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雨夜 現實題材
都秋是收獲的季節,可是那一年的秋,整日陰霾密布,灰蒙蒙的一片。
雨,淅淅瀝瀝的下了一個多月,仍沒有停的意思。鄉親們都老遇到傷心事了,淚水滴個沒完沒了,怕是要等到心情好了才能見晴。
地裏,棉桃黴爛了,裂開皮的玉米已經變黑,辣椒落了一地,紅紅的一層。成熟的莊稼打了水漂,大家夥心裏難受,時不時仰頭望,不斷地搖頭歎氣。
然而再心疼也無奈,隻能各自回家躺著,任由思緒信馬由韁。
村支書李正義翻了翻睡麻的身體,揉了一下惺忪的雙眼,這才想起好多都沒去看王大娘,不知她老人家怎麽樣了。他一邊穿衣下床,一邊喊妻子取傘。
“快黑了,雨又大,你出去幹嘛?”
妻子望著外麵的,不高興的嘟囔著。
李正義瞅了一眼牆上的掛鍾,還不到六點鍾,他拿過雨傘向門外走去。王大娘住的偏僻,房子又破舊,好幾處都漏雨。李正義在泥水裏艱難地走著,大約二十分鍾後,總算到地方了。見門虛掩著,他伸手推開。
“大娘,大娘”的喊了兩聲,沒有人答應,隻有“叮咚”的滴水聲。屋裏黑洞洞的什麽都看不清,李正義在牆上摸索許久都沒找到燈繩。驀的一下,他想起王大娘從不用燈。沒辦法,他隻得打開窗戶,才透進一些昏暗的亮光。
借著光向床上看去,李正義看見一個塑料盆,房上漏下的雨水掉在盆裏,濺起的水花,被褥全濕透了。他預感到不好,忙跑到門外喊了幾聲,還是沒人答應。
下著這麽大的雨,一個盲人老太太能去哪裏?李正義越想越不對,他忙跑到村民組長家詢問:“看見王大娘沒有?”
“沒看見。”
“王大娘不見了,快叫人去村子找找。”
王大娘不見了,人們奔走相告。直到這時,麻木的莊稼人才想起孤苦伶仃的王大娘,感到內疚,良心受到責備,隻有趕快找到她,才是唯一的彌補。
“王大娘,王大娘……”
男女老少的呼喚聲連成一片,手電筒的光柱一閃一閃,在茫茫雨夜裏顯得格外刺眼。
王大娘是個苦命人,人生的倒黴事都叫她攤上了。五歲那年,她的老家遭了水災,顆粒無收。為了活命,他父親用扁擔挑著她和姐姐,母親抱著弟弟,一路逃難來到了這裏。
那年月,窮人不管走到哪裏,日子都像黃連一樣苦。看著瘦的皮包骨頭的三個孩子,父母含著眼淚把她送給了一戶姓陳的老漢。陳家也是貧苦人家,沒有一分地,住在村頭的兩間草棚內。
陳老漢的老伴給人織織紡紡,陳老漢和兒子大柱長年扛活掙點錢,勉強可以糊口。大柱已經二十多了,因為家裏窮還沒娶媳婦,王大娘就成了陳家的童養媳。十六歲那年,她和大柱圓了房。
大柱雖然大她二十歲,但也知冷知熱,陳老漢和老伴也疼愛兒媳,日子雖苦倒也和氣。十九歲時,王大娘有了兒子虎娃,一家人愛若掌上明珠。後來,他們又在草灘開了一畝多地,種了五穀雜糧,生活慢慢有了轉機。
就在這時,王大娘的婆婆得了癆病,無錢醫治去世了。陳老漢給人扛活積勞成疾,不久也撒手人寰。為了埋葬父母,大柱向財主石百利借了二十塊大洋的高利貸。因為還不起錢,大柱隻好給石百利當長工。
三年下來,大柱累得腰彎背駝,又染上重病,一命嗚呼。王大娘孤兒寡母,才用一張草席卷了丈夫枯瘦的屍體,石百利就迫不及待的上門討債,將草灘上的一畝薄地搶了去。
王大娘傷心欲絕,幾次都想尋死,可為了孩子,她咬牙活了下來。王大娘帶著虎娃沿街乞討,熬過了十年饑寒交迫的歲月。解放後,王大娘終於扔掉了乞討棍,並分到了三畝地,虎娃也長大成人。
虎娃像他父親,既能吃苦耐勞,還是料理莊稼的好手。看著孝順懂事的兒子,王大娘心滿意足,早早給他娶了媳婦。婚後第二年,王大娘就有了大胖孫子,取名盼盼。
抗美援朝時期,虎娃參軍去了前線,一年後,他犧牲在朝國戰場上。得知消息,王大娘痛哭一場,她勸慰媳婦要挺住,盼盼還。擦幹眼淚,王大娘用烈士撫恤金翻修了房子,以一個女人瘦弱的肩膀挑起了這個家。
大煉鋼鐵那陣,王大娘組織婦女撈鐵沙,根本顧不上家。媳婦也忙前忙後的參加勞動,幼的盼盼隻能自己去學校。一放學,盼盼沒帶鑰匙進不了門,他跑到河邊找媽媽,誰料失足落水淹死了。
突如其來的不幸,猶如睛空霹靂,震得王大娘當即倒地。在場眾人見狀,慌得又是掐人中又是晃胳膊,折騰了大半,王大娘總算醒了過來。
她哭喊著叫孫子的乳名,肝腸寸斷的樣子讓觀者紛紛落淚。盼盼是陳家的獨苗,他的死對王大娘的打擊很大,沒見功夫就憔悴不堪,整個人都蒼老了許多。
兒子和孫子雖然都不在了,但媳婦還年輕,王大娘不想也不願意耽誤她,她勸媳婦改嫁。看著年邁的婆婆,媳婦不忍心離開,但想到日後的慘淡光景,她最終還是走了。
媳婦走後,就剩王大娘孑然一身,她開始了孤苦伶仃的生活。畢竟是苦水中泡大的人,王大娘並沒覺得日子艱難,就是話越來越少,再也不見往日的笑容。
王大娘喜歡孩子,她把村裏的孩子都當成自己的孫子。隻要逢年過節,她就用補助金給孩子們買糖吃。瞅著那一張張甜甜的笑臉,她也覺得開心,隻是寂靜的夜裏,她依然會悄悄流淚。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王大娘的歲數越來越大了。為了她的身體考慮,村長和隊長都讓她在家休息,可她卻不高興的:“我年紀雖然大了,但身子骨還硬朗,就算幹不了重活,還能幹些輕活。
王大娘言出必行,不是幫隊上曬棉花,就是看場院,總之閑不住。
都年齡不饒人,王大娘畢竟八十多歲了,手腳都不利索。一晚上,她起來喝水,卻不慎摔倒在地。因為身邊沒人,王大娘又無法起來,她隻能趴在冰冷的地上。
直到第二中午,有人聽見斷斷續續的呼救聲,才發現了氣息奄奄的王大娘。那一次,是李正義將她背著送去了醫院。坐在病床前,看著那張飽經風霜的臉,李正義很難過。
他拉著王大娘枯瘦如柴的手,輕聲安慰道:“大娘,都是我的錯,沒有照顧好您。以後您不管有啥事就跟我,我一定幫您解決。”聽著李正義暖心的話,王大娘流著淚點了點頭。
打那以後,李正義時常去看望王大娘,照顧她的飲食起居。李正義的真誠讓王大娘很感動,可惜,他終究不是她的虎娃和盼盼……
暴風驟雨的夜晚,玉米葉被吹打的“嘩嘩”作響,襯的鄉親們的呼喚聲疲憊而微弱。
“快看,王大娘的拐杖!”
雨幕之中,不知誰喊了一句。
“這還有一隻鞋。”
緊接著,又響起了一個驚喜的聲音。
“王大娘,王大娘……”
人們齊聲呼喚,卻始終不見回聲。空曠的河麵,白浪翻滾,隻
聽到咆哮的濤聲。有人忍不住埋怨王大娘,黑半夜跑出來幹啥。話雖如此,但大家心裏都清楚,不管白黑夜,在王大娘眼裏都一樣。
也許雨夜總讓人心生感慨,鄉親們的議論逐漸多了起來。有青紗帳裏有狼,王大娘怕是讓狼傷了;有老見王大娘可憐,所以接她享福去了,也不用受罪了……
鄉親們的議論讓李正義更加難受,他心裏清楚得很,出了王大娘的家門,隻有這一條路通到河邊,她還能去哪裏呢?
想到這,李正義抬頭望向夜空,雨水落了他一臉,他瞬間清醒了許多。
看了看波浪翻滾的河麵,李正義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心情沉重地道:“走吧,黑了。”
話音剛落,他迅速轉身,一滴淚水恰好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