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迷(二十四)
蘇清清是就在葉枯身邊的,伸手便可觸及,絕非是什麼幻象或是虛影,發間綴玉,三千青絲纏碧綠,適時是銀絮初歇,瓊瑤方斂,便愈發地蘇清清更「真」了些。
而那與蘇清清生的一模一樣的「仙」是葉枯十數步開外的,雖然其亦是清晰可見,但卻總讓人覺得是飄飄忽忽,不可捉摸,或說是不敢捉摸的。
兩者同時發問,葉枯竟一時不知道回答哪邊的好,「仙」的聲音中好像有一股魔力,讓人不自禁地要沉陷進去,陷入某種更深的未知之中。
見葉枯不語,「仙」似是有些不滿,那自方才便皺起的眉頭似乎擰地更緊了些,不見她如何動作,剎那間便來到了葉枯身前,像是憑空穿行了一段空間,卻又沒有在天地中驚起任何漣漪。
亦是沒有什麼刻意做作地令人驚駭的氣勢,她像是風中的魔影,在這風雪初歇之時現出行跡,雖是平視,卻給人以居高臨下之感,葉枯只覺得那股迫人之感不是由外而內壓下來的,而是從內而外的湧出來,也只是一瞬間便將他淹沒了。
像是凡人來到了一座高闊而曠遠的神殿,獨對此中神靈。
「魔」之一字,不過是葉枯自己心中之感罷了,下一刻,他便感覺腕上一涼,下意識地低頭,卻只感覺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攫住了自己,怎麼也不能從那一張仙顏上移開眼去。
那一股涼意是柔和的,並不讓人覺得難受,是這位近在咫尺的「仙」伸出手把住了的脈搏,丹唇輕啟,問道:「還有誰在?」
葉枯心頭猛地一跳,暗裡驚道:「她是察覺到蘇清清的存在了?」但這抹驚訝被他藏地極好,幾乎是毫無波瀾的,也不至於被脈搏出賣了去。
他佯裝鎮定地搖了搖頭,目光沒有絲毫地閃躲,脈搏也沒有任何的異樣,直讓人辨不出真假來。
得此答覆,「仙」蹙起的眉頭似是稍有舒展,或許是她很信任葉枯,又或許是她也沒真箇察覺到什麼,只是詐此一問。
葉枯心如電轉,又想:「莫非此前的那一幕是出自她之手?是了是了,她居於城裡山中,怎麼也該與這一山一城有些聯繫才是,這麼說來,那支玉簪也該是……」
說起來漫長,實際卻不過是眨眼之間,念及此處,他不禁看了蘇清清一眼,她發間的那支碧玉簪子直有些刺眼的意味,這姑娘方才無意中的行為,幾與虎口奪食無異。
近在咫尺的「仙」靜靜地端詳了葉枯片刻,葉枯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她的眼神,只想著料來若世上真有仙人恐怕也不過如此,讓葉枯稍稍心安些的是那,在雙空靈的眼眸中並沒有蘇清清的身影。
「仙」總是行跡飄忽,不言不語,俶爾飄遠,一如此前一般獨行與前。
葉枯喉嚨滾動了一下,心中那口氣不僅松,反倒是愈發緊了一些,只如鯁在喉,他看向一旁蘇清清的目光中竟也有一縷陌生,似是分不清誰是誰了。
白雪收斂,黃雲復又有遮天蔽日之勢,覆頂壓落,從孤寂寒冬到瑟瑟之秋似只不過是一瞬之間而已,只讓人覺得有些恍惚了。
神城不再,山川不顯,在那位「仙」的引領下,葉枯與蘇清清從繁盛走向了荒蕪,說是「引領」,實則前方的「仙」是從不回頭的,根本不關心後面的「人」跟上與否。
他們似是來到了邊疆塞苦寒之地,四下里有風掃過,那風磨在臉上,給人以粗糙之感,其中似是夾雜著些肉眼不可見的顆粒,打得人生疼。
葉枯嘗試著以陰陽玄氣護體,隔絕風沙勤洗,可這風沙卻可視黑白如無物,仍舊是不知疲倦地打了過來,這磨人的風似是存在於另一片時空中,藉此以橫渡無形無象,但臨近時卻可現於此世,吹打在他的身上。
一旁的蘇清清早不寄希望於葉枯了,她不知從哪裡找出了一塊頭巾,將整個小腦袋都裹了進去,只留下了一雙眼睛在外面。
葉枯一問才知,這塊頭巾竟是方才那一道墜落的狹長長虹所化,依蘇清清之言,此物並不拘於一形一態,而是可隨她心意,變換如意。
這件寶物出現時便化作了一支玉簪,葉枯自詡見多識廣,卻也不知這件寶物的來歷,更莫說能看穿其本體了,只知道這本該是那位與蘇清清生的一模一樣的「仙」所有,其中葬著一座早已消亡在歲月之中的神城。
那位「仙」卻仍是獨行於前,這妖風似是不能侵她半分,襲擾她半毫,或許是真有些仙風道骨,寶物被奪,她竟也不曾過多地計較,自那一聲「如何」之後,便再也沒有過問了。
紅土黃天大風舉,不知從何時開始,四下里竟浮出了一陣淡淡的血腥味,這血腥味是極淡的,如絲如縷,若非是葉枯對此血腥格外敏銳,尋常人決計是無法察覺。
「啊喲!」
突然,蘇清清像是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向前打了一個趔趄,葉枯一個箭步趕上,扶住了蘇清清,「小心點。」
那疼痛似是現在才襲上來,蘇清清沒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只指著那地方嗚嗚嗚地說不出個字來。
葉枯循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有一角尖銳之物嵌在紅土裡,那上面還掛著一角裙料,正是蘇清清方才大意之下被劃破地裙角。
「這東西……」
他望了前方的那飄忽的仙影一眼,不敢拖沓,蹲下身將那角裙料揭下,卻發現這尖銳之物不過是顯露出的「冰山一角」而已,其絕大部分都埋在紅土之中。
「嗯?」葉枯正準備動手挖掘,手指上卻有絲絲溫熱傳來,不知何時,他的手指竟已是被劃出了一道口子,鮮血汩汩而涌,他將手指含在口中,那腥甜之味便在葉枯口中擴散開。
饒是有陰陽玄氣加持,這土層的堅硬仍是讓葉枯很不好受,掘開紅土,葉枯與蘇清清這才見到這尖銳之物的真容。
那是一塊殘缺的道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