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議命
葉枯瞳孔猛地一縮,只因那湖邊的兩人中,赫然便有一道紫影,這紫影臉上蒙了一層面紗,好似一層薄薄的紫霧,但對於葉枯來說,不需見其真容,便可知其是誰。
「阿紫……」
朱全曾說,是阿紫開了殺戒,在寧溫看了一件事便做下了那屠人滿門的暴行,葉枯卻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古靈掌教一家都被殺得只剩了個十幾歲的小丫頭,也沒見有什麼人譴責那下手之人喪心病狂。
對於修士而言,不過是幾條人命而已,只是這事發生在俗世間,被太多人看了去影響不太好罷了。
在阿紫身旁,背對三人立著一位黃衫女子,一頭微黃的頭髮披散,髮絲如熏,衣裙隨風輕擺,不願回頭,亦是不屑回頭,無端的,整個人有一股魔性,妖邪非常。
這黃衫女子分明沒有任何動作,只靜靜地立在湖畔,負手賞此沉璧,卻能讓葉枯三人不敢輕舉妄動,她似是一尊披上了人皮的女魔,給人以極其夢幻的感覺。
在遠處天際,便是那一場潑天黑幕,只見黑霧如海嘯海嘯,遮天蔽日,捲起數千丈高不止,翻湧不休。
阿紫也看見了葉枯,此時的她,掃了一眼來人,流轉的眼波在蘇清清身上停留了些許時候,她手中正攥著那一塊從葉枯身上搜颳去的道牌,骨節有些發白了。
黃衫女子似是覺察到了阿紫的異樣,緩緩轉身,她似是從畫中人,背依沉璧靜湖,四周卻是荒涼滿目,看了阿紫一眼,才將目光落在了葉枯三人的身上。
這個女子太過不凡,準確的說是有一股妖邪之性,恐怖非常,葉枯與蘇清清只覺得有些難以承受,渾身血液都要凝固了,與這極靜相反的是,陰陽池中卻有黑白雙鯉競躍,迷濛霧氣氤氳而出,陰陽玄氣震動不已,猶如浪濤拍擊,轟隆作響,似是在無意識地抵禦那一股妖邪。
兩種截然相反的感覺並做,那是一種說不出的難受,攪在一處,又絞在一處,讓人直欲吐血,卻又發作不得。
只如此,便讓人不那麼在意她的外貌了
「她是……」
胖道士臉色驟變,像是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是白日里見了鬼,一張胖胖的大餅臉上滿是震驚,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似的,「蹬蹬蹬」連退了幾步,身形不穩,差點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道長,你這是……」
有德道人退後的腳步聲將葉枯從那陣丟了魂兒般地失神中喚了回來,見這道士都驚恐至此,葉枯也被嚇了一跳,這胖道士神神秘秘的,很難想象,有什麼事能把他嚇成這副模樣。
葉枯想要伸手去扶這個道士,但這胖道士這回是真的怕了,是驚弓之鳥,一揮手「啪」地一聲就把葉枯伸出的手打到了一旁。
蘇清清箍住葉枯的胳膊,她雖是不懂修行,卻仍是能體會那股令人窒息的感覺。「姑祖,他就是我向您提起過的那個葉枯,這塊道牌就是他給我的。」幽深的聲音飄蕩而起,阿紫恭立在旁,向那黃衫女子稟告。
那黃衫女子聞言,只多瞥了葉枯一眼,只這一眼倒是注意了收斂,並沒讓葉枯有更多的不適。
阿紫頓了頓,似是在猶豫著什麼,片刻后說道:「還請……還請姑祖看在這塊道牌的份兒上,手下留情。」
葉枯三人心中俱是一凜,任那胖道士平日如何能說會道,也不敢在那黃衫女子面前搬弄口舌,他此時堪堪穩住了身形,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眼睛四下瞄著,是在尋機逃跑。
「道長,你怎麼了,那黃衫女子是什麼來歷?」葉枯把後半句「怎麼把你嚇成這個樣子」吞了下去,拉著蘇清清也退後數步,低聲問道。
那胖道士只諱莫如深,抬手指了指天,喃喃道:「晦氣,這次怕是不好跑了……」
見有德道人如此,葉枯不由得微微一怔,下一刻,似是想到了什麼,不由得到吸了一口冷氣。
他們此時是在八座險峰其中一座的半山腰處,而能在這險峰之上的,除了方才那八位大人物之外,還能有誰?
「阿紫真是妖族之人……」葉枯看了湖畔的那抹紫影一眼,對於她是妖族這件事兒葉枯也並不如何意外,方才聽阿紫稱這黃衫女子做「姑祖」,那此「人」葉定是妖族無疑。
在那潑天黑幕升起之前,那八位大人物中只有妖族的那位此前高坐九天之上的女子得以脫身而出,葉枯分明見她馭虹遠去,此刻卻又與阿紫一起出現在了這裡。
不可以貌取人,更不可以貌取修士,這黃衫女子固然面容姣好,冰肌玉骨,好似偶現於凡間的神女,瞧不見半點龍鍾老態,但阿紫的那一聲「姑祖」卻是做不得假,她是上上輩的人,只因一身修為高絕,又早已服用過可葆青春永駐的靈丹妙藥,方才有如今的模樣。
葉枯喉嚨滾動了一下,心中苦澀,實力差距太大,在這等人物面前,什麼手段都是虛的,除了逃,剩下的路都是死路。
「手下留情?留何情?」
那黃衫女子第一次開口,淡淡說道,聽其聲音竟是與阿紫有幾分相似,或者說是阿紫的聲音與她相近,她只掃了葉枯三人一眼,便不再注意這三個渺小的生靈,而是轉眼看向出言求情的侄孫女。
阿紫趕忙是低下了頭,不敢與那黃衫女子對視,低聲道:「當然是這道牌之情,若不是有這塊道牌相助,哪怕是姑祖您也……」
「這事我心中也有數,」阿紫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黃衫女子打斷了,她又語重心長地說道:「紫兒,你讓姑祖手下留情,可這世間很多事是不講情的。人族與妖族間的恩怨不是從我們這一代人開始,也不會是在我們這一輩結束。」
「他天資不差,若是任他成長起來,總歸也是對我妖族不利,我不殺他,他便可能殺我、殺你我族人,阿紫,你要姑祖我怎麼留這個情。」
黃衫女子似是心有所感,言語間便情不自禁地多說了許多本不必要說的話,搖了搖頭,蓮步欲移,阿紫卻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
「姑祖,他與那些人不一樣,對我們妖族沒有敵意,我能感覺到。」阿紫單手把住黃衫女子的手腕,解釋道。
「前輩,那塊道牌中還有更大的秘密。其實它並非我所有,」葉枯心如電轉,用力把住了有德道人的手腕,直讓這胖道士瞪圓了眼也掙脫不得,把他拽到了前面,接著道:「而是這位道長的東西。」
湖畔的兩人同時抬頭望了過來,不見那黃衫女子如何動作,只如幽靈一般,無聲無息間便已是飄到了近前。
胖道人被葉枯擒住手腕,拽到最前,這黃衫女子一來他便是首當其衝,頓時不敢掙扎了,兩股戰戰,差一點就要跪下給這黃衫女子跪下,也稱她一聲姑奶奶了。
那氣息被胖道士擋住了大半,葉枯這次倒沒那麼難受,卻也是有些悸動,一顆心如擂鼓般砰砰直跳,強鼓起胸中一口氣,道:「那道牌上本有三道獸痕,晚輩此前滅了一道,若是我所料不差,這獸痕該是是在不久前又滅了一道了吧?這其中的究竟,還需有德道長與前輩詳細分說。」
他雖是把球踢給了這個胖道士,卻也沒說自己不懂,留了些轉圜的餘地。
這時,阿紫也趕了過來,那黃衫女子輕輕一瞥,阿紫便領會其意,鬆開了手,那道牌浮起,懸在了黃衫女子身前,其上果真是只有一道獸痕猙獰,呈現暗淡紅意。
胖道士也是塊滾刀肉,按他的話來說是「行走江湖走慣了養出的伎倆」,趕忙接話道:「小道有德,這道牌也是我偶然得之,並非我出自我手,但小道我精研多時,確懂一二不假。」
葉枯見黃衫女子臉色淡然,不慍亦不喜,接著說道:「前輩若欲殺我們,葉枯等人自是反抗不得,但說到底,前輩殺我們也只是為了人、妖兩族的萬年血仇而已,我們之間非但沒有任何怨憎,反而還是有一些情分在的。」
這情分自然便是這塊道牌了,依阿紫此前所言,想來也是在這塊道牌的指引下,她們兩人才選了這一座山峰,登山而上。
葉枯早已從有德道人身後步出,又道:「暫且不論兩族間的恩怨會不會延續,只這恩怨本身真的就那麼重要麼?以您的修為境界,這天下又有什麼看不開的事,化不開的仇呢?兩族間說是萬年仇怨,可對於我輩修士而言,順轉千年可過,彈指百年成灰,這萬年又算得了什麼?」
黃衫女子輕笑了一聲,「大言不慚,凡骨境界,也敢妄言萬年之事?」她雖是如此說,言語間卻並無諷刺之意,目光在阿紫與葉枯間流轉一息,又道:「我在你們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是不懂,卻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