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月照界更遠的南荒邊界地底之下,有一族,名為月照族。
他們以月照精華為生,日息夜行,肩負著監視南疆深淵幽魔的上古餘遺命。
他們被日光之界住民的稱為南荒暗界僵屍,活在千丈之下的地底之城。世代守著一根巨大、布滿上古符文的天地精靈石柱,稱為——月照神柱。
這根神柱是地底之城唯一的光源來處,為日漸衰落的月照族提供著續命的月照精華,一代複一代。石柱也是月照一族唯一能溝通地麵的通道,每一代的月照大祭司都會在每月月華最濃的時候,溝通天地,感應神跡,為月照一族獲取新的訊息。
它們的時間悠長而且緩慢,地麵風雲變幻於它們來說,並不那麽重要,隻要天地尚存在,神柱還能發光,幽魔尚未入侵,地底之城還能運轉,那就足夠了。
地底之城的通用文字早就失傳,月照一族腦子轉得慢,而且不跟外界往來,除了會動腦子吸食月照精華之外,平時便是陷入黑暗的地穴中睡得天昏地暗,文字對他們來說,除非是要競爭祭司、巡界巫師,作用實在有限。
月照一族原先也是活在地麵之上,有自己的曆史跟傳說,早先前也會跟人間往來,後來隨著環境的變幻,月照族就連直接麵對月光照射也做不到,隻能繞著月照巨柱一層層往下挖,日積月累便形成了這樣的地底深城,成為名副其實的僵屍族。
好在月照巨柱是太虛神物,傳說是當年作為衍生界的昆侖界脫離太虛的時候,三元祖在太虛群仙的幫助下,利用天材地寶修築而成,通體長二千丈,直徑足有三十裏寬,地麵露出部分是化作小枕山,柱身幾乎盡埋地底,至今月照一族也還沒有挖到盡頭,能自己汲取日月精華,提供足夠的能量供應著地底封印陣的運行,不然就月照一族這樣分薄神柱力量的行為,隻怕封印早就破碎。
月照族大祭司當然知道作為守護一族這樣分薄力量是一種懸崖跑馬、薄冰踏舞的危險行為,但是長久以往,它們內心也有委屈,千萬年困守在南荒這片荒蕪的土地上,隨著距離太虛越遠,氣候、地質巨變,早不是當年適合月照族人夜行曬月的南疆。如今南疆地麵瘴氣毒沼彌漫,一步萬險,許多人族都拋棄了南疆,月照投進來的光都如同烈陽灼燒,唯有神柱過濾後的光華能勉強修煉。
最早還沒有地底城的時候,有兩三代祭司謹守守護的責任,不肯輕易動用神柱光華,結果月照一族死傷慘重,就連祭司也因為不能吸收月華而失去力量,無法感應大陣的情況。
那是月照族一段黑暗的歲月,好在,後來,神柱傳來了神諭……
是從什麽時候起,月照一族就連黑夜也害怕了呢,害怕陷落,害怕再也無法見天日,陳舊的紙張簌簌響著,記載著它早已熟悉、銘記,甚至倒背如流的過去。
“……月照一族,原身太虛屍修部族遺民,日宿夜行,喜好月露精華,素食。偶有異變,喜食人腦,凶煞,視為僵屍。後其族經薑氏元祖收服歸化,開辟昆侖南疆,名為月照界……因太虛巨變,昆侖脫界,薑氏令其族鎮守月照神柱,看押古魔……”
這是一部用太虛古語寫就的部族簡曆,這上麵的文字古樸難懂,透著令人暈眩的深奧感,如今除卻月照一族的祭司,怕隻有專門修習古代符文的修士才能看得懂。
隻有一頁的簡曆,卻用最堅硬持久的材料,繪製最精密的符文來保存它,這是它們一族跟上古太虛最親密的聯係。
大祭司薑奧久久凝視著攤開的簡曆頁,幹枯黑瘦的手指愛惜地順著字跡撫過上麵的每一個文字,感受著上古留存下來的先祖氣息。
驀地,一滴渾濁的水滴滴落在紙張上麵,順著傾斜的角度滑落。大祭司薑奧大驚失色,趕忙低頭去擦水跡,卻是越滴越多,不知何時,淚水盈滿了它的眼眶,從它眼裏滾落,滴在書上。
它忙用灰撲撲,隻有簡單繡紋的衣袖掩蓋住那頁紙,連基礎的清潔法術都忘了用。原先不覺,等到淚水盈眶,才驚覺內心的悲哀,隻是它不知這悲傷從何而來。
“你為什麽這麽傷心?”一聲輕柔溫和的聲音自黑暗中響起來,帶著安撫:“能跟我說說嗎?”
大祭司聞聲慌亂地擦著眼淚,帶著被窺視的羞惱,又因為雙方近來鬧了別扭,讓它大祭司的顏麵有些掛不住,於是他有點生硬地回應那個聲音:“不要你管!”
“……”幽暗中傳來一股很淡,很悵然的輕歎,那聲音歎完之後,似乎消失了。
大祭司心裏生出一股愧疚,忙說道:“你還在嗎,對不起,昨天……我隻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一片寂靜,恍若在自言自語。
“你生氣了嗎?哎,我們一族過去也是元祖部落,如今困守南荒地底,族人越來越少,越住越深,隻有這根不知盡頭的神柱,一頁古文證明我一族也曾輝煌。”原本經過淚水洗滌變得湛亮的雙目黯然:“我從父皇手中接過傳承已有一千年,卻一次月華潮汐都不曾感應過,族人沒有月華沐浴,隻會越來越虛弱,最後,不知道會變成怎樣……你有在聽嗎?”大祭司小心翼翼地探問。
一片寂靜。
一連數個地底月照夜,那聲音不再出現過。神柱卻一連數天異彩大發,照得整個地底城如同月華傾瀉。大祭司心裏惴惴,又因為這幾天有事走不開,沒有辦法去探查那人的情況。
一直半個月之後,它才空下來,決定下去看看。如果生氣了,得要好好道歉,明明知道對方比自己還要困苦艱難,自己怎麽就老是像個孩子一樣,對著他生氣呢。
在神柱的中間,其實有一條密道直達柱底部,除了曆代大祭司,沒有別人知道開啟的密鑰。
大祭司薑奧開了密道,自己獨身進了小道,傳送到柱底。
一個個光華流溢的陣環浮在上方按照既定的軌跡緩慢交替流轉,不知是什麽材料煉製的半透明水流狀物,順著刻繪在地底的玄奧符紋槽,緩緩流動,折射出淩厲的彩光,彩光交織,編成密密麻麻的封印結界。
中間有個一丈長的黑色虛影,浮在一個金色的光符上。
不同上麵方圓三十裏的柱頂,柱底其實個是圓底偏尖,如半球的容器,僅有一裏寬,封鎮著世人不知名的深淵幽魔。
大祭司出了傳送陣,搖頭晃腦,好不容易擺脫那股傳送的暈眩,卻看到虛影毫無動靜,沒有同過去那般,隔著結界欣喜迎過來。
它不禁大驚失色,枯瘦的喪臉上掛了幾絲黑霧:“喂,你到底怎麽了!”
“你說話啊!”喊了許久,那黑影才微不可見地動了一下,大祭司這時候還謹記著不能幹擾大陣,隻是隔著陣焦急地望著那符文上的黑影。
半晌,那黑影茫然坐起來,黑霧散去,露出一張日月黯然失色的容顏,性別於他好像已經模糊了,卻不會讓人覺得他陰柔淡漠。
他曲膝環抱,似乎很虛弱,喃喃自語:“我怎麽聽到薑奧的聲音就在近處,不知他有沒有原諒我的唐突冒犯,我好幾天沒理他了,他一定很生氣吧。”複又黯然搖頭:“他那麽忙,又怎麽在乎我這樣一個可憐蟲的冷落,我……”說著很是憂鬱地把那美好的臉埋在雙膝間,懊惱地說:“我怎麽如此無用,竭盡全力,卻連月華潮汐都引發不了……”
他又頹然躺下,美好的臉上全是憂慮掛心,並不知道外麵的薑奧焦躁地叫他,他虛弱到根本聽不到外麵的聲音了。
薑奧卻是能聽到他的喃喃之語,如遭雷擊,他聽不到聲音,是因為,是因為陷入虛弱期嗎?那神柱近來活躍得很,雖不是月華潮汐,卻為幾個族人的進階提供了大幫助,原來是他在下麵激活大陣,為地底城提供能量,可是自己,就連給他鬆口氣的機會也不敢提供。
相識幾百年,自己一直假惺惺套著他,高興時跟他說說話,不高興時,便惡聲惡氣嘲諷他是個魔物。相比之下,自己更加像魔物……
它用尖尖的獠牙咬了下嘴唇,心裏的禁忌,已經鬆動。它時時煎熬地看著一個待自己族人無微不至的人被壓在神柱之下折磨,心中的杠杆早就傾斜。
當初它父輩一代因為突如其來的地底城坍塌,死於烈陽炙烤,它被迫臨危接掌地底城的近一千年,無數次烈陽降臨之日、暗無止境的黑夜裏,是他用盡千萬年積攢的力量故意撞擊大陣,自滅族危難中激醒神柱的封印禁製,護著南荒的這座孤城,世上若是有魔,那也不該是他。
其實這種糾結持續幾百年了,它一麵糾結部族大義,一麵暗恨自己連個朋友都無法救助,但今天,這個困了他快一千年的枷鎖突破脫落,讓它豁然開朗。
“暗,我決定了,那永無止盡的太虛遺命,到我這代為止,我這就去研究這鎮魔大陣,一年不行,那就兩年,總有一天,我要還你自由。你不該這樣被囚禁於地底!”薑奧用它那還不算腐爛的腦子暗暗發著誓。
它走上前幾步,一腳踩在符文槽的水裏,激起一陣陣漣漪。不過刹那,原本緩慢流轉的光彩大盛,符文槽裏麵的水流急劇流動,帶動大陣防禦,被攻擊處無數光華猛然掠過,劃出一道道被斬斷的虛空裂縫。如果不是薑奧身上穿著祖傳的星空龍魂服,早被當成異物絞殺。
這大動靜也引起了中間的人的注意力,他詫異地彈跳起來,待到看清是薑奧以身犯險,被盛光吞噬,頓時天顏失色,以往溫潤平和的聲音也尖銳起來:“薑奧——”
待看到薑奧跳出來,完好無損,他才撐著內結界,虛脫地滑下來。
薑奧其實隻是想要引起他的注意,過去一直規規則則,不曾碰觸到結界,沒想到一碰到就這麽厲害,也是驚魂未定,卻看到暗之魔一臉煞白,傻愣愣看著它,頓時內心安定下來,兩兩隔著結界相望。
它看到了一雙幽暗深邃又澄淨的眼睛,隔得遠遠的,偏偏它能看到裏麵倒映著它,黑枯瘦小,身上破破爛爛,巨大空洞的眼窩,兩顆月照族特有的獠牙醜陋地突出在外,如同一隻怪物,它一陣心慌,不敢直視那就是它,那一刻,它覺得自己卑微醜陋,隻想要伏跪在那雙眼的主人的腳下,它甚至沒有聽清那個暗之魔說的話。
他等這一刻等太久了,等了千萬年,各種各樣的手段把戲玩盡了,也沒找到月照一族的裂痕。後來,南疆遭遇虛空小範圍內的不明光線照射,激活了昆侖六十四大陣,南疆便是那時候跟昆侖界隔斷,消失於昆侖界的地圖之上,經曆災變的月照族在沒有新生兒的出生,逐漸滅絕,十萬族人的屍身便深埋神柱旁邊,按照遺命,依序轉化成陣仆,繼續守護月照神柱,哪怕曆經絕望,他依舊找不到月照族人的心靈缺陷,隻得看著一具具上好的暗仆材料轉化成僵屍。
不得不說薑雲真是僵屍始祖,轉化儀式完整地保留了月照一族的石心特性。或許月照一族並不是沒有情感,而是不夠濃烈,致使他捕捉不到,直到,薑奧的出現,真是意外之喜。那濃烈的七情六欲,如果他不懂把握的話,他就枉為上古幽魔了,空曠的地底城裏麵,真正的月照僵屍隻有薑奧一個,什麽族人、月華潮汐、大祭司、父母,地底坍塌,全是玩出來的把戲。原本以為這麽濃烈的情感,應該很快就會成功,還是折騰了快一千年才在月照族那堅實的石心裏留下一道刻痕。
接下來,他便要利用薑奧解析陣眼了,隻是薑奧的資質實在不怎麽好,轉化陣給的傳承隻傳承到一部分,陣法結構缺失遺忘一部分,隻能靠他慢慢解析了,隻要他不死,總有脫困的那天。
這一刻,他如神帝降臨,充滿了高高在上的意味,雙眼鎖定那隻僵屍,輕柔又充滿殘忍:“第一個,暗之仆,抓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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