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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七章 破棺

  由於即將拆遷,地上的磚被掀走賤賣,院子給挖的七高八低坑坑坎坎,因此棺材四角都用高矮不一的木塊墊平。我這一撞,木塊接二連三的從棺底滑脫,棺沒了支撐,猛的一仄,驟然失去平衡。我目眩神暈,使勁晃了晃腦袋,昏天黑地中勉強恢複了一絲清明,竭力挓挲著兩手去夠棺材。


  然而救過不暇,徒勞無功,棺材轟然側翻在地,棺蓋順勢摔了出去,遺像也不知落在什麽地方。


  白母剛被青年掙脫了手,正坐在地上撒潑,棺蓋擦著她的鼻尖直砸下來,一聲巨響,頓時塵頭大起。白母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癱在地,麵無人色,喪膽遊魂的直勾勾盯著翻在地上的棺材。煙塵鬥亂間,一身紅衣的殷寧從棺材裏摔出,風掀起紅蓋頭的一角,露出血肉模糊的下頜。白母魂飛膽裂地踢蹬著雙腿試圖挪動身軀,未及她挪開,殷寧冰冷、僵直,帶著的氣息的屍體已將她死死壓服在地。風動間,大紅蓋頭好像有神牽鬼引,揚起又飄落,把殷寧連同白母一並兜頭蓋臉的罩在其中。


  淒厲的慘叫頃刻劃破夜空,白母瘋了似的掙紮,好像一隻癲狂的獸,在死人身下掙命。


  白母手腳並用的爬了起來,屍體被她推在一邊。死去的殷寧靜靜躺在塵埃中,鮮紅的嫁妝沾染了塵土,如同花瓣委地,哀豔又淒怨。殷寧是跳樓死的,死狀並不好看,甚至可以說是相當慘烈,所以在入殮時特意加了一方蓋頭遮一遮。而現在,蓋頭因白母的動作滑落些許,露出半張血流肉爛的臉來。


  白母神情狂亂,剛剛就是這張可怖的臉,驟然出現在她眼前!一方蓋頭的空間將恐懼無限放大,她覺得那腐爛的血肉似乎要落在她臉上,連呼吸間都是腐臭的味道!白母連滾帶爬躲進牆角,眼裏已沒有焦距,頭埋在臂彎裏,瑟縮成一團,嘴裏翻來覆去念著:“別過來!求求你別過來!”


  眾人終於從驚恐中緩過神來。


  殷家人率先趕過來,幾個男人忙著扶正棺材,女人們大概是想替整理死者衣飾,可看見蓋頭下那半張血肉模糊的臉,半天也沒一個人敢靠前。殷母伸著兩手,顫巍巍的朝女兒的屍體踉蹌幾步,身子一矮,徑直昏了過去。殷父眼疾手快急忙攬住她,嘶聲喊著她的名字,雙眼赤紅的去掐她的人中。矮胖青年額頭青筋暴起,推開擋在身前的人就要去夠屍體。在他即將碰到屍體的一瞬,趙空崖一個閃身,人已攔在他麵前:“別動!屍體又異!”青年緊攥雙拳,橫眉切齒目眥欲裂,惡狠狠的瞪著他,終究沒再動作。


  那廂,白家已亂哄哄鬧成一團。白母尋死覓活,蓬頭撒野的直向牆上亂撞,四五個男人連攔帶阻都沒薅住,硬是被她一頭碰在牆上,碰起一層油皮。白老子六神無主,直嚷著叫先把人捆起來。


  趙空崖眼見這場不虞之變,眉峰緊蹙,視線在地上的屍體與白母之間幾番逡巡,拈指掐算一回,麵沉如水。


  歸海重溟趁機架起還軟在地上七葷八素的我。我一使勁五髒六腑都抽著似的疼,勉強借著歸海重溟的力道搖搖晃晃直起身。院子裏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兩個家庭,昏的昏,瘋的瘋,死的死,散的散。我心中突然沒來由的覺得一陣可笑,掀天蹈海的鬧了這一場,死去的人不能活過來,活著的人卻兩敗俱傷,有什麽意思呢?


  口隨心動,我盯著趙空崖輕笑:“感覺爽麽?”


  “什麽?”趙空崖陰著臉,眉峰高高挑起。


  “事情砸了,滿意了麽?出家人,替人出頭,為的是消災解難。你呢?單憑白家人攛掇,連個青紅皂白都不問就來蹚這趟渾水!現在好了,嘚瑟啊,你繼續嘚瑟啊!”睨著他,我笑之以鼻“你不是想掰扯個道理出來麽,成!我告訴你,我花浣初從沒幹過一件缺德事!這件事我現在懶得跟你解釋,但我今天把話撂這,就是吃官司,爺爺我也絕不打怵!”


  趙空崖神色愈發難看起來,歸海重溟暗中在我臂上重重的掐了一把:“現在不是跟他講道理的時候,趕緊想辦法收場!”


  斜了牛鼻子一眼,我推開歸海重溟:“哥們,你既然攥弄過藥多少也明白些,煩你去看看那倆人。”我對著殷母的方向揚揚下巴,朝歸海重溟示意,順帶著捎了眼瘋癲的白母。


  “放心”歸海重溟了然的點點頭,向著殷家一圈人走去。


  我獨自掙歪著朝殷寧的屍體挨過去,趙空崖扛著白祈文的屍體,也無聲無息的跟了過來。


  我捂著胸口怒視他:“怎麽著?搶人還想搶雙不成?”


  趙空崖冷冷??了我一眼,從懷中摸出一張符籙,上麵繪著一些我從沒見過的符文。他把符籙扔給我:“別現眼了,這女煞怨氣極重,你應付不來。”


  我不想聽到他這種類似於“你不是對手”“你應付不來”的論調。但這符籙委實有些精妙,我權當是他的賠罪,毫不客氣的接過符籙塞進衣兜,嘴上卻分毫不讓,直接懟了回去:“你心盲眼瞎,交給你我不放心。”


  趙空崖臭著一張娃娃臉,沒理會我,把扛著的那具屍體放回棺材裏,徑自踅身回來查驗地上這一具。


  雖然嘴上和他打機鋒,但我也看出來,這道士過分耿直,自視甚高,腦子又是一根筋,說白了就是剛愎自用,這才被白家尋摸來當出頭鳥。不過,就他剛才的舉動來看,除了人刻板了一點,性格古怪了一點,脾氣臭了一點,倒是沒什麽壞心。此刻胸口疼得我隻想抱著胸口痛痛快快哼唧兩嗓子,巴不得有人替我料理了,既然他願意大包大攬,那我也樂得清閑。


  趙空崖凝目片刻,先是絮絮念了一段大概是護身咒,緊接著不知從哪裏摸出來一串五帝錢,合在掌心裏持誦一番,各放一枚在屍體頭部和四肢,隨即兩手結印,低聲念著:“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為男為女,自身承當。富貴貧賤,由汝自召。敕就等眾,急急超生……”我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懵頭轉向:又不是鎮太歲,使五帝錢是什麽路數?化煞也不是這麽化的啊!我一腦門子的問號,卻不好打斷他。


  趙空崖嘰裏呱啦的念完一段咒文,將銅錢扔在棺中四角,一枚定在棺底正中,這才抱起殷寧的屍體放在棺中。做完這些,他四下看了看,冷鋒一般的視線釘在就近的矮胖青年身上,吐出冷冰冰的兩個字:“蓋棺!”


  青年片刻猶豫,到底還是順從的抬起地上的棺蓋,覆在棺身上。


  趙空崖又掏出了一張符籙,細看之下,這張符籙與他方才給我的那張如出一轍。趙空崖將這張符籙拍在棺蓋上,神情凝重的囑咐青年“明天一早,立刻送去殯儀館火化。”


  青年窺著他的神色,愣愣磕磕的點著頭。趙空崖隨即踅身向院門走去,頗有些“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味道。


  “哎,你等會!”我趕在趙空崖跑路之前叫住他。他一臉不耐的回頭:“怎麽?”


  我挨近過去,打量他的神色,試探著問:“剛才的那套法子,是你們全真的秘術?”


  趙空崖眉峰幾不可察的一跳:“無可奉告!”


  敏銳的捕捉到他的情緒波動,我故作高深,拿話詐他:“就算我是個半吊子,好賴不濟多多少少還都明白些,銅錢鎮鬼,你跟我鬧呢?”


  趙空崖轉身對上我的眼睛,恍惚間某一瞬我仿佛從他臉上看到邪肆的笑意,半晌才聽見他壓的極低聲音:“不錯,做個樣子罷了,根本壓服不住煞氣!你想不想知道我們倆究竟誰對誰錯?今晚就見分曉!”


  我瞪眼咋舌,半天才找回意識:“你是人格分裂了還是衝撞了什麽玩意?人命關天你當兒戲呢?”


  趙空崖神色冷肅,仿佛剛才的那一笑隻是我的幻覺:“這點分寸我還是有的!”


  “你動真格的?”一時忘記胸腔內的痛苦,我厲聲拒絕:“不管誰是誰非,我絕對不會拿旁人的性命做賭注!”


  “由不得你!到底誰才是心盲眼瞎的那個,今晚就拭目以待!”


  我目瞪口呆,這牛鼻子居然如此記仇!


  趙空崖沒身向著院門走去,白父發覺他要離開,追在他身後一迭聲的喊著“道長”。


  趙空崖再次止步,卻沒回頭。白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搬靠近前去,六神無主的哀求:“道長,求求你快去看看我老婆吧!是衝著了還是嚇著了,怎麽好端端的人突然就瘋魔了……”


  趙空崖立在那裏,像是對白父,又像是在對我說:“是她的罪業,她就得生受,不是她的罪業,她必得超生。求我,不如自求多福!”


  他不再理會白父,徑直走出院門外。院門即將重新掩上的一瞬間,他微微側首,露出意味深長的半個側顏:“拭目以待,後會有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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