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枯葉返塵 第八十二章 百步入劍門
曲屏,顧名思義,曲曲如屏。
連綿起伏的山峰連成一道道天然的屏障,或直或曲,或疏或密,大地被分割開來,猶如一個剝開的洋蔥。
古人雲:不識周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周山是古書中記載的天柱,無人得見其真麵目,因此這一句詩話自然也無從考證,隻是人們口口相傳,流傳至今。
此前葉枯是乘了那青袍獨臂道人揮袖而成的大風,眨眼間就出了曲屏,如今再入此山,方知這天地每一處都是廣闊無比,每一處都不可小覷。
他已入曲屏數十裏,眼前所見仍是茂林蒼翠,若不是地上堆積的腐葉枯枝厚薄有別,真會讓人以為一直都在原地踏步,未有寸進。
薄暮已近,昏曉陰陽。
如屏山脈上空,流雲疊浪,不似尋常雲朵般悠閑,轉而是疾馳飛掠,若得細看,這一團雲有虛無實,竟是修士神虹所化,馭其飛遁。
流雲之下,數裏開外,一道人形黑影似不知疲憊般,起伏飛掠,便是葉枯無疑。
“這裏山勢連綿,一山過了又一山,一屏過了又一屏,似是無窮無盡一般,與我駕馭勢龍落下的地方完全不同。”
大地承托著葉枯的身形,一身麻衣染血,山中現血影。
大片大片的血跡外已是沾上了不少泥濘,像是一個個小墨點,雜亂無章的連綴成片,身上已見不到翩翩之姿,隻是那雙眸子,嵌在塗滿獸血與塵泥的臉龐上,其中神色仍是堅毅,沒有半分妥協。
淩家的老人越追越是心驚,初時還有餘力以氣載音,影響葉枯心神,可到了現在他已不得不全力駕馭神虹,方能堪堪跟上下方那一道躍動起伏的身影。
從早到晚,由朝至暮,修士也不是鐵打的,氣力、真氣、神識終有盡時,無論是葉枯還是淩家的老者,都露出了一絲疲態,不再如這場追殺伊始之時那般迅捷。
“這小畜生哪來這麽好的精神,不過凡骨境界,一口真氣竟也能綿長如此?”淩家的老者也不知是第幾次在心裏大罵,若是這些咒罵的話真有用,葉枯隻怕已經化成一攤血水了。
但無論他心中如何,也隻得咬緊牙關,催動雲氣,奮起直追。
這老人卻不知,遊物之境的身法玄妙非常,“遊物之外”並非是人有意為之,而是諸般“外物”避人,又是在山間林地,土木二行鼎盛,雙管齊下,葉枯是借了極大的巧力,不似這老人般隻憑了一身強橫的修為,一路駕馭神虹化作雲團追殺而下。
“這山脈倒是一層層天然的的壁障,我本想入夜後,借了夜色作掩護,混入曲屏鎮中,現在有這山脈做掩,何愁事情不成?”
葉枯麵如沉水,打頭而來的勁風也吹不皺他半點眉角,心湖波瀾不起,一路上他不時回頭,雖然知曉自己的速度已不如全盛之時,可身後那位化境老人也是疲憊不堪。
他想甩掉那位老人無疑是癡心妄想,可那老梆子要追上他葉枯也是做夢。
暮色有四合之勢,淩家化神境界的修士還未出現,一切的一切都對他十分有利,隻要不心急,遊物在身,土入神識,這殺局便有法可解。
兩人牙關緊咬,心神皆未有絲毫懈怠,一追一逃,不知不覺中又深入了曲屏山中十數裏。
四起的夜幕如同被天狗撕扯著,寸寸縷縷得被拉扯著覆上了天空,蔽了白日。
似是在惱恨這天色改的如此之快,又似是心知事已不可為,淩家的老人自雲上躍下,落於一座山峰之巔。
望著遠處那依稀可辨的黑影,周身氣機皆沉,枯唇微啟道出一個無聲的字符,指並成劍,一道白色的神紋如春天生長的青草,於虛空中蜿蜒而起。
老人神情肅穆,滿頭白發似被風一拂,如一陣溪流湧起,複而又落於肩頭,豎指於眉間一劃,有一枚道文自眉心浮現,化作一滴精血被接引而下,自指尖滴入身前白色神紋之中。
紋成,老人一聲輕喝,信手一指,春草般的靈紋化作一道灰白相間的神光,起時又光芒一閃,去時已無象無形。
自山巔衝下,沒入林中,無聲凜冽直刺遠方黑影。
天地間似有一麵無形的鏡子,映出一道灰白光影。
如梭如電,灰白神芒所過之處,裂葉卷風,驚起一地枯葉,漫天飛舞,恍惚間,空中有千片萬片枯葉,每一片枯葉間都有一絲雪般的光影錯開,竟已是“貌合神離”,一分為二。
碎葉如絲如絮,於灰白神紋所過之處拖成一道筆直的線條,而神紋所過,好似驚鴻公子,纖塵不染,片葉不沾。
葉枯踏過一方山間青石,回頭一望,微瀾的夜色中已不見那一道雲影,應是那化境老者知難而退,讓他逃出一番生天。
胸中濁氣未吐,忽有徹骨寒意,襲上心頭。
似從炎炎夏日墜入三九寒冬,又似有千百條大蛇環伺,葉枯渾身寒毛炸起,環首四顧,卻隻見密林蔥蔥,一片寂靜。
忽左、忽右、似前、似後,危機如潮水般於心頭徘徊,似滔天巨浪急急卷來,又急急退去,風雲吞吐,寒意浸骨。
“背後!”
他臉色一邊,殺意臨身,來不及反應,直覺之下,截、斬、化三玄皆是無用,五行輪轉,卻見有九柄長劍,各色光華流淌,懸垂而立,如一道道堅實的門戶,成九宮之勢,將葉枯護在當中。
“翁!”
耳畔起輕吟,灰白靈影如灰線草蛇,伏地而走,數個閃沒,再如蛟龍揚首,出沒於草浪木水之中,刹那間狠狠刺在一柄光華流轉長劍之上。
灰白神紋中有真氣狂湧,虛空在抖動,幾乎快被這神紋蕩出的鋒芒攪碎,澎湃的能量波動讓葉枯滿頭黑發亂舞,此時的他滿身血汙,好似自幽冥而來的魔種。
“哢!哢!”
猝然臨之,金行入神識化作的三尺青鋒,劍身流轉的各色光華為之一滯,龜裂聲起,似一塊寶玉正在四分五裂,頓時有崩潰之勢,
但不可否認,這一柄劍卻又真真實實的阻擋了灰白神紋的步伐,緩下了那凜冽的殺機。
葉枯大喝一聲,身側八劍一轉,化作一串絢爛流光陸續沒入此劍之中,得八劍之助,劍身龜裂之勢頓止,光華大盛,迎風而漲,如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又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劍門,橫亙於葉枯與灰白神紋之間。
“錚!”
是灰白神紋震顫,以撼劍門。
“鏗!”
如山巨劍當中,似開了一道門戶,有悠悠曲音淩霄而上,劍門開,殺伐如潮,仿若千軍萬馬在奔騰,一道道飄忽的仙靈自劍門中衝出,斬向那道灰白,欲將其徹底磨滅。
燦爛奪目的赤金與神秘莫測的灰白,衝天而起,照耀虛冥,神光落山川,於沉寂的夜中劃出兩方鮮明的世界。
這本是絕佳的追擊機會,可山巔上的老人卻一動不動,任憑高處狂風呼嘯,隻雙目緊閉,單手虛劃,似在演化一門大術。
灰白神紋中有他的一縷本源神識,群山中,看似是鬥法,實則是以神識相鬥,作飛劍越百步,欲取葉枯首級。
葉枯眉心在淌血,劍門乃金行入神識化形而出,神識比拚最為凶險,劍碎則神折,若真有那時,他魂海破碎,就成了一個癡傻之人。
“嗡!”
葉枯如魂中顯神,巍然不動,眉心間有金劍虛影閃爍,將淌下的血痕都蓋住了。
金劍在嗡嗡顫鳴,眨眼間,如神兵脫鞘般而起,自葉枯眉心衝出,化作一道金光,合入劍門之中。
劍開門戶,仙靈飄忽,其勢不再縹緲輕柔,鋒芒乍起,銳意迫人,周遭林木摧折,根斷枝毀,劍門中的仙影凝成道道劍光,化作一道劍河,飛泄而下。
“轟!”
灰白神紋顫動,綻出炫目的光華,可惜一如將死之人有回光返照之象,片刻後便被那道劍河徹底斬沒,消散於虛無。
風止夜靜。
立於山巔的老人,有兩道血水自他眼角流下,生著胡須的下頜抖動,進而全身都開始顫抖,似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噗!”
挺拔的身軀似高牆傾塌,一股劇烈的刺痛自魂海中炸開,他再也撐持不住,單膝跪地,手撫眉心,豆大的汗珠自額上滾落,砸在山岩上碎開一地。
“這老匹夫,陰魂不散,眼見要天黑了追我不上,咳咳……”
山中,得勝的葉枯也並不好受,魂海起浪,一陣陣刺痛如回音般蕩起,抬手擦幹了嘴角的鮮血,箕踞著坐在地上,喘著粗氣。
隻不過他要比那位被斬碎了神紋的老者好太多了,尚且還能行動自如。
方才的情形,那化境老者隻是附了一縷本源神識於灰白神紋之中,被劍門所擊潰也不過是神識受到重創,而葉枯則是將全部的身家都押了上去,若是輸了這一籌,下場隻會是魂海破碎,三魂七魄都要被斬的幹幹淨淨。
稍稍緩了一緩,他強提一口氣,繼續向著曲屏山深處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