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迷(七)
古之萬衍,現蹤今世。
葉枯與蘇清清雖不知該去往何處,卻也並未在原地多做停留,天上是一片迷濛,連此前那些被扯碎了胡亂塗抹在天穹之上的烏雲也不見了蹤影。
這片樹林中,似乎處處都是相似的景,只讓人以為是在原地踏步,葉枯也嘗試過在樹上留下記號,也從未再見到過自己所留下的這些記號,但不知為何,這股冥冥中的感覺卻總是在他的腦海中縈繞,揮之不去。
這種感覺亦是靈覺帶來的,世間任何事物都是雙刃劍,敏銳的靈覺能讓修士察覺到別人所不能察覺地東西,但卻也讓人更容易迷失在那一種「朦朧的迷離」之中,難以自拔。
過了許久,兩人也不知在這山中走過了多少里,早已是看厭了這千篇一律的景色,直到蘇清清走的腳都有些痛了,葉枯才決定停下歇息。
葉枯自詡直到這片天地的許多秘辛,但卻也不得不承認,這裡的「勢」不是現在的他所能看透的,縱使擁有前世記憶為倚仗,但凡骨九品終究也只能是凡骨九品而已,更何況就算是在前世,他也並不精於此道,只是憑著修為境界,自然便能「看穿」一些勢的變化罷了。
方才葉枯看似是漫無目的地走著,實際卻是他想在「動」中一窺此間天地二勢的變化,是靜極思動,到頭來卻也只是無用功而已。
「清清,你就真的想不起什麼了?」
葉枯竭力想從她身上再挖掘出什麼來,譬如那萬衍玄殿,再如那明衍久之事,對於一個想生活在今世的人而言,能知道其中一件都幾乎是不可能的,更何況是像后一件明衍久孤身闖冥府這等牽涉頗巨的大事。
蘇清清委屈地搖了搖頭,她又何嘗不想走出這座迷宮般的樹林呢,「不行,單憑這樣空想我實在是想不起什麼,」她看了葉枯手中的那塊刻有「萬衍明衍久」字樣的方牌一眼,接著說道:「我覺得可能是要看到東西才能想起來,需得是『言之有物『才行。」
她似也知道了自己的不平凡,並且坦然接受了這種不平凡,許是如此,蘇清清在葉枯面前的言談舉止也不再是如之前那般拘謹。
葉枯對這種變化自是喜歡的,他覺得蘇清清更該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個在自己面前處處謹小慎微的「下人」。
「言之有物……」
蘇清清的話似是點醒了葉枯,他先是將那塊方牌交到了蘇清清的手中,又道:「這塊方牌你先拿去,看能不能再想起什麼東西來,我們歇一會兒,然後就回去這位明衍久前輩的葬身之處。」
「唔,」蘇清清本以為自己拿不動這塊方牌,入手之後卻發覺其輕的出奇,「回去?為什麼回去?怎麼回去?」
就算沒有挑明,就算蘇清清再笨,也知道他們兩人已是在這片樹林中走失了方向,前路難尋,退路亦是難尋。
葉枯自覺是理清了些頭緒,積在心中的陰鬱被掃了個乾淨,臉上自然就有了些笑意,指了指蘇清清手中的方牌,解釋道:「當然是憑它回去了,這塊方牌是明衍久的隨身之物,依你之言,這位前輩已是與萬衍玄殿決裂,早該是將這塊方牌毀掉才是,但實際卻並非如此,若不是你記差了,那便是這塊方牌對於那位前輩來說意義非凡,憑藉此牌,你我定是能尋到回去的路。」
蘇清清將手中的方牌翻了個面,只見其上所刻「明衍久」三字遒勁恣意,幾有盤龍之勢,似是出於四海之中,欲翱翔於九天之上。
聖地中供以彰顯身份的銘牌用字之時,筆法多是取意於「穩」之一字,以求肅穆嚴整,彰顯宗門氣度與威嚴,斷是不會如這般恣意張狂,鋒芒畢露。
蘇清清未曾修行,不知道之玄機,靈覺較葉枯而言亦是弗如遠甚,經旁人這麼一提點,連她都能明了這其中的不同,更何況是葉枯呢。
而相較之下,方牌另一面所刻「萬衍」二字則是要規整、規矩的多,筆畫之間多顯古拙匠氣,當是配得上萬衍玄殿這等傳承的。
明衍久與萬衍玄殿決裂之事不知是真是假,只是蘇清清斷然沒有欺騙葉枯地必要,無論如何,這方牌之上所留「明衍久」三字必定是那位前輩將原先方牌上的字跡抹去之後自己刻上去的,正如葉枯所言,這塊方牌對於那位明衍久前輩而言定是意義非凡。
「這位明衍久前輩果真是如傳說中的那般,行不羈之事,養不羈之風,他縱橫一世無敵,可惜,死後竟是這般凄涼景象。」蘇清清是從那「明衍久」三字中讀出了什麼,這才有感而發。
葉枯搖搖頭,來到蘇清清身旁坐下,說道:「沒有誰敢以『無敵『二字品評自己,如他這等先賢,站的越高便越是會懂得敬畏,他曾闖入過冥府之中,已是犯了大忌,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數,這般收場,也未必就是壞事。」
又道:「這位前輩身下鎮壓著某種大恐怖,只是不知這種恐怖是在他生前便存在,還是在他死後才衍生而出的……」
「沒想到你也信命,」蘇清清雙手搭上膝蓋,側過臉枕在臂彎之中,「我還以為像你這樣的修士都是不信命,或者說是忌諱言命的。」
「像我這樣的修士?說得好像你見過很多修道人一樣。」葉枯輕笑一聲,又接著說道:「不是信命,這是『道『,與你所說的『命『壓根兒就不是同一件事兒。」
在這片天地間,晝夜交替是道,四季變換也是道,生老病死更是道,而不是常人所言之「命」。
蘇清清皺了皺眉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她其實對是命是道並不感興趣,只要是人就好,「為什麼要回去?之前不是說那裡藏著極大的兇險嗎?」
葉枯笑道:「與其像個無頭蒼蠅似的亂撞,倒不如跟隨前人的腳步而行,明衍久前輩身隕之處確實藏著極大的兇險,但這片天地種定是有著某種力量能鎮壓那種邪意,不會任其肆虐。」
兩人休息了一陣便再次啟程,不出葉枯所料,隨著兩人不斷調整方向,這方牌上所刻「明衍久」三字亦是隨之變化,這種變化並不是體現於在光亮上,而是引動了這片天地間某種「勢」的變化,為兩人指引道路。
這一回似真是選對了方向,一路上都沒有再生出什麼變故,不多時,葉枯與蘇清清便回到了明衍久的葬身之處。
在那覆蓋了明衍久骸骨的迷霧之上,那逸出的混沌沉降了下來,匯成了一道淺灣,如水如物的混沌似是平靜了下來,那股令人心悸的恐怖已是淡去了。
饒是如此,葉枯兩人仍是不敢過分靠近,他向蘇清清勾了勾手,後者當即會意,將那塊方牌遞到了葉枯手中。
黑白玄氣聚於方牌之上,「明衍久」三字上有淡淡光華流轉而出,這是勢在凝聚,這塊沉寂許久的方牌似是感應到了什麼,又得陰陽玄氣之助,漸漸蘇醒了。
「刷!」
方牌在顫動,這卻是大大出乎了葉枯的意料,他臉色一變,卻只覺手上一輕,再看時那塊方牌已是去到了明衍久屍體的正上方,有神華流轉其上,那光芒並不刺目,只給人以玄之又玄,難以言明之感。
在那方牌之下,迷濛與混沌二者之間是涇渭分明的,那方淺灣中的混沌猶如霧靄氤氳,它本是已沉寂了下來,此刻卻如星辰般閃耀,綻放出刺目的璀璨,那是一股暴烈的能量,它似是在竭力反抗著什麼,隱約中似是有神魔怒吼,不甘且不屈。
同那一灣璀璨相比,那塊懸浮於混沌霧靄之上的方牌便顯得有些暗淡了,但此間之物斷不可以表象論之,任那混沌霧靄如何暴烈,又綻出何等耀眼的光芒,仍舊只能是被這塊方牌所懾服,化作一縷縷霧絲被收入那方牌之中。
準確的說,是被收入那方牌之上,由那「明衍久」三字所衍化出的一座小型法陣之中。
葉枯很是吃驚,卻是沒想到這塊方牌中竟然還藏有這等變化,心中暗道:「這塊方牌竟是能收服這混沌霧靄!照這樣來看,這混沌氤氳該是在這位前輩死後才顯露妖異,方牌上那明衍久三字明顯是被人動了手腳,究竟是能殺的了這位叩開了生死玄關的人物,棄屍荒野,又在這塊方牌中留下後手,鎮壓這混沌霧靄,又或者……」
念及此處,葉枯心頭猛地一震,又或者是那位不知名的存在欲化此混沌霧靄為己用,只是這混沌霧靄著實難馴,需以生死境之屍首鎮壓,再以此陣法中和,方能為其所用,源源不絕。
以生死之人做碑,鎮壓此莫名恐怖。
很難想象,究竟是何等存在,才能有如此之大手筆?
蘇清清站在葉枯身旁,此刻,她亦是瞪大了眼睛,是感覺有些不可思議,想不到葉枯所說的「一物降一物」,最後竟是應在了這塊方牌上面。
那混沌霧靄看上去只不過是淺淺的一灣,但此刻卻像是無窮無盡一般,騰起的霧靄已是將那塊方牌給裹了進去,氤氳成片,但卻始終擴散不開。
一隻巴掌大小,三足兩耳的小爐緩緩飛出,爐蓋被打開,向著那片混沌霧靄飛去。
葉枯神色凝重,小心翼翼地操控著離火小爐,是想借那一塊方牌的東風,收取一些混沌霧靄,納為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