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章 索命
“嘟嘟嘟……”連續三次打蟲子電話都無法接通,我掛斷了手機。殷白兩家的事情砸了,我是一直沒敢和花重梓說的,可這會兒不老實交代不行了。蟲子是正兒八經的出馬羅漢,有真本事,而我至多隻能說是樣樣皆通,樣樣稀鬆,隻不過比他多了雙陰陽眼而已。尋常的一些事情,小打小鬧的我倒是可以幫忙應付一下,眼下出了這麽大的簍子,我是判官鎮不住小鬼,非得請出他這位活閻王不可!
我把唐可人朝門外一推:“哥們兒。得辛苦你走一趟,去城南府花家找花重梓,告訴他殷家的人出事了!叫他馬上到……到哪?”我擰頭急頭白臉的瞪著女人。
“哦!那個……”女人一驚,急忙回道:“五裏路楊家巷子,大槐樹底下第二個門!”
“記住沒?”掰著唐可人的肩膀,見他連連點頭,我從兜裏掏出一卷兒零錢,顧不上細數有多少,一股腦兒的塞給他:“打車去,快著點!”
眼見唐可人跑出巷子,我抄起煙袋鍋子朝裏間揚聲囑咐:“穿金戴銀,看好鋪子!除了花家的人,誰來也不準開門!”
裏間傳來戴銀細細的一聲:“老板放心!”穿金也不情不願哼哼唧唧的應了聲:“知道了!”女人好奇的向裏間瞟了兩眼。我眯了眯眼:“這位大姐,帶路吧?”
“哦,好的好的!”女人慌忙收了視線,急匆匆的轉身出去。我跟在她身後腳不沾地兒的出了門,歸海重溟也跟了上來。
“你跟來做什麽?”我奇怪的打量他。
“無聊,去瞅瞅。”歸海重溟笑嘻嘻的眯細著一雙鴛鴦眼:“再說,就你那肋巴骨兒,嘖!萬一有什麽岔頭,我好賴不濟也能幫你拖一陣子。我是一片好心!哎,你信不信?”
翻了個白眼由他去,我倆跟著女人一徑出了巷子,叫了輛計程車。一路上,司機一個勁的從後視鏡裏打量坐在後排的我和歸海重溟,大概終於忍不住了,他猶疑的問:“你們這是……”
“拍戲!”我麵無表情的回答,司機哦了一聲,一腳油門踩下去:“我說呢,怎麽都打扮的奇形怪狀的!”
約摸七八分鍾的工夫,我們趕到了楊家巷子。
遠遠就看見槐樹下第二個大門口圍著一圈人,像是看熱鬧的,彼此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女人帶著我和歸海重溟趕上前。大概是我道士一般的發型,以及歸海重溟風格雷人的壽衣大褂彰顯出了我倆與眾不同的身份,圍觀群眾自覺的讓出一條路來,時不時還有人伸出手朝歸海重溟指指點點。
我啷當著臉扯著歸海重溟向門裏一推,跟著進來,沉聲吩咐女人:“關門!”
大門咣當一聲重重掩上,隔絕了外頭好事的吃瓜群眾。
剛進巷子的時候,就聽見這裏邊一聲高過一聲的咆哮,伴著呼喊聲、摔砸聲,還有家具碰撞的吱嘎聲,鬧的是震天響,此刻站在院子裏,更是覺得心驚肉跳。
“師父請來了!”女人在身後高聲嚷著,我一馬當先大跨步走進屋,剛進門,一把殺豬刀在尖叫聲中迎麵飛來!我的反應快過思維,回過神時人已扒住門垛避了過去,全然忘記了身後還有人!一個眼錯不見,殺豬刀就直向我身後跟進來的女人劈去!
千鈞一發之際,女人被一拉一拽,大力甩出門去,歸海重溟立在門口迎上刀鋒,就在刀尖馬上要刺破他喉嚨的時候,一隻白生生手穩穩抓住了刀背。
“好大的見麵禮!”歸海重溟握著殺豬刀,彎了彎眼,笑得慈眉善目藹然可親,我心有餘悸,這廝還真有先見之明,得虧他跟了來,不然那女人早就涼了!
始作俑者被幾個男人七手八腳按在地上,用拇指粗細的麻繩捆了個結結實實,為了防止他情緒過激傷到自己,他的嘴裏也被塞進一團麻布。
“大師快救救我兒子!早起還好好的一個人,突然就成了這樣,醫生也來看過了,啥毛病看不出來,隻說是突發性精神分裂,好模樣兒的怎麽就得了精神病!”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擦眼抹淚的迎過來,我點點頭示意他稍安勿躁:“先看看再說。”
扒開青年的眼皮兒,左右眼逐個瞧了瞧,青年雙眼失焦,眼白上滿布血絲。他如同困獸一般掙紮,喉間咯咯作響,時而發出狂躁的嘶吼。
“看出什麽沒有?”歸海攙著被他甩出門的女人進來。女人一瘸一拐,歸海穩穩架住她的一條胳膊。
我目光一凝,心裏莫名覺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來。歸海重溟鬆開手,走到我旁邊蹲下身打了個響指:“洋鬼子看戲,發什麽傻呢?到底怎麽回事兒?”
我回過神搖搖頭,說實話,我並沒看出個子午卯酉來,青年除了靈台暗淡,身上並無煞氣。“不像是被煞打的。”我幾乎開始思考起“突發性精神分裂”成立的可能性。
“總有辦法可以試一試吧?”歸海把兩手揣在袖籠裏:“沒準能歪打正著試出來什麽呢。”
我深以為然,從胸前摸出一張五雷辟邪鎮煞符,喊了嗓子:“拿碗水來!”
很快有人就遞過一碗水來,我把符紙向青年頭上繞了三圈,在水碗上方焚了,灰燼落在碗中,我扯出塞在青年口中的布團,不顧他的掙紮反抗,強硬的把符水給灌了進去。
“嘖嘖嘖!遭罪啊!”歸海咧著嘴唏噓不已。
正等著驗證符水的效應,青年突然一躍而起,我閃躲不及被撞了個人仰馬翻,齜牙咧嘴的爬起來,就看見歸海從身後死死抱住掙了命要撞牆青年,把他從牆邊拖開。屋裏其他人反過勁來,一擁而上圍過去把人按倒在地。青年的父親不知由哪裏拎出一條麻繩,一邊哭著“造了什麽孽”,一邊叫人把兒子手腳捆在一起。
青年被綁的像隻對蝦,依然弓著身子聲嘶力竭的叫罵:“孫巍你這個畜生!我要你不得好死!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我揉著剛才磕在地上的後腦勺,莫名其妙:“孫巍是誰?”
“我兒子啊!”青年的父親老淚縱橫,指著了指地上捆成對蝦一樣的人:“就他,我兒子,孫巍!”
歸海重溟背向眾人,在青年身前矮下身來,驀地睜開紅白鴛鴦眼,一瞬不瞬對上青年失焦的雙目:“你不是孫巍,那你是誰?”
“我是殷寧,索命來了!”被稱作孫巍的青年忽然陰森怪異的笑起來。
“為什麽要找孫巍?”我急忙追問。
然而除了叫囂著要殺人,他再說不出別的話來。
帶我們來的女人窩在牆角裏,不知是嚇的還是怎麽著,突然嗚嗚咽咽的哭起來。她的哭聲很奇特,像篳篥一樣,尖厲時豺笑狐叱,低悲處烏哭狼嚎,聽得人發尖矗立背冒涼氣。
“楠丫頭,別哭了!”不知是誰,大概是聽不下去了,小聲勸道。
哭聲並沒有止住,而地上的孫巍卻像是受了哭聲刺激,突然由狂躁變得驚恐不安起來,拚命挪動身體,語無倫次的一迭聲吵嚷著什麽“別殺我”、“不是我殺的”、“你休想殺了我”、“我沒想殺你”雲雲……
我聽的雲山霧罩蒙頭轉向,竭力試圖與這個神智不清的人溝通:“誰殺了誰?你又是誰?”
孫巍忽然抬頭對上我的眼,露出一個波譎的笑容,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周身拇指粗細的繩索寸寸崩裂,我一驚,心道不好,一把推開身旁的歸海:“護好其他人!”
屋內的人驚呼著向外跑去,歸海死死拽住直奔兒子來的孫父,不顧他的反抗,強行把他拖了出去。
孫巍再次暴起,狠狠扼住我的喉嚨!我被壓在地上,拚命掰扯敲打著他鐵箍一般的大手!然而無濟於事,肺腑間的空氣很快抽離幹淨,血液湧上腦門,連眼前都泛起一片血紅。掙紮間,我扯下別在腰裏的煙杆,摸到煙杆上的機括,一瞬間心念千回百轉,終是沒有觸動機括,隻抄起煙鍋子在青年頭上重重一磕!
孫巍像是沒有痛感一般,力道絲毫沒有鬆懈!我視線逐漸模糊起來,兩耳被尖銳的耳鳴充斥。我不由苦笑,想我花浣初縱橫一世,今天反被一個尚且不知是什麽的邪祟拿捏住了,眼看就要苦逼的交代在這裏,還真他媽的不甘心啊!
意識朦朧中,我恍惚像聽見天邊傳來一聲喝令。
“弟馬今朝請家內,煩請仙家展威靈,煩請常將軍速臨我壇,急急如律令!”
九死一生之際我居然還能挪動出腦細胞不著邊際的扒瞎:莫不是把我老仙掐出來了,這是在隔空喊話傳我出馬口訣?
一道白光閃過,孫巍忽然悶哼一聲,整個人驟然飛了出去,直摔到牆邊!
空氣頓時充盈胸腔肺腑,我劫後餘生,劇烈的咳著,嗓子火辣辣的疼。淚眼朦朧中,一人逆著光,神佛降世般從門外走進來。我心頭一酸:小時候曾幻想過無數次最燒包的出場方式,今天終於實現了,可主角不是我。
花重梓不緊不慢的走到我麵前,居高臨下的睨著我,半天才嗤了一聲:“嘁!出息!”
我灰頭土臉的爬起來,眼錯不見蟲子背後又閃出一條人影來,身量頎長,青藍中褂,正是趙空崖。我愕然的瞪大雙眼,啞著嗓子問:“你倆怎麽走到一塊兒了?”
沒人理會我,趙空崖徑直走到孫巍身前,掏出一張符籙語速飛快的持誦:“……神師殺伐,不避豪強,先殺惡鬼,後斬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當?急急如律令!”他絮叨完,符籙輕輕向孫巍天靈一拍,孫巍一聲沒吭就軟在地上。
趙空崖掐著孫巍下頜看了半天,似有所察覺,冷聲詰問:“你給他喝的什麽符水?哪裏學來的旁門左道!”
我用的是你們道家牛鼻子畫的符!正要同他理論,孫父一陣風似的卷進來,看見兒子倒在牆邊,哭著奔了過去。
歸海在他身後抱著胳膊齜牙咧嘴的追進來:“你這老頭怎麽還咬人!”轉眼看見趙空崖,他立馬扯出一個賤兮兮笑容來:“呦,小道士,咱們又見麵了!”
趙空崖瞥了他一眼,沒作聲。歸海又彎了彎眉毛下的兩把小羽扇,目光投向蟲子:“這位是?”
“花重梓,我侄子。叫他蟲子就行。”我幹巴巴的介紹:“這是歸海重溟,暫時……暫時借住我那。”
蟲子沒搭言,隻斜了我一眼:“你搞什麽名堂?事情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一攤手,向趙空崖的方向努了努嘴:“問他,別問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