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枯葉返塵 第八十章 微塵心思
沒有半點猶豫,葉枯立刻轉了方向,向著未知的密林中闖去。
無他,那一點異動竟是自前方傳來,淩家人竟於此守株待兔,靜待他自投入羅網來。
說不定淩家的人早已到了曲屏做了布置,買通了那店小二,也是淩家讓他特意為葉枯指了這一條路。
念至此,葉枯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自詡謹慎,卻不料屢屢遭這淩家算計,弄自己於股掌之間,這般如他人掌中之物滋味,誰嚐了會覺得好受,更何況是他葉枯?
“淩家……玄陰……,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若是知道我與玄清一個是北王世子,一個是當朝公主,還不知你淩家敢不敢如此放肆追殺。不知多少歲月過去了,這世道卻還是沒變,人吃人,沒有力量,一切都是空談。”
遊物之境被他催動到了極致,身形在林中飛掠,如同驚鴻大雁,不惹塵風,雙眸中不是恨意,而是一股堅毅。
葉枯此前修道,憑得更多是前世遺留的道心一顆,“為成大道,萬物皆拋”一切的一切在大道麵前都顯得微不足道,但是他卻不知,前世的他擁有這般心境時已是屹立仙道絕巔,俯瞰紅塵,心中自然便生出這般豪邁而無情的話語來,練就太上道心,想的是萬物隨緣,隻要不妨礙證得大道,那便一切皆可為。
他隨了上官玄清出北城趕赴上虞,抱的未嚐不是這種心思,遇見玄陰,他便隻以為此等天地奇珍無主,見不到自是罷了,見到了便是與自己有緣,從淩雲逸手中奪之也無可厚非。
如那古葉門下恩將仇報的女子,再如那土壩村中反咬了他一口的淩雲,前者他隻謂是上官玄清命中有此劫數,自己有能力化解,又能為古夏國的公主上上一課,何樂而不為。
後者縱使是刺了他一匕,差點害得他徹底成為廢人,葉枯心中也無多少怨恨,是命中有劫避之不過,淩雲那等人物尚不入他眼,身軀如螻,道心如蟻,仙凡之別,難成大器之徒而已。
這其中固然是以超脫拔俗之心俯視眾生芸芸,隻覺自己雖然為人所傷,卻不過爾爾,這些事在那無上道果前都太微不足道了,根本不需他心生記掛。
可他卻忘了,此時的他不過是三千紅塵中微不足道的一顆沙粒,嚴格來說,連那一口本命真氣都未曾修出,仙根未得,凡骨七品未入,所見所聞皆是紅塵滾滾,所思所想又哪裏可能是那“為成大道,萬物皆拋”的超絕心思?
十六七歲的年紀,又哪裏能如此絕了心中性情,拋卻一切去鑄那看不見摸不著,高懸於九重天闕之上的縹緲道果?
如今葉枯得了一番曆練,滅了“不知己”的心魔,得見本我,便知道現在的自己隻是一個平凡的、十六七歲年紀的求道之人,絕做不得,也不許他做得那俯瞰紅塵,萬事由心的忘情太上。
或許他以後會成那般心性,可現在,他絕不是。
淩家再三相逼,將他心中那股少年心性全給迫了出來,隻是這卻已不是心魔,反而是葉枯修道路上的助益,不服輸、不畏難,淩家又能奈他若何?
區區一古世家罷了。
心境變化,隻見得那魂海中央,本也是被神識化作的海水充斥,此刻卻生出一座小島來,四四方方,有棱有角,那一株參天古木此時已落在了這方小島之上,隻是這一小一大,看起來頗不協調。
“這般逃下去絕不是個辦法。我不知自己現在身在何處,可淩家卻能統攬全局,敵暗我明,這樣跑下去,越跑對我就越是不利,隨時都可能成了甕中之鱉。”
葉枯也並非愚笨癡傻之人,心思如疾電般閃過,暗運五行入神識之法。
魂海中,那一株參天古木微微顫動,頂上如黑傘般撐開,聳入迷霧中的樹冠綻出道道青芒,刺破了蒙蒙迷霧,落入無垠魂海之中,他竭盡全力,以木行入神識與周遭茂密的樹林相通,千萬葉片皆作耳目。
那瞬間,他隻感覺天地盡入眼中,每一寸葉脈都似他血脈的延伸,每一篇樹葉都成了他的眼睛,或大或小,或高或低,天地紛呈,但如此異象以葉枯如今的修為絕難長久。
他把從一片片樹葉中窺見的天地盡皆驅逐出魂海,隻在木之一行中留下最淺陌的意識,鋪展開去,此時的葉枯便如同黑夜中的明火,淩家這群煩人的蛾子想不撲過去都不行。
“這般速度與神識感知力……沒有化神境界的修士,奇哉怪也……無論如何這對我來說是個好消息。”
腳下輕點,葉枯身形一躍而上,落在了層層疊疊的枝葉之間,他小心翼翼地控製著木行神識,一寸一寸的往回收縮。
林地間堆滿了腐葉鬆針,逃至此處,早已是人跡罕至之地,數百上千年的歲月留下遺物,鋪滿一地。
枝幹上的濕意沁潤著手掌,掌心有些滑膩,微涼的葉片不時拂在臉上,葉枯屏息凝神,不敢有絲毫分心。
窸窸窣窣的聲音劃過耳畔,像是成百上千隻蟋蟀在鳴叫,實際卻是追趕而來的修士速度極快,身形飛掠於林中,擦過不知多少草木枝葉。
“一、二……十三、十四,淩家真是舍得,也不怕這些費了千幸萬苦訓練出來的人都折在這裏。”
葉枯藏身枝頭,在馭木行神識的同時,數著從樹下掠過的人數。從方才起,一共有十四名騎士從樹下經過,這些人皆非化境,不是他最大的威脅。
一個老人出現在葉枯眼中,低頭徐行,似是在辨別地上的蛛絲馬跡,又似在以神識感知著什麽。
突然,他抬起頭來,神色冷漠,開口說了些什麽,像是在給那些先行的騎士下達命令,他們之間必是有特殊的法門,可以遠隔數裏,交通無礙。
“近些,再近些……”
葉枯藏身樹冠中,看著這身形有些佝僂的老人緩步行來,神色冰冷。
淩家的長老本是安步當車,一步步走的不疾不徐,卻突然身形一頓,好巧不巧的停在了他的正下方。
心中暗道了一聲可惜,想要以這等小伎倆騙過淩家化境的修士還是太難,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太玄陰陽氣上手,並指做劍,葉枯的身形自繁密的枝葉間悍然躍下,勢如猛虎,迅若雷霆。
指上生玄,黑白二氣結作螺旋,太玄無上,鋒銳難擋刺向淩家族老,如驚鴻過隙,天地無音。
這一指,出其不意,凡骨中人若是挨實了,不死也是重傷。
可要憑如此手段取化境修士性命卻是妄想。
殺意臨身,淩家長老心中吃驚,根本想不到這不過凡骨境界的小子竟敢於此設伏,他快速躲向一旁,同時匆忙間舉臂橫擋,迎上那斬玄一指。
“哧”
哪怕是化境修士的肉身也擋不住這削神金、斷靈玉的斬玄劍氣,黑白兩色落下,於那手臂上斬開一條深可見骨的傷口。
隻這一下,就險些將這條手臂徹底斬落,讓淩家老者變成一個獨臂殘疾之人。
葉枯一擊未果,遊物之境展開,轉身就走,以他如今的修為,與這老者正麵衝突起來無異於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
“你走不了!”
手臂上的劇痛讓淩家老人麵目顯出猙獰,怒喝一聲,探出大手,快速放大,眨眼間便落到了葉枯頭頂,掌中似有一方天地,向著掌下飛遁的身形籠罩而下。
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流轉,這一方天地似是與外界剝離開來,獨特的“勢”如一把天鎖,阻擋了遊物身法,無論葉枯如何左突右閃,依然受限於這掌印,無法掙脫。
“掌中天地!淩家……淩……”
這一掌,隻讓葉枯感覺有幾分熟悉的意味,可無論心中作何想,眼下關鍵卻是破開掌印,爭得一線生機,黑白陰陽雙鯉繞於指尖,向著那落下的掌印淩空一劃。
“小賊好膽!有些手段,但怪隻怪你拿了不該拿的東西,虎口奪食之事,憑你還不……”淩家長老見葉枯被囚於掌中,身形逼近,祭出一把銀尺,尺上一端有山河紋於其上,化成一道白芒,擊向葉枯。
料想憑他化境修為施展此法,這少年人絕破不開去,掙紮無異於是困獸之鬥。
卻不想他話音未落,就見到黑白玄芒劃過,葉枯身形一閃,數個起落,已是破了掌中天地,落在了數百米開外。
而那一尺卻是落在了空處,虛空都在這一尺之下震動,磅礴的氣浪蕩開,斷了臨近的數株大木。
這一下若是結結實實的擊在葉枯身上,不用想,定是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
砰!砰!砰!
木石撞擊的巨響攪擾了這山林間的寂靜,滿地枯葉鬆針裹了塵泥飛揚,枯腐的腥臭味從背後撲來,讓正馭了土之一行飛遁的葉枯都不禁皺了皺眉頭。
“先回曲屏鎮!”
他當機立斷,循著記憶中行過的山路,向著來時的曲屏飛奔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