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白鹿 第二十章 棋
雕琢打磨,過程其實是枯燥的。
金子的紋路並不像木料一樣有規律,雖是已經開了缺口,卻還是需要修整。金屑飄散,每一縷都是價值不菲。但阿祖目光平靜,隻是依舊專注。
想來雕了也有許久,想是已經過了兩個時辰了。這地下室不見天日,阿祖也不知道時間。隻是聽得那暗門開了的聲音,才是停了手。
進來的卻不是文王,而是那個瘦弱的身影——蘭芳。
蘭芳隻是端著餐盤,裏麵裝了些精致的飯食,緩緩走來,卻是說道“大人,該用膳了。”
若非這聲音,阿祖卻覺得自己像是被關押在天牢裏的囚犯,有些想笑。
隻是聞了那餐盤之中的飯食,本來早上也沒有吃上多少東西,腹中便是饑餓,發出咕咕的聲音,有些丟臉。
那蘭芳聽得這聲音,竟是像個女孩子一般,嗬嗬地笑起來了。
阿祖不以為然,隻是拿過飯食,便是坐在地上吃了起來。想了想,又嘟噥道“蘭芳啊,你說說你,為什麽取個像女孩子一樣的名字……”
蘭芳靦腆,說話的聲音也是如同女子一般,有些中性“大人,我覺得我這名字也不算女孩子家……”
“就算是個男孩子的名字,你也生的太細皮嫩肉了,像個女人一樣……”阿祖嘴裏含糊。“男人就得有男人的樣子,不然怎麽叫大丈夫呢……”
蘭芳看阿祖才不過九歲大小,倒是裝模作樣地開始教訓他了,也有些滑稽,卻是不敢反駁。
“誒,文王為什麽要你做侍從?”
阿祖看了他這番模樣,更是好奇。
蘭芳聽了文王的名字,眼中流露出敬畏,卻是搖搖頭,隻是小聲說“我也不知道,十年前我還是一個流浪街頭的小乞丐,是文王收留了我,之後我便一直是他的侍從了”
阿祖撇了撇嘴,心裏卻是合計了一番。這文王莫不是大發善心,那可真是奇了怪了。
隻是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飯,便是靠了在那金塊之上休息。蘭芳看了阿祖閉目養神的模樣,也隻是覺得這位小大人還真是有些性情,隻是端了餐盤便走了。
“大人定要休息好,卻莫要耽擱了雕龍椅的事情……”
待得蘭芳的腳步聲遠遠而去,聽不真切了,阿祖才睜開眼睛。
這個蘭芳的性格懦弱好像不是裝出來的……隻是其中疑點確實不少……
文王心性謹慎,按道理來說雕龍椅這件事某種程度上應是他的把柄才對,更應該保密。既然連朱櫻都不知道,那為何這區區一個小廝能夠介入?
若是要解釋,便是蘭芳是文王的心腹,或是絕對置信之人……否則,以文王的性格,這小廝斷然會被軟禁甚至除去……
現在看來,心腹這說法卻是說不通的。至少他目前沒有看到蘭芳有什麽能力,性格也比較軟弱……
當然,也不排除蘭芳其實是用來監視他的人,隱藏極深……那阿祖也無話可說了。
那若是置信之人,文王又是為何會對一個撿來的乞丐推心置腹?
目前還有許多解釋不通的地方,而且他在蘭芳眼中看到了對文王深深的敬畏,卻不是單純的尊重……
那便是文王在他麵前展示了什麽手段了,否則蘭芳不會無憑無據地感到畏懼。
阿祖隻覺得自己的推測能力比之前高上了許多,好似思維更加靈敏了……這一切,卻是他開始修煉之後才察覺的。
看來那修煉遠不止強健體魄這麽簡單……
……
鳳字樓。
文王今日難得地來樓中用膳,諸位大廚自是拿出了十成的功力的,連上菜的速度也比平時快上不少。
文王孤身一人坐了那八仙桌的主位,不見那李破天的身影。纖細的手指取了裝著瓊漿的金樽,卻是緩緩輕飲,隻是小酌。
便是貌似潘安,風流倜儻,不知要讓多少小姑娘神魂顛倒,這樣一個人,卻是權傾朝野的文王……
身邊沒有侍從,文王隻是自己喝酒吃菜,麵無神色,不知在思索些什麽。
卻是那蘭芳進來了,隻是稟報“王爺,那徐大人已是用完膳了……”
文王眼眸低沉,不知是何表情,隻是低聲“嗯……不錯……”
卻是遞過了手中酒杯到蘭芳麵前,說道“賞你的。”
蘭芳心頭一震,懼怕之意橫生,卻又不敢流露在臉上,隻是囁喏著說了聲“是”,便是忍著酒的烈性,將那杯中剩下的酒全部喝完了。
他才十六歲,本就不是喝酒的年紀,也沒怎麽接觸過酒,自然不勝酒力,不過一會兒,他那白嫩的臉蛋便是紅了,隻是強忍著醉意還要感謝賞賜“謝王爺。”
“嗯,我還有要事,你退下吧,待得晚上你再去接那小兒出來。”文王似是滿意,聲音溫和了一些。
蘭芳如獲大赦,便是畢恭畢敬地退下,文王的威勢實在太甚了。
看了小廝出去,文王隻是又親手為自己斟了一杯酒,緩緩酌飲。他吃的不緊不慢,卻好像是在等著什麽人。
許久,門口卻是進來一個倩影,正是他的女兒,文王府郡主——朱櫻。
朱櫻進門,卻不像是平常那麽活潑,變了嚴肅的模樣,隻是坐在文王對麵,溫婉地叫了聲“爹,我來了。”
文王眉頭一挑,卻是教訓道“說了多少次了,在這長林之中,要叫我父王。”
朱櫻有些不滿“叫爹和叫父王不是一樣麽……”
“不一樣……你可是堂堂郡主,怎麽可以如此刁蠻任性?我還以為你請願去招人,是變了性子,沒想到還是這番模樣。”
朱櫻心裏有些不高興,卻也是不敢說。這是皇室家教,也是大明禮儀。在生人麵前要有上位者的威嚴,而在客人麵前要彬彬有禮,就算是在最好的朋友麵前,也要保持良好的形象。
可是她深居宮中,又是如何有最好的朋友呢……直到昨日遇了阿祖,她才覺得自己似是本心釋放了,竟是有些無話不談的意味,確實好像是破了禮儀的規矩。
這該死的郡主身份,給她帶來的卻是煩惱……
“知道了,父王……”
“嗯。”文王點頭,這才滿意了些。“你與那新來的雕師,是舊時好友?”
朱櫻一愣,果然爹是監視著自己的,隻是回答“是啊,那日我去,被偷了腰牌,便是他幫我尋回的。”
文王眼中閃過一瞬精光,完美的臉龐之上寫了濃濃的興趣“哦?他如何尋得,你回來那日說的不是盜聖偷得你的腰牌嗎?”
“是啊,是盜聖偷得,你不知道阿祖有多厲害,兩次看穿了那姬無命的手段,才叫他灰頭土臉的跑了。”說起阿祖的事跡,朱櫻臉上卻是有了神采。
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是有些失態了,卻看得文王沒有生氣,隻是若有沉思。
“他有這麽厲害?”
“很厲害,他在百步之外看到了我身上腰牌刻的是文字,而且也能聽到我小聲說的話……”朱櫻不由得想起那胖子形容的。“就好像一隻兔子一樣……”
文王卻是少見地在她麵前笑出聲來“不錯,果然是如兔子一樣……身為一個雕師,五感機敏總歸是好的……”
朱櫻又說“那日他還來了招人處,我便當他隻過了第一關呢……隻可惜沒有過第二關……”
文王點點頭,心中卻是有些合算。
如此看來,外在關便是過了的。觀他雕龍椅時的氣力,在之時應該是藏拙,內在關也是過得了的。那按破天兄所說,這小子確實是最佳人選……
無心插柳柳成蔭,原以為隻不過是一個少年雕師,卻是一個了不得的人。
現在便是童家想收手,自己也是不會收手的……而且,還需要將這小子和文王一脈給捆在一起才行……
“櫻兒,你覺得,雕藝如何?”
文王突然問道,卻是讓朱櫻有些摸不著頭腦。
“我隻是聽說過,卻還沒見過雕藝是什麽樣子的……不好評價……”
“這便是雕藝。”文王緩緩說道,卻是從懷中取出一塊金條,拍在桌上。
朱櫻拿了那金條仔細看去,卻是上麵雕了一條栩栩如生的龍,騰雲駕霧,怒目圓瞪,傳神至極。不禁脫口而出“好厲害……”
“確實厲害。”文王丹鳳眼之中帶了微微的笑。“你此去,卻是沒有發現這等神乎其技的技藝……”
“這金條,正是你那位阿祖好友所雕,所以我才大感興趣,接他來長林……”
“真的,他的雕藝也有如此厲害?”朱櫻臉上流露了震驚之色。
“自然如此,他正是來自童家的雕師……我決定扶童家為王企,你覺得如何?”
“什麽?”朱櫻更是不敢置信。“父王你真要這麽做?阿祖自己的水平就是再高超,卻是代表不了……”
“我意已決……”朱櫻話未說完,文王已是閉上了眼。
朱櫻看了麵前的文王,他說的話,從來都不允許別人反駁。
她卻是不知道,這本就是文王的策略。現在不惜財力扶正支持他的家族企業,待得之後,這些家族企業就將是商戰之上的利器。
要與浩帝爭鬥,至少得取得大明半壁江山。
文王心中所想,她又如何知曉……
“既然父王你已是有了決斷,為何叫我來呢?”朱櫻歎了口氣。
“便是讓你知曉而已……與那阿祖,自然也是要多來往。”
“我們本來就是好友,不用你多說了……”
朱櫻起身,卻是沒什麽胃口用膳,隻是就要離去。
“阿祖在為我雕些東西,你平時可能見不到他……若是有時間,你可以去梅居尋他。”
朱櫻把這話記在心上,卻是沒有回頭。
眼中寒芒一閃而過,文王卻是繼續小酌。
櫻兒,你隻要與他接觸,告訴他那童家被扶為王企的消息,便是足矣了……
至於其他,你與他的友誼,甚至是更近一步的感情,也將是一道無形的枷鎖,隻會把他鎖得越來越緊……
這步棋,可是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