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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四章 王大蟲

  晚飯的時候,我特意囑咐戴銀開了一瓶窖齡破出我一輪的好酒,算是向歸海重溟賠罪。可人兒像模像樣的弄了四菜一湯:茄汁鮁魚、小炒驢肉、清蒸西施舌、茼蒿蘸醬,外加一大缽清燉冬瓜湯。


  歸海不等招呼,聞著酒香自動在桌旁落座。可人兒從廚房出來,用圍裙擦著手。他說自己不會喝酒,坐下來盛好三碗湯,自個兒斯斯文文的捧著一碗冒尖兒的米飯。


  穿金戴銀是不吃飯的,兩個草包在外間嘰嘰喳喳的不知吵些什麽。我把兩隻小酒盅滿上,肉疼的遞給歸海一隻:“這酒歲數比我都大,你可得細品啊!”


  歸海鴛鴦眼放光,小心翼翼掐著酒盅,脖子伸的像一隻鴨,呷了一口,滿足愜意的“哈”了一聲:“好酒!烈而不戾,醇而不漓,這才叫酒嘛!”他吧唧吧唧嘴,愜意的夾了一筷子驢肉,把大肉片囫圇個塞進嘴裏,咕噥道:“不過我可沒有那麽好打發,我這人記仇的。”


  我用白眼向著他,朝外間吆喝:“穿金戴銀!”


  門簾被一陣風卷起,戴銀連跑帶顛的拽進來一架跟頭把式的骷髏,頭蓋骨上頂著兩根彎而尖的角,一側尖角還挑著朵粉嫩粉嫩的星花玉蘭。


  骷髏一路虎哮:“放開虎爺!”。


  穿金跳著腳去搶骷髏犄角上的花:“摘下來!醜死了!”


  戴銀一手連拍帶打的阻攔穿金:“胡說!你才醜!”


  我頭疼的把驚竄起來的唐可人按回椅子上,朝雞飛狗跳的那仨兒招招手:“吵什麽吵!過來!”


  戴銀推了推骷髏,拉上猶自嘟嘟囔囔的穿金,竊笑著竄了出去。剩下骷髏自個兒,一改方才的虎嘯龍吟,羞答答蹭了過來。我翹著手指朝歸海重溟一點:“瞅清楚這白毛兒,大名歸海重溟,以後你就跟著他了。”


  歸海直愣愣對著骷髏,眼神兒發飄。可兒手裏還挑著一筷子白飯,半天也沒送進嘴裏。


  骷髏乖巧的挪到歸海身邊,先是警惕的打量了歸海一會,而後試探著再湊近一些,兩截白生生的指骨局促不安的對了半天,忽地往地上一蹲,抱住歸海的小腿就把頭蓋骨偎上他的膝頭!


  骷髏貓兒一樣羞怯的用頭蓋骨蹭了蹭歸海的波棱蓋,一對尖角大有把歸海腿筋挑出來的氣勢,愣是把上頭那朵粉嫩嫩的星花玉蘭蹭的七零八落。


  “這、這……”歸海差點沒跳起來,一雙鴛鴦眼瞪的出奇的大,嘴上打著絆子。


  我呷了一口酒,心裏怪舒坦的:“瞧你孤苦伶仃的,讓他跟你做個伴兒。”


  歸海下死勁兒把骷髏從腿上扒拉開,抓著骷髏的肩胛骨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瞧了一遍,又彈了下骷髏的犄角,驚疑的壓低聲音:“真骨頭?”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


  骷髏的來曆,委實有些……作。


  他從前是個外五行的虎仙,本事不大,脾氣挺炸,在大興安嶺一帶尋了個小山頭占山為王,日常愛好就是和其他野仙鬥法打架。直到有一回碰上個硬茬子,真身被撕了個稀碎不說,元神差點都給打散了,隻能依附在零星遺骨上,悄咪咪的在仇家眼皮子底下龜息。


  彼時我正在那片山頭尋找適合填煙袋鍋子的寶貝原料,一個不小心把他踩了出來。一根虎骨土埋半截,還嘰嘰歪歪罵罵咧咧的,又怕罵聲太大招來仇家,隻能全程小聲的嗶嗶嗶嗶,慫中帶剛。


  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吧,攀扯了幾句,我們漸漸熟絡起來。聽說我的營生有些門道之後,虎爺更是沒了氣焰,嚶嚶嚶的磨煩我帶他出山:“……踹了你虎爺的骨頭,要麽帶爺離開這不叫玩意的破地兒,要麽爺就去做仇仙,跟你死磕到底!”


  我倒不怕他威脅,不過尋思著這貨雖是個野仙,好歹也不算邪門,況且天天在仇家眼皮子底下裝死也怪可憐的,救他一命也算功德。就這樣,虎仙被我帶了回來,因為沒有地方安置,暫且把這倒黴催的扔進陸元鴿住的地窖裏。直到我為準備給歸海重溟作為賠禮的骨架模型缺損而一籌莫展時,這虎骨在地窖犄角旮旯的一方地板上急不可耐的“邦邦“磕了幾下:“娃子,把你虎爺填進去唄,爺也能動彈動彈不是?”


  我想了想,可行。這貨也算有些小道行,說不準什麽時候也能得些助益。


  我同意了虎仙的要求,並跟他約法三章:一不準作妖;二要指哪打哪;三是但凡有人的地方,都要自覺偽裝成模型道具。


  雙方達成協議,虎骨也就打磨成了骷髏的一部分。剩下兩顆大虎牙,是當初在埋虎骨的土坑裏一並找到的。我比量一回,覺得裝在骷髏嘴裏委實不怎麽協調,就鑲做了模型頭蓋骨上的一對犄角。


  “這……”鴛鴦眼瞪著骷髏頭頂的那對虎牙:“也太沒品了吧……”


  “那算了。“我又給自己滿上一盅,朝虎仙比了比:“你還是跟著我吧。”


  “別介別介啊!”歸海急忙薅住骷髏一把摟在懷裏,涎著臉訕笑:“整得挺好的,不錯,真不錯啊!”


  我皮笑肉不笑的瞅著這一對:“既這麽著,就給他起個正經名字吧。”外五行的野仙少有名號,這貨一直自稱虎爺,估摸著也是個沒有正經名號的。


  虎仙一張嘴,上下牙磕都在一起,哢嚓哢嚓的反對:“老子有名字!老子叫虎爺!”


  “匪裏匪氣!”歸海搖搖頭

  “不、不如就叫王大蟲吧……”可人怯生生的插了一句。


  “大蟲是什麽玩意兒?”虎仙嫌棄且抗拒:“老子是虎不是蟲!”


  “這個名字好!老虎是百獸之王嘛,大蟲呢,就是老虎。咱們這世有部傳世名著,哎,裏頭可是真真有記載的!”歸海把手一拍,搖頭晃腦的誆騙他:“‘大蟲見掀他不著,吼一聲,卻似半天裏起個霹靂,振得那山岡也動’,聽聽!聽聽這書裏說的大蟲,多威風啊!”


  不諳世事的虎仙大概不曉得這一出景陽岡打虎,對歸海的這番順毛捋的瞎掰頗為得意,心滿意足的接受了王大蟲這個名字。


  “成了!”我撫額,朝兀自歡喜的大蟲擺擺手:“既這麽著,就算過了門路了,以後你們好好相處。這裏沒什麽事兒了,你出去和穿金戴銀一塊耍耍吧。”


  “爺可不是來這哄崽子的!”王大蟲叉腰,很有幾分叛逆。


  “指哪打哪。”我撩了撩眼皮,淡淡的提醒他。王大蟲氣焰頓消,氣哼哼的摔簾子出去。


  “夠意思哈,來,兄弟敬二位一杯!”見他出去,歸海擎起酒盅,笑得有幾分痞氣。


  我捏起酒盅,可人端著一杯開水,也煞有介事的向他敬了敬。酒剛送到嘴邊,外頭忽然爆出一陣喧鬧,動靜不小,聽著像是街麵上有人起了爭執。


  彼此交換了個眼神,我立起來向外走:“你們吃著,我去看看。”


  我的鋪子位於風波胡同緊裏頭,這是個不甚起眼的小胡同,加之名字不甚吉利,沒有多少住戶,連商戶也屈指可數。算上我的鋪子,統共也就四家店麵:一間搞五金電料的雜貨門市,一家賣軍需勞保用品的小店,還有一間在我的斜對門,是個沒有招牌字號的小廈子,主要兜售一些報刊雜誌漫畫小說。店主姓江,年紀不大,四季一身黑,終日坐在一摞摞報紙雜誌後麵捏遊戲機。標配是棒球帽加頭戴式無線耳機,外麵還要扣上外套的連帽。閑來無事的時候,我就窩在他的小廈子裏看二手漫畫。有進益時他頭也不抬伸手接錢,一點也不留心別人給的是多是少;沒生意時他也不會攔著人白看,你看你的,我玩我的,簡直佛到家了。


  我經常腆著臉去看白書,跟他混了個臉熟,但也沒說過幾句話。他總是不言不語的,問他什麽,最多也不過回應一些“嗯”、“啊”、“唔”之類的語氣助詞,導致我一度懷疑他是個啞巴。


  我出來的時候,五金店老板娘夫婦、勞保店的老爺子,還有一些圍觀的吃瓜群眾,都聚在小廈子前,一時間把狹窄的胡同擁堵的滿滿當當。


  五金店老板娘似乎正拉扯著什麽人,混亂中我聽見她嘴裏喋喋不休的蹦出“騙子”、“喪良心”之類的字眼。被她拉扯著的是個身量高大魁梧的青年,平頭,留著短短的劉海,一身花裏胡哨的衝鋒衣非常嘻哈,背上甩著一隻半新不舊的灰撲撲的登山包。尚格雲頓的身材卻偏偏頂著一張日漫臉,且毫無ps痕跡,古怪又違和。


  而讓我更加詫異的是,跟老板娘爭執不休的不是這個青年,而是一向沒什麽存在感的小江老板。他一手扯住青年的另一條胳膊,頗有幾分與五金店老板娘分庭抗禮的氣勢。


  “這怎麽回事?”我一頭霧水,扭著頸子問櫃台裏那仨兒,他們因為不能在人前露臉,都躲在櫃台後伸著脖子觀望了好一陣。


  “好像是個和尚……”戴銀伸著脖子心不在焉的看熱鬧。


  “是個假和尚!”穿金跟她擠在一起,費勁的朝外邊張望:“說是來化緣的,對麵的啞巴江跟他是一夥的!”


  “別扒瞎!”王大蟲也挨過去:“我瞅著那崽子有佛緣!”


  王大蟲畢竟有道行,應該不會看錯。我大概知道了個七七八八,無非是化緣惹出了麻煩,老板娘認定青年是騙子,而小江老板選擇相信青年。


  “出什麽事了?”門簾一掀,歸海和可人也跟了出來。穿金嘴快,嘚啵嘚啵說了一陣,歸海摩挲著下巴頦“哦”了一聲:“化緣?他跟人要錢啦?”


  王大蟲貓性的粘上他,親昵的蹭了蹭他的肩膀:“沒要錢呢!”


  歸海手忙腳亂的把他往外扒拉。


  王大蟲拚死反抗間還不忘氣喘籲籲的補充:“就是管人家、要了一條雞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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