂。”他來到江荔身邊坐下,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道。
這一路來,江荔對葉枯說了許多。
那日葉枯走後,蘇清清便出了門去,隻餘下了江荔與江梨兩姐妹在小屋中,卻不想古靈中的那位小師妹竟在這時尋上了門來,抬手間就收走了江梨又向江荔逼問蘇清清的去向。
江荔那時哪裏知道蘇清清去了何處,那位小師妹似乎頗為急躁,見她不說,隻狠狠撂下一句拿蘇清清來換這小狐狸就匆匆離去。
一麵是蘇清清,一麵是江梨,江荔心中煎熬無比。可讓她沒想到的是蘇清清竟一去不返,倒是無意中助她狠下了心來。
那人奪了她心頭摯愛,又以秘法掌她生死,這份屈辱和不甘讓她如何咽的下去?
於是江荔相中了江竹溪,欲以那篇鬼道玄法中記載的手段奪其肉身,拜入古靈,與那賤人拚一個魚死網破。
隻是那時她先後被淩家甲士、葉枯和古靈門下的那位小師妹所傷,一身修為十不存一,決計行不了奪舍之事,這才稍作推算,提前到了那驛館之中,靜待江竹溪來“自投羅網”。
她那時全被仇恨與怨念蒙了心智,出手便欲直接把江竹溪的神魂抹去,全無顧忌。本以為憑借了所修的鬼道玄法,要奪江竹溪的肉身應是輕而易舉的事,卻不想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從向導送的那道黃紙中湧出,護住了江竹溪的魂海,保住了她一點神識。
不過這黃紙上凝聚的“紋”也隻能保江竹溪那一點神識不滅,可若要阻止江荔占據這副肉身就非它所能及得了,這一道紋隻是那人信手而就,沒有下多大的心思,不過對付一般的鬼怪還是不在話下,隻可惜遇見了江荔這隻修出過妖氣的狐魂。
江荔奪舍江竹溪,葉枯也並不對此覺得反感,後來又得知那一道黃紙保住了江竹溪一點神魂不滅就更是合他心意了,其美可兩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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