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迷(一)
山坳間已是一片火海,焰浪滔天,映紅了每一位修士,每一個生靈的臉龐,虛空都被燒的扭曲了,萬千光影在其中變換,迷濛漸生,這片天地似都要融化一般。
環繞周身的火焰鋪展開來,那頭一直隱沒於火焰之後的龐然大物真身顯露,足足有十餘丈高,像是一座小樓,腹生六足,一身皮膚赤紅如血,有一種鱗甲般的之感,肌肉如老樹根般盤結交錯,背生四翅,其上掛著殘碎的血肉,張開間便好似四張破爛的血網,相貌奇醜無比,直讓人不忍直視。
最是那一對獸瞳,兩隻巨大的眼眸中空無一物,只隱約間見得,似有某種虛無之物在那雙眸子中遊動,往來翕乎,根本無法捕捉。
三重火域,每一重都有不同的景象。
在那片幽暗深邃、寂靜燃燒的冥火之中,隱隱有鬼影重重,那鬼影中有修士鬥法,有異獸騰越,有山川巍峨,有大河蜿蜒,赫然是一副萬靈皆存,萬氣皆聚的盛景,只這般盛景俱都是灰黑之色,那是一片灰黑的世界,非但沒有半點生機,反而是死氣沉沉的。
「時獸!火行時獸!怎麼可能!?這東西不是早已經死絕了么?」
這三重火域鋪展開來,異獸真身顯露,這不眾修士中亦有見多識廣之輩,當即便道出了這頭龐然大物的來頭。
時獸誕生之初,腹只生四足,背只生雙翅,是在後天隨著年歲的增長,上古神魔血脈覺醒、骨中符文傳承復甦,每長到一定的年歲便會發生一次蛻變,而這所謂的「年歲」多是在一、十、百、千、萬這等時候。
如這頭時獸的腹上六足、背後四翅皆是後天蛻變而來,時獸本無先天行屬可吞食天地精華、靈根仙草、神鐵寶石,化其屬相為己用,更可將被其所殺之生靈真氣、妖氣中的神力化為己用,如此般三重火域,定是這頭時獸往日殺了精於火之一道的生靈后,吞其神力精華,化為了己用。
而那冥火之中的生靈圖景,便是這時獸往昔所見,所聞之景象,經由這冥火演化,再現於今時之世。
第二層火域中儘是深邃的烏紫,這裡沒有火焰,只有那似混沌而非混沌的烏紫迷濛在流動,竟是與葉枯和上官玄清兩人在駕馭勢龍橫渡時所見的那一片虛空頗有幾分相似。
只是那片虛空被冰冷幽寂所充斥,而這片烏紫迷濛中的溫度卻高得嚇人,許多尚留有一絲本源靈氣的法器、靈寶,在接觸到這片烏紫時頓時就崩裂了開來,融做了虛無。
第三重火域,便是眾修士之前所見的那籠罩了時獸周身的赤紅火焰,這一重火域並無甚出奇之處,此刻,除了閻家的那位步羽修士和那頭時獸之外,山坳中所有生靈都身陷於這片赤紅火海之中,無人、無妖能置身事外。
這赤紅火焰似是遠不如另外那兩片火焰神異,許多修士尚能在其中存活,雖也是苦苦支撐,但到底之不至於如那冥火一般,一但接觸便被焚做飛灰。
「刷刷——」
數道神芒,劈炎斬浪,於這片火海之中辟出了數方凈土,又有步羽十三階的修士出手了,到了這種時候,藏拙已是沒有任何意義,他們留下了一件或數件法器,交於族人或是同伴,自己則身化神虹,欲往那冥火之中,與閻家的那位步羽強者一道,聯手誅殺這一頭火行時獸。
這些步羽修士不約而同地向那片最中心的冥火衝去,是眼下的嚴峻形勢逼得他們不得不如此,事關自己生死,無人能置身事外,他們似都對那第二重火域十分忌憚,不願沾染上一絲一縷的烏紫迷濛。
有人足下生輝,腳踏五色雷電,身形飄忽間便越過了烏紫迷濛,來到了冥火之中;有人身化星光,每一步落下都有星子在腳下衍生,落步如落子,子落而局勢成,下一刻,這位出身上官帝族的步羽修士便已是身在冥火之中了。
更有人直接祭出了一艘紫銅戰船,接引了一道前來的兩位同修,來到了那片冥火之中,這紫銅戰船本有穿梭虛空之妙處,只可惜這片天地被封禁,天地二勢皆為這時獸所用,饒是有此戰船之助也不能突破那一層封禁。
接連又有數道身影自那片赤紅火海中躍出,神芒閃爍間,便已是來到了那片烏黑冥火之中,同樣的,這后發的數位步羽修士都避開了那片烏紫迷濛,不願有絲毫沾染。
火光衝天,誰都沒有注意到,在這片火海之下,青銅大殿前有一隻三足兩耳小爐破土而出,輕飄飄地往那銅殿而去。
離火爐絲毫不受這赤紅火焰的影響,飄浮間是四平八穩,爐中內蘊三色神火,這種火焰雖不如那灰白與烏紫兩種火焰般神異非凡,但卻依舊是能穩勝這赤紅火焰一籌。
青銅古殿之前,百餘根青銅巨柱一字排開,分列巨門兩側,撐開一片如天蓋般高遠的青銅穹頂,給人以大道如天之感。
在那一根根可擎天穹的青銅巨柱上有光華流轉,呈玄黃二色,淡淡霧氣繚繞其上,迷濛氤氳,那玄黃兩色光芒便與這氤氳疊在一處,交織在一起,給人以厚重之感。
這種厚重不是浮在表面的,有歲月斑駁於其上斑駁,凝在那玄黃之中,那一頭時獸便是此處衍生而出。
早前葉枯便注意到,從那扇巨門處數起,左右只各最初十根銅柱上所刻的異獸圖樣各有不同,而在這二十根銅柱上,每一根銅柱上都刻有兩幅異獸圖案。
至於其餘銅柱,不過是這二十根銅柱的複製與重現罷了。
此刻,在這些銅柱之上,時獸刻圖光芒大作,赤紅綻放,好似烈焰在躍動,在那一片玄白與渾黃之間,格外醒目。
葉枯盤坐爐中,見此景象,腦海中不禁浮現出那頭時獸空洞的眼眸,他搖了搖頭,也不知他都在想些什麼。
蘇清清似是有些緊張,緊緊抓著葉枯的手臂,指甲都要陷進葉枯的臂膀里了,只是她不曾修行過,便是費盡全身力氣,也不可能在葉枯身上留下半點痕迹。
離火爐緩緩向那座青銅古殿飄去,不多時便來到了那百餘根青銅巨柱之後,大片似魔雲般的陰影壓落,那片火海連同那激斗的喧鬧都被甩在了後面,世界似是一下子就暗了下來,靜了下來。
一線之隔,卻是兩方天地,兩個世界。
臨近了那扇半掩的巨門,葉枯手上掐了一訣,只聽「哐啷」一聲響,爐蓋被移開,爐中,葉枯牽起蘇清清的手,身化神虹,消失不見。
分明只在離火爐中避了一夜,兩人卻只覺漫長得好似是經歷了數十上百載一般,幾有兩世為人之感,這遭自爐中脫身而出,腳踏實地,落在這陰影之中,頓覺有寒意浸骨、悚然透魂。
巨門之外是以青銅鋪鑄的平台,有迷霧不知從何處而起,似是一段段透而潤的絲綢,又似是一陣輕煙,卻又有一種厚重之感,怪異非常。
頂上是一片幽深,那穹頂似是無盡渺遠,讓人望不見其盡頭,在兩人身後,是那一字排開的青銅巨柱,葉枯早已無心去看那柱上刻紋,只知其似是連綿無盡,向兩側延展向遠方,望不見其盡頭。
而在兩人身前,便是那一扇掀開了一道縫隙的巨門,巍然聳立,有一種無物可撼動的威嚴,葉枯與蘇清清只感覺有一股令人心悸的震撼,帶著歲月的滄桑撲面而來,只讓人慾要跪倒在這如天、如淵的未知之前。
巨門之後,是一眼忘不見底的漆黑與深邃,那漆黑是至純至凈的,不摻雜任何雜誌,猶如一塊巨大的黑寶石,鑲嵌在那兩扇門戶之間。
置身其中,只讓人感覺大道渺遠,自己不過是天地之蜉蝣,滄海之一粟,渺小如點,不值一提。
四周是一片寂靜,葉枯與蘇清清甚至能清晰地聽見彼此的呼吸聲,又有馨氣渺遠,幽香時聞。
淡淡的迷濛霧氣一直漫到了腳踝處,葉枯立身於這片渺遠之中,心念一動,收了離火小爐,正想要安慰蘇清清幾句,卻見到這姑娘竟是十分平靜,正四下打量著,踢動著這縈繞腳踝的迷濛,似是覺得頗為有趣。
就在這時,一股奇異的波動自青銅古殿中傳出,不知起所起,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量向著他們撕扯而來,欲將他們拽入銅殿之中!
「啊!」莫名的力量臨身,蘇清清驚叫,她只覺眼前一花,一股失重之感傳來,整個人便已是拋飛到了空中,飛向那漆黑的洞口。
四周的冷風似冰刀子般割在身上,蘇清清人在半空中,睜不開眼睛,只覺得身體已是不屬於自己了,猶如是一隻玩偶,任由這陣猛烈的狂風擺弄拿捏。
只有掌心尚有餘溫半點,這點溫度是剛剛好的,不至於灼手,卻恰好能消了蘇清清心頭的涼。
葉枯亦是無法睜眼,他只覺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自四面八方湧來,好似永遠也無法退去的潮水,只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陰陽池震動,黑白雙鯉競相躍起,黑白玄氣盡出,但卻依然是無法擺脫這股力量的束縛。
那巨門背後的黑暗似是沒個止境,兩人似是穿梭了時空,來到了永恆未知之處,一切都是靜悄悄的,黑暗無邊無際,好像下一刻便要將兩人都給完全吞沒了。
許是已在這片虛無中飄蕩的太久,一股不安在葉枯心頭縈繞,漸漸的,這股不安愈發濃烈,不安轉為了不祥,葉枯只覺得肉身生出了某種詭異的變化,可偏偏又是四周又是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那種感覺直讓人慾要窒息了。
就在這時,一股暖流從掌心,沿著手臂,潤入了胸口,驅散那股不祥。
起初是葉枯牢牢握住蘇清清的手不願放開,現在卻已是放不開了。
「砰」、「砰」
當兩人落地時,場景豁然一變,久違的光亮刺入眸中,直讓葉枯與蘇清清有再世為人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