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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章 詐屍

  說良心話,活了好些個年頭,沒少造孽,但刨墳還是頭一遭,兩手空空就來了,連個稱手的家把什都沒帶,忒沒經驗。


  指使唐可人從外套口袋裏翻出個細長的香盒,看他在土包前立好三炷香,我若有所思的摩挲著下巴頦,朝擰著脖子等待下一步指示的可人兒眨巴眨巴眼“要不,你再炸一回?”


  “早說了,不是我……”唐可人急頭白臉的分辯。


  “知道了知道了!”連敷衍帶搪塞的打斷他,我並不覺得唐可人這樣一個楞頭呆腦的人會說謊,可畢竟水鬼也不會自己原地爆炸。但不管是不是唐可人,炸墳都是個餿主意,一個爆破就能崩了雪芽潭直接超拔水鬼,再搞上一回,神仙坎沒準要多個葫蘆坑。


  沒有太多工夫磨煩了,剛才鬧出的動靜不小,耽擱太久沒準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麻利的從倒伏在地的樹叢裏拖出兩顆粗細相當的小樹,我揮舞著大煙槍砍掉枝葉,一頭削的溜尖,順手扔給唐可人“整吧。”


  唐可人抱著大木楔退了兩步,有些茫然“整啥?”


  我腦仁兒突突直跳,指了指墳包“整啥?挖啊!”


  “挖、挖墳?”唐可人小臉煞白,戰戰兢兢的表示抗拒“刨墳掘墓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我挑釁的揚了揚眉“怕了?”


  唐可人把脖子一梗,抓著木楔的手指節有些青白“這、這我可不幹!”


  “怎麽著?”我冷笑“這節骨眼上給老子整三貞九烈那套?不幹?成,沒人逼你,咱們這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唐可人猶豫片刻,扔掉木楔沒身就走,我漫不經心的端詳著手裏快要完工的另一根木頭,懶洋洋的在他身後招呼“衣服留下。”


  “你!”唐可人驀然踅身,雙手緊緊捂住領口,兩隻眼睛似乎能噴出火來。


  我露出個壞嘎嘎的笑來“別介別介!五十不到的攤兒貨,扯壞了你可賠不起!”


  可人兒羞憤欲絕,涔然欲泣,小白牙緊緊咬住下唇,屈辱且憎惡。我優哉遊哉欣賞了一陣,垂著眼皮,繼續削木頭“走?嗬!盜竊屍體,這可是犯法的事,我如果死咬一口,你覺得你能摘幹淨?老子掘墳你都不攔著,還真以為天打雷劈跑得了你?”


  唐可人白著臉,撿起被他扔在地上的木楔往身前一橫“大不了……”


  “想唱哪出啊?”掀了掀眼皮,我緩緩轉動手中的木頭,隨著刀起刀落從牙縫往外甩詞兒“同歸於盡?魚死網破?要不玉石俱焚?或者兩敗俱傷?”


  唐可人眼睛都紅了,拖著哭腔開始罵人“騙子!小生今天就是餓死凍死在這裏,也絕不跟你同流合汙!你個臭不要臉的!”


  我一腦門子黑線,被個大老爺們兒罵臭不要臉,不爽中還有那麽點膈應。


  “嚷什麽嚷!”揉了揉眉心,收了刃,煙袋鍋子耍了個花兒搥在後襟裏。我繞著墳包轉了一圈,相中個好下手的位置,掂了掂手裏才削好的木楔,一使勁楔進土裏“刨墳,可是墳裏這位的主意!”


  “要點臉成嗎?”可人兒雖然底氣不足,態度卻異常堅/挺,寧折不彎。


  再一次把木楔重重戳進土裏,叉腰杵著那根木頭,我吐出口悶氣,瞥了他一眼“犯不著騙你,可著你說的,天打雷劈的事兒,要不是墳主人的意思,我吃飽了撐的撂這荒山野地來扒墳?”


  唐可人仍舊是一副油鹽不進的德性,打量的我直冒火。思忖片刻,我決跟他過些底子。


  “咱們鎮上搞醫療器材發跡的那個白家,知道吧?”我朝腳邊一指“這裏頭,就是白家少爺白祈文。”


  唐可人怔怔的啊了一聲,叫人聽不出是疑問還是個語氣助詞。


  我沒理會他,拍掉手上的木屑,繼續扒墳“白祈文前些日子車禍橫死,你應該也聽說了。他有個相好的,見了最後一麵。”


  唐可人又是啊的一聲,似乎受驚不小。


  “不過,白家老子那塊滾刀肉!”我哼了哼“一口咬定是女方命硬克死了他兒子,真是個勁兒!”


  “那女的呢?”唐可人猶疑著問“她怎麽樣?”


  我頓了頓“死了,受不了男友去世和白家老子給她的雙重刺激,跳了樓。”


  唐可人張了張嘴,卻沒發出什麽聲響。


  “留了封遺書,大概意思,是想死後和白祈文並骨同穴。”我立了片刻,笑了笑,揚起一片沙土“你看,是不是很可笑?死去的人因為執念,極天爬地的不肯與人間斬斷羈絆。活著的人卻因為執念,輕而易舉的就辜負了人間。”


  唐可人訥訥無言,咬著唇輕手躡腳蹭到墳頭,攥著木楔笨拙的掘起土來,許久才小聲的問“他為什麽會埋在這裏?”


  我詫異的看他動作,惡趣味的笑笑“白家和殷家——就女方家裏,碰巧都請我侄子做陰陽生。這事兒他門清,他一句話的事兒,說是橫死之人要做足七天法事超度,就叫白家沒辦法把人火化。至於為什麽埋這,其實是白家的主意。”


  唐可人表示費解“這怎麽說?”


  “還不是為防著殷家。”口幹舌燥的跟這憨貨解釋半天,嘴皮子就沒歇過。我有些煩躁“就這麽回事,人是我侄子扯順風旗勸白家埋這的。白家以為一般人都不會來這裏,隻需等法事做完塵歸塵土歸土,介時再把棺材遷回祖塋。其實白家人輕易也不敢來神仙坎,所以隻有埋在這裏我們才有機會暗度陳倉,懂?”


  唐可人似乎還想說什麽,我掀了掀眼皮兒,不耐煩繼續慣著他“再多說一句,衣服還我!”可人兒撇了撇嘴,嘟囔了句“明明看著年紀不大,輩分倒還不小”便縮著腦袋蔫嗒嗒的刨土。


  土很鬆,像是才被翻過一樣,並不難挖,一會功夫就挖開了墳包。正當我疑心這墳是不是被人扒過了的時候,木楔遇到了阻隔,我使了個寸勁,木楔重重杵在一塊堅硬的隔板上,發出沉悶而空洞的聲響。


  “是棺材!”唐可人半是激動半是膽怯,嘰嘰咕咕的念著些叫人聽不分明的什麽玩意。我撥開那處泥土,果不其然,棺材黑黝黝的一角從濕潤的泥土裏顯露出來。


  我和唐可人又加緊掘了十幾楔,棺材總算見了天日。黝黑氣派的一具棺木,隻是棺蓋一角似乎被墊高了一些。這棺材板怎麽還瓢了?我突然覺得有些奇怪,但也說不上哪裏不對勁,心不在焉的哼唧著“你不須隨風遊飄,我酹清酒把孤魂吊”,木楔輕輕撥弄,把棺材四周的泥土清理幹淨。


  “別唱了,怪滲人的!”唐可人抱著木楔,那架勢仿佛像是抱著一把巨型大狙,他一瞬不瞬的盯著棺材,緊張兮兮的問“開棺?”


  那廂話音剛落,我一個手滑,木楔徑直出溜進墳坑裏,“咚”的一聲杵在棺蓋上,棺蓋被這一撞,順勢向一旁挪移開去,露出道不小的間隙!


  我和唐可人目瞪口呆。


  難怪一直覺得哪裏不對勁,這棺蓋竟是沒有釘死的,隻虛架在棺身上,並不契合。


  “這、這……”唐可人指著棺材語無倫次。


  “這什麽這!別瞎指!”我奪過他手裏的木楔,用力把棺蓋一掀,愣住。


  “怎麽了?”唐可人握著那隻指過棺材的手指頭探了探腦袋,也愣了。


  棺材裏躺著個身量頗高的男人,二十六七的年紀,麵皮像用刮牆的大白抹過,一頭半長不短的白發被黑色漁夫帽牢牢壓住,連眉毛與睫毛都是白茸茸的,像簇在一起的細小的冰碴,隱藏在帽簷下的暗影裏,這分明是個白化病人。這哥們眉眼線條看上去極柔和,緊緊閉著,一張似笑非笑彎月口微抿。身上裹著一身黑緞子壽衣,不倫不類的搭著條肥大的黑棉布褲子,腳上套著雙半新不舊髒兮兮的灑鞋。皮相與身量倒還都挺不錯,這要是個活的,放外頭準能把好些個小姑娘迷的五迷三道的。


  “這、這是白祈文?”唐可人驚疑不定的問:“他有白化病?”


  “按道理說,是他沒跑。”我摩挲著下巴頦尋思“可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唐可人抖抖索索的小聲嘀咕“車禍橫死?這也不像啊!”


  可人兒說的不錯,先不說屍體也忒幹淨齊整了些,單說這身不著調的入殮行頭就夠出格。我皺著眉,往前湊了湊。


  “哎!你幹嘛?”可人兒驚惶不安的顫著嗓音兒小聲阻攔。


  “看看。”我招招手“別光站著,搭把手,把人抬出來先!”


  “不……”唐可人才要拒絕,我眼睛一眯“衣服!”


  唐可人哭唧唧的跟過來。


  甫一靠近棺材,生生被衝天酒氣熏了個仰倒,我奇道“謔!這是酒駕了?”


  唐可人麵色古怪,冷不丁扒著身旁一棵樹幹嘔起來。


  “什麽毛病?你潔癖啊!”我捂著鼻子急吼吼的退開,唐可人嘔了半天才緩過勁來,極度虛弱的掩著心口喘籲籲:“小生想起了先師醃的醉螃蟹……”


  這尤物的腦洞但凡能往心上長兩個,也不至於混到無家可歸的地步,我懶的搭理他,轉過頭細細研究棺材裏的人。按說這個季節,又埋了這些日子,屍體雖然不至於爛透,至少也得是巨人觀的程度,可這人咋就跟睡著了一樣?好奇的伸出蓄著長指甲的小指,朝屍體白到反光的臉上搥了搥。


  “哎!你怎麽……”唐可人唬了一跳,一把扯住我的胳膊。


  “別一驚一乍的!”雖然犯嘀咕,我還是非常鎮靜的回身把可人兒從我身上扒拉開:“青天白日的,還能詐屍咋的……”


  “呃……”話音未落,身後驟然響起一聲呻吟,我發誓,我隻在喪屍片裏聽過類似聲音。我和唐可人僵住,齊楞楞的回頭。那棺材裏驀地伸出一隻慘白瘦削的手,死死扣住棺材邊緣,緊接著,棺中那人僵直的坐了起來。


  我頭皮一炸,正要去摸煙袋鍋子,耳邊嗡的一聲,激蕩起唐可人銀瓶乍破水漿迸一般的環繞立體聲慘嚎:“詐、詐、詐屍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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