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落幕
葉枯對這位在寧安中揭下了朱紅文榜,一身邪氣的少年人倒也還有些印象,那時這一身青灰的陸無常在那群讀書人的眼皮子底下毀了文榜,又用那破碎的紅紙抽了那些人的耳光。
在軍營中,兩人可謂是「錯身而過」,並未謀面,他只以為陸無常說的是在寧安時候的那個「你」,便點了點頭,笑道:「是我,上次見你是毀榜,這次見你,就是殺人了。」
陸無常心中所想卻大不一樣,在軍中的時候,陸銘遠便向他提起過關於葉枯的事情,對於葉枯的身世來歷,他也聽陸銘遠說過一些,方才葉枯攔斷凌燁然退路的舉動他也看在眼裡,心中微震,面上卻只不動聲色,道:
「那文榜該毀,這人也是該殺。」
幾人說話間,已是將凌燁然身上的寶物瓜分了乾淨,畢竟是凌家之人,凌燁然的家底足以稱得上豐厚二字。
只是這些東西說是寶物,倒更像是燙手的山芋,只這幾人卻毫不避諱,絲毫也不擔心凌家的報復。
葉枯先人一步,取了那一塊薄片,便也沒有再要什麼。
「收。」
陸無常手中掐了一個法訣,像是有一陣風吹過,天上漆黑如墨汁的魔雲漸漸散去,那一桿飄揚的黑血大旗也被他收了起來,黑霧倒卷而回,盡數入了這一桿大旗之中。
雲開日出,天空又恢復了清明,仍是昏沉沉的,那重新撒下的將近黃昏的陽光怎麼都驅不散眾人心底的陰霾,無論參與還是沒有參與,他們都眼睜睜地看著凌燁然死在了自己面前,那一座七彩玲瓏塔又已經飛走,以凌家的手段,要追查到他們頭上也不是一件難事。
自始至終,陸無常幾人都沒去看那些所謂的青年才俊一眼,他們之中固然有實力不錯的人,但只要不妨礙自己殺人,那便不需理會。
葉枯覺得陸無常這話說的很有意思,點了點頭,心念一轉,徑直問道:「不知幾位知不知道那位名叫問琴的姑娘現在何處我有一些問題,還要再向她請教一番。」
齊元鋒也不再開裴堅白的玩笑,「問琴你說的可是這裡的主人,那位琴姑娘陸無常應該認識,悄悄告訴葉枯你一聲,他們兩人之間,關係可不簡單。」
「哦」葉枯學著裴堅白的模樣,挑了挑眉毛,「怎麼個不簡單法這遭你們能殺死凌燁然,可是多虧了這封鎖天地的道紋法陣,能讓她出手相助,想必這不簡單可是真的很不簡單了。」
「不要聽他胡說,」陸無常皺了皺眉頭,解釋道:「我與那位問琴姑娘並不熟,只是認識她的妹妹赤珠,這才認識了她而已。」
說著,他向一旁凌燁然的屍體處看了一眼,指尖有電弧躍動,凌燁然的屍體上騰起一股蒼藍色的火焰,不多時便將其燒成了灰燼,屍骨無存。
「設局殺他這件事,說來話長。我是為陸芊芊,她是我從小玩到大的表妹,是我陸家的一支旁系分脈,齊兄與凌燁然記仇則是為了道義,這般出手殺人,也是為了道義。」
「說開慚愧,琴姑娘是赤珠的姐姐,我卻連她完整的名字也不曾知曉,我之前曾無意種向她提起過凌燁然,她便讓赤珠托信於我,設下此局。」
精芒一閃,黑血旗幟出現在陸無常掌中,只這一桿旗幟不再飄揚,只巴掌大小,絲絲縷縷的黑霧從其中滲出,纏繞在旗身之上。
「這桿旗幟是紫塞那一桿妖煞黑旗的仿製品,是從陸有定那兒拿來的,寧安軍中那位王將軍也知曉此事。」
這倒是有些出乎葉枯的意料,陸無常這話中之意,是說古夏軍方也有參與其中,上官帝族穩坐中州,卻可憑天下耳目與星衍玄觀法運籌於帷幄之中,或許這是在家借齊、陸二人之手,給凌家一個警告。
「說了半天,那位神神秘秘的琴姑娘到底是誰方才在後面的那座小院中,她也只隱在那珠簾之後,穩坐釣魚台,整一副生人勿近,生人勿見的樣子。」齊元鋒插嘴道。
陸無常瞥了他一眼,兩手一攤,「我也不知道。」
葉枯卻是把他方才的話記在了心中,陸無常說那自稱問琴的姑娘有個名叫赤珠的妹妹,他心中有了一番計較,摸了摸懷中的那兩個錦囊,此處已是多留無益,便向幾人告辭了,離開了這已不成模樣的院子。
待葉枯走後,齊元鋒望著葉枯離去的方向,低聲道:「取了凌燁然性命的,是他么」
裴堅白與陸無常只不置可否,都沒有說話,他們都默許了葉枯拿走那塊薄片,各自心中都有答案,只是不說罷了。
或者說,他們不在乎背負這殺了凌燁然的罪名,也無懼於可能到來的凌家的報復。
葉枯出了莊園,心中忽有心血來潮,總感覺有人在念叨著自己,回頭望去,但見那一座山水皆宜的莊園仍是綠瓦紅牆聳立,只不過已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除了這空懸高掛的「卜」字和這看起來還像副模樣的門牆,內里早已是被毀壞殆盡了。
「這一場斗下來,這座莊園便成了眾矢之的,該是住不得人了吧,問琴……我真好奇,下次遇見,會是在哪裡,你又會化名作何」
他一路慢走,回了棲身的客棧,確定了無人跟蹤,關好了門窗,將那喧鬧與嘈雜盡皆擋在了外面,鄭重其事的將那兩個錦囊拿出來,放在桌上。
「為什麼總是喜歡故弄玄虛他這麼想著,卻不考慮自己有時候也喜歡這麼做。
葉枯看了一陣,仍是看不出什麼名堂,隨手拿起一個,將那錦囊上封口的絲線拆開,倒提著那綉工精緻的錦囊袋子,抖了抖,一張紙條便落在了掌心中。
「曲屏古廟遇狐。」
紙條之上,字跡娟秀,字與字之間取的位置也恰到好處,葉枯將紙條上的話讀了數遍,像是在細嚼慢咽的品著什麼,是想到了之前在亭里亭外的對話,想到了那一張木頭鬼臉面具。
「問琴……這姑娘究竟是何方神聖,還有那個什麼葵婆婆又是誰」
他打消了之前的心思,將桌上另一個尚未拆封的錦囊收了起來。葉枯將手中的紙條揉碎,陰陽玄氣催出一縷蒼白的火苗,將碎紙屑盡數燒了個乾淨。
想了一陣,只覺得是霧裡看花,水中望月,朦朦朧朧的,似有著什麼,但當葉枯伸手去抓時,那一點朦朧之物便又消失不見了。
適時已悄然入夜,寧安城中仍是那片令人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模樣,城西寂靜,城東喧鬧,葉枯打開窗戶,便能看到在城的另一側那一片通透明亮的燈火,燈紅酒綠,暖人迷眼。
昨夜他入虹仙行盜竊之事,看來那位他已經忘了名字的姑娘很會保守秘密,守口如瓶,沒給葉枯,也沒給自己招來什麼麻煩。
清風徐徐,吹透他的衣襟,與葉枯眸底的深邃撞了個滿懷,他有意無意地向一處高塔上望了一眼,只剎那便又別開了目光,似真是不經意一般。
想不通便不想,無論問琴來歷如何,有究竟是誰,至少到現在為止,她還沒有與葉枯為敵地意思,葉枯從窗邊退走,閉目盤坐在寬敞的床鋪上,照例是以陰陽玄氣遊走周身,自得了那月水小人兒之後,這一步已是毫無阻礙,每一處竅穴,每一處渦流,葉枯都諳熟於心。
今日算是讓他領略了一回年輕一代的風采,凌燁然與齊元鋒一戰,後者的進境之快,遠在凌燁然的預料之外,所以他一開始便落了下風,又不修肉身,難抵劍意鋒芒。
齊元鋒的劍意取銳舍拙,走的是一劍破萬法的路子,凌燁然不是凌雲逸,悟不出那雲山萬重的玄妙法門,被齊元峰佔了先機,屢屢被欺到近前,金、火二字法訣固然玄妙,但齊元峰修出了劍意,最擅找出破綻,尋隙而入,方寸之間的變化,凌燁然便要遜色於齊元峰許多了。
劍意一物,最是玄妙,說不清道不明,便是真正領悟了劍意之輩也難以說個清楚明白,葉枯只沒想到,會在這裡就讓他見識了一回。
「想來爭奪玄陰之時,凌雲逸不知為何,心有顧忌,試探之間多有保留,凌燁然的修為並不弱,當得起『不錯『二字,卻仍是只能屈居其下,嘖嘖,這一代人,真是不簡單。」
葉枯心中只一派點評後輩的語氣,老氣橫秋,但卻也沒有輕看了任何人,獅子搏兔尚需全力,更何況是與一頭頭蟄伏的蛟龍相爭相鬥
……
寧安城中,四合的夜色缺了一角。
有兩道人影,立身於那葉枯方才無意瞥過之高處,此間卻是被夜色裹著,今夜無月,似是被方才的那場交鋒所驚,不敢露出那皎潔無瑕的月面。
「你覺得這他們實力如何」
「哪個他們」
「齊元鋒,陸無常。」
黑夜中,看不清這兩人的相貌,只可聞其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