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迷(十二)
一座座刻有古之聖賢姓名的石碑被兩人拋在身後,自楊鈄右之後,葉枯與蘇清清接連見到了二十八座石碑,碑上名諱多有不詳,饒是葉枯擁有前世的記憶,依然是不能一一詳盡其出身與經歷。
兩人心裡都是沒個底的,卻誰都不肯也不敢泄了這一口氣,只互相鼓勵著,循著那敲擊鑿刻之音一路走了下來。
古往今來許多比他們強大無數倍的人都隕落於此,楊鈄右碑下留字,前路已斷,想來那「莫」字之後該是跟著「要強求」三個字吧?
那等人物,能堪破生死之迷,卻依然是望不到這「道」的盡頭,「修仙修道本是逆天而行」的道理他們又怎會不知,又怎會不懂,只到頭來也不過是為後人留下「莫要強求」這等話語,很難想象,那是一種怎樣的悲愴與無奈。
「三十一。」
葉枯與蘇清清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無他,只因前方又出現了一座石碑,自舒天缺那一塊算起,已是第三十一座了。
同兩人之前所見的石碑一般模樣,碑上留文,不見墳冢,石碑上所刻之名諱葉枯已是不知了,同樣是在古木之旁,此間無霧,敲擊鑿刻之音乍起又乍收。
「第三十一塊石碑……好大的手筆。」
葉枯搖搖頭,也不知是在感嘆什麼。
兩人並未在此停留太久,每一塊石碑除了其上所刻姓名不同之外,倒也並沒有什麼不一樣,他們這一路走來,自覺已是看夠了。
迷霧在林中鋪陳,四下皆是一模一樣的景,像是沒個盡頭似的。
「葉枯,你說外面現在是什麼樣子?這座銅殿外面……」蘇清清似是有些恍惚,忽然開始說起這些不著邊際的話來。
「住口!」葉枯喝斷了蘇清清的胡言亂語,不讓她再胡思亂想下去。
那敲擊鑿刻之音似仍在耳邊環繞,兩人不知在這片原始森林中行了多久,亦不知行過了對多少路程,葉枯已是不需刻意維持那種玄之又玄狀態去觀察這迷霧變換之「跡」,或者說,他已經是沉入了那種狀態之中,渾然不辨物與我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地勢漸高,草木漸疏,亂石漸密,這種變化是肉眼可見的,不需感受,一目了然,也讓葉枯與蘇清清見到了些許曙光。
「鐺!」、「鐺!」、「鐺!」
亦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那敲擊鑿刻之音飄蕩在兩人耳畔,再也不曾斷絕,一聲一聲,清晰可辨,那執錘握釘的存在似就在前方不遠處,只需再拐過一道彎,經過數棵參天古木,繞過一塊巨大的蒼白頑石便可見到他了。
只可惜,任憑葉枯與蘇清清拐過多少道彎,經過多少棵參天古木,繞過多少塊蒼白岩石,那預想中的人影始終不曾出現,只有這敲擊鑿刻之音在林中飄浮回蕩,始終如一。
地勢漸高,他們便登高而上,繞過了一塊形狀古怪的巨石,前方,毫無徵兆的,出現了一個佝僂的背影。
在這佝僂身影出現的同時,敲擊鑿刻之音驟歇,像是一個人突然間被扼住了喉嚨,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蘇清清瞪大了眼睛,只覺一股寒意自背脊直衝腦門,雙腿發軟,驚道:「那是!唔……」
她後面的話還沒有出口,一隻有力的大掌便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葉枯也見到了那道佝僂背影,心中震動,是怕她弄出什麼大動靜,驚擾了不遠處的那位存在。
兩人四目相對,葉枯向蘇清清眨了眨眼睛,示意她稍安勿躁,不需要言語,他們便很有默契地一同向著那道佝僂的望去。
那人似是並沒有察覺到葉枯與蘇清清的到來,又或者說他對一切事物,對身旁的山石草木、腳下的大地山川、頭頂的暮雲萬里,對一切的一切都是漠不關心的。
他所在意的,只有他自己手中的活計,在那佝僂身影之前,赫然有一座低矮的石碑,石碑上有字跡半殘,那佝僂的蒼老身影背對著葉枯二人,手執銅錘銅釘,一下一下,鑿在那石碑之上。
衣衫襤褸,枯瘦如柴,錘釘做筆,鑿石成字。
石碑之上,赫然有著一個已經鑿刻完畢的「冢」字,那「冢」字鮮紅欲滴,似是在泣血!
這滴血的「冢」字倒映在葉枯的眼眸中,他只覺得腦子裡的一下炸開了,心中驚道:「冢……難道那石碑上的文字皆是出自他之手?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蘇清清亦是見到了那石碑上的字跡,心中的驚駭自是不比葉枯少半分,她渾身繃緊,長大了嘴巴,呆若木雞,一動也不動了
銅錘落下,石碑上有火星迸濺,但偏偏是在這本該聽的最清楚的時候,一切又都靜了下去。
捂住蘇清清嘴的手早已是鬆開了,葉枯突然感到手心裡一陣痒痒,卻是蘇清清在他手中寫下了一個「走」字,她是知道怕了,既不敢輕舉妄動,也不敢發出丁點兒聲響,怕驚擾了那莫名的存在。
在此城中神山之上,為上古人傑立碑刻冢,那道身影雖給人以行將就木之感,亦如風中殘燭,吹之即滅,但面對此情此景,又有誰敢以貌識人?
葉枯本也是做此打算,絕不願輕易招惹這等存在,但這一步卻怎麼都退不開去,像是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阻止他退後。
「前路已斷……」
他只覺心口溫熱,頓時有一陣明悟湧上心頭,以那「莫」字引出的,不是什麼「莫要強求」一類的無奈喟嘆,而是為了警醒後人的「莫要回頭」!
烙印在葉枯掌中的道紋上有光芒涌動,似是要由虛如實,顯化具象於世,葉枯這才明白,那石碑腳下的字跡乃是一著後手,「莫」字之後的字跡被人抹去了,以至於字不成句,語意全失。
只這一行字跡又究竟是誰所留?是楊鈄右?那又為何不見其屍骨與墳冢……
葉枯微微眯了眯眼睛,不退反進,在蘇清清驚訝的目光中,拽著她一道往那正專心鑿刻的佝僂身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