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六章 極境?
夜深得有些沉,月光如水水如天,曳地而走,在幾座高樓的樓角上連串地掛著好多面小旗子,映出旗上一個個通白的「酒」字。
高空上,不時有黑影閃沒,是修士駕馭神虹,飛天而過,沒向遠方,天上的人是不常常往下看的,就算是看,也往往看不清什麼,注意不到那一個個只如螞蟻般大小的黑點。
葉枯找了一處月光最好的地方,在一處屋頂,盤膝坐下,讓那半個小人兒徜徉在這如水的月色里。
木雕上泛起一陣淡淡的銀芒,小人兒內里中空,像是一個容器,月輝灑落,入水般傾瀉而下,盡數入了這殼裡瓮中,泛起陣陣瑰麗而炫惑的光彩。
漸漸地,木雕小人兒中就盛滿了月水,粼粼波光閃動,像是美人含情的眉目,盈盈是一泓秋水,又像是男子冷冽的眉鋒,經由風雕雪琢而成,萬年不化。
很奇怪,亦無法言明。
這一彎月水像是有著生命一般,水面上,波光閃動間,連綴成串,像是一個個字元,又像是一幅幅畫,想要向葉枯,或者是向發現它的人,什麼人都可以,訴說些什麼。
葉枯盤坐在月色與夜色之下,心中一片空靈,非常寧靜,將心神沉了下去,沉入這半隻小人兒之中。
「這是……」葉枯有些吃驚,在自己神識與那粼粼月水交融的剎那,他的內心一片澄凈,是積水空明,像是入了「非想」之境地,魂海風平浪靜,心神無波無瀾。
小人兒中,閃動的光芒如鑽石般璀璨奪目,又似珍珠般連綴成串,化成一顆顆袖珍的星辰,不斷地向著葉枯的心神烙印而來。
恍惚間,他似是見到了一座天宮,仙樂飄飄不知從何而起,祥雲瑞彩不知從何而來,有仙童仙女,鳳袖龍袍,有神霞西至,舞金獅以說釋門之法,有紫氣東來,倒騎青牛而講老莊之道
又似是見到了冰河世紀,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山舞銀蛇,原馳蠟象,風雕悠悠蒼天之紋,霜刻浩浩大地之理,白茫茫一片是無盡冰雪,呼呼然一卷是刺骨冰風,皚皚蒼白,接連天穹,渺遠難知天之高遠,地之無垠。
再如身臨無盡銀河,
又是一轉,天地換顏,日月改色,大地蒼茫,戰鼓擂動,原始的戰歌響徹四野,人心激蕩,熱血沸騰,目眥欲裂,血脈噴張!似是跨越了時間長河,身臨荒古,千瘡百孔的旗幟在空中飄飄蕩蕩,寧折不屈,破破爛爛的鎧甲上布滿銅銹鐵鏽,寧死不降。
再一晃,頓時有殺機臨身,如墜冰窖,幽深無邊的黑暗中,忽然騰起一道璀璨無匹的劍芒,劃破了這重重黑幕,是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至極數,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劍芒橫空出世,劍氣縱橫浩蕩,所過之境,何止三千里何止十四州
……
是一幕幕說不盡的「象」,也是一處處道不盡的天地奇景,葉枯如走馬觀花般,從天宮到火域,從冰天雪地到無盡銀河,跨越了原始蒼莽,踏盡了萬丈波濤,來者不拒,一覽無餘。
與此同時,劍、木、壺、爐、鼎,五尊重器的虛影顯化於魂海上空,漸漸凝實,他緊守心神,以求,抵禦這一股「大勢」的衝擊,不知過了多久,又不知看過了多少幕天地。
他心中漸漸生出一股明悟,這不是一門玄法,更不是一門殺生大術,它講述的是「象」,是凡骨九品之天象,一如凌雲逸那道法自然的萬法全通境界,一如荀梅演化而出的滿天飄雪,萬里雪國,是那烙印向他心間的點點星辰以一種十分籠統的方式將之具象化了。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修出「象」,其實與其說是修出,倒不如說是悟出更為準確一些。
「象」本身就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東西,無論是書中記載還是口口相傳,所載所傳的大多不只不過是其表象,一如那「人法地」的通玄手段,一如那冰封千里的震撼。
而這半個木雕小人兒,卻是將那種種的「象」,連帶著其背後所蘊藏地道則、天理一併呈現在了葉枯眼前,可謂是真正的「包羅萬象」,雖然尚不至於說能讓人一看便可成「象」,但總比像個無頭蒼蠅似的亂闖亂撞要容易上了許多。
只可惜,葉枯對凡骨九品天象的興趣不大,蓋因此物多是順勢而為,刻意求之,反倒會適得其反,從閻昊那日在北木城說的那句「欲登凡骨極境」來看,此天象並非是凡骨境的終點,換言之,「象」之一物與凡骨極境間並無必然聯繫。
「這東西可是個了不得的寶貝……」
葉枯定了定心神,以求從方才的光影變幻之中徹底脫身而出,他也是活人,胸腔里藏的也不是一顆石頭,得到了這麼一件奇物,看了這些大景,說不激動也是不可能的。
月華仍是如水般流淌而下,半個木雕小人兒中仍是有波光粼粼,閃動的光芒連綴成串,像是鑲在了上面,嵌入了其中。
「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秘密」葉枯張了張嘴,心中只覺得有些不真實,他整個人只一動不動,凝視著手中的那一彎月水。
魂海之中,五器虛影緩緩沉浮,並未散去,片刻后,葉枯再次將心神沉入其中,這一次卻是與方才不同,心神逐月華而涌,那一彎月水從木雕中飄蕩而起,凝做一個完整的透明小人,十二經脈、奇經八脈、周身七百二十竅穴清晰可見,如水般的皎潔月華像是被鍍上了一層金,自那一道道錯落交雜的經脈中流淌而過,不時有所停滯,聚成一彎彎如渦流般的螺旋,像是真氣沖開了竅穴,繼續前進。
修士欲要臻至化境,便是須將那一口本命真氣游遍周身十二經脈、奇經八脈、七百二十竅穴,而這一幅人圖所演化的,正是這麼一個過程。
若將七百二十竅穴比作漫天星子,人體的經脈便如同那一道銀河,七百二十星子皆在其中,也是這一道銀河,將漫天星子串聯成一個統一地整體,綻放出盛於其自身千倍、萬倍的光芒。
天下沒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經脈、竅穴便也不盡相同,但總逃不過大同小異四個字去,尋常書中記載,師長相授,便是再如何清晰明辨也終究是死物,到底還是要靠修士自己的悟性與毅力,比不得這小人兒,將那沖穴潤脈都活靈活現地展現在面前了。
這一遭,葉枯卻是比先前平靜了許多,說是心如止水也不為過,卻是因為他並不多麼看重這一幅經脈竅穴圖,但他卻並不是自大之輩,看不看重與看不看卻是兩回事。
葉枯以水行主神識,無形無質的神識似通透澄明的凈水,隨著那小人兒體內髮絲般粗細的金線而動,流遍了周身,其中或遇些許酸癢,或又有些許阻塞,都是神識到了一處尚未打通的竅穴而生出的異樣。
古人有人體天數之說,周天伊始,周天殆盡,周而復始,生生不息,小人體內,方寸之間,那一道髮絲般的金線由快到慢,又由慢到快,像是合著某種規律而行,一快一慢,一進一退之間皆合乎某種道理。
葉枯全身心沉入其中,隨著那小人的變化而變化,體內那一道通透澄明的神識凈水也漸漸分出分輕重緩急,何處該添一縷,何處該減一分,何處該快,何處該慢,何處該進一寸,何處又該退一毫,這等細微之處的變化,若不用心用神,又怎能體會其中三昧。
真氣未動,神識遊走周身,葉枯只覺得周身上下傳出一股酥癢之感,暖洋洋的,輕飄飄的,待他落地,已是在一條只他獨身一人能見的路上了。
天地之間,黑白分明,
這條路是一條逼仄小道,道路兩旁,鋒仞如削,直插雲霄,高不見頂,其中滋味,其中景象絕不可與第二人言說,其中道路也絕不可與第二人共行,所謂大道如天,大道如淵,孑然一身,踽踽獨行。
葉枯心中有所明悟,一下子想到了凌雲逸,萬法全通,世間罕有,由天而極,是為極象,又想到了閻昊所說的「凡骨極境」,他是用的「登」這一字,那他又該是見到了何種景象,或者說,他所追尋的,又是何種大道
直到第二日清晨,晨曦破曉,紫氣東來,葉枯才從這種莫名而莫所名狀態中蘇醒過來,丹田中,那一方黑白分明的陰陽池竟拓寬了些許,黑白霧氣氤氳,神異非凡。
身前,失去了月光的眷顧,那半個木雕小人兒中又恢復尋常模樣,樸實無華。
沒有一點疲憊,葉枯知道,在自己身上已是發生了某種不可言說的變化,他並未以真氣沖穴伐脈,但這變化卻又實實在在地發生了。
他五指微張,不知怎麼的,將自己這隻右手翻來覆去地看了數遍,傻傻地笑出聲來。
「喂,你在我們屋子上幹嘛,快下來,快下來!我家房子都要被你壓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