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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大澤世子(四)

  比武最後一場,第三局,洛堯對淳於玨。


  淳於玨不敢小覷對手,一上場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用足神力、轉出火靈一係中最具殺傷力的熾焰漩,徑直逼向洛堯。


  焰漩如巨獸張口,噴吐著灼燙的火焰,撩起洛堯的黑發,在空中飛舞飄揚著。


  他一手負於身後,一手按向冰麵,將天元池上的水靈凝聚成相似的一渦旋,猛力揮向熾焰漩。


  這是純粹的靈力拚鬥,沒有技巧、沒有戰術,隻僅憑個人的修為,是一決勝負最迅速的方式……


  水火相撞的一刹,雷電般的巨響在天元池上空遽然爆發。一陣帶著水汽的、火燙的疾風,迅速散向四麵八方,搖曳晃動著池畔的草木瑟瑟作響。


  周圍觀禮台上的賓客紛紛布出防禦,抵擋著襲來的熱風。一些女眷驚呼著揚起絹扇,唯恐被這場激戰的餘波灼傷到肌膚。


  賽場上,一切漸漸歸於平靜。


  淳於玨耳中回響著嗡嗡的回音,踉蹌著從冰麵上站起身來,抬眼看見洛堯保持著先前負手而立的姿態,神色從容朝自己頷首致意。


  淳於玨暗自苦笑。


  琰拚盡了全力,卻依舊未能將麵前這小子的靈力損耗多少。


  所謂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確非虛言。崇吾山,不愧是人人向往的修行聖地,弟子當真是出類拔萃!

  賽場外一片寂靜。爾後漸漸開始響起了掌聲,越來越集。觀禮台上人頭攢動,交相議論評價著。


  在場的絕大部分人,對崇吾門下的弟子並不了解,但卻知道排行最末的這位,正是前不久破解了玄天四象陣的人。可令人疑惑的是,如果他的功力早在拜入崇吾之前便已不容小覷,又何以一直寂寂無名?

  年輕一輩的人倒不大費心研究這些疑問,隻摩拳擦掌地展望起午後的切磋賽來。


  切磋賽即是將天元池分割成許多不同的小賽場,以氏族或門派為單位,任意挑戰切磋。沒參加過上午正式比賽的,正好趁這個機會展示一下身手,順便向實力出眾的幾位參賽者請教請教……


  晨月和源清走上前、恭賀著洛堯,淩風卻麵色陰沉地離開了。


  按照預先的安排,凡事參加過正式比賽的人,依各自的名次,可以得到王室和崇吾提供的相應獎品。這其中最引人矚目的,當屬第一名進入迷穀甘淵的資格。


  洛堯在萬眾矚目中走上主位高台,對墨阡恭敬行禮道“師父。”


  台上的黎鍾和正朗,皆為洛堯的奪冠震驚不已。黎鍾更是半張著嘴,手裏的折扇也耷拉下來,像看陌生人一般瞪著洛堯。


  墨阡的麵色一如既往的清冷,略抬了下手,並沒有如眾人期待那樣開口稱讚弟子的表現,隻起身淡然道“隨我來吧。”


  兩人一前一後,由高台轉至山徑,直至鍾靈毓秀峰的山崖一麵。此時已近午時,日光正盛,與甘淵中明亮的迷穀流光交相輝映,令人目眩神恍。


  墨阡臨淵而立,沉默了片刻,繼而在山風中輕聲地喟歎一息,轉身看著洛堯,“你對九丘國師洛珩,如何稱呼?”


  洛堯目光微爍,明白墨阡已是知曉了自己的身份。事實上,既然今日站到甘淵大賽的場上,他也沒想再掩飾身份。


  於是恭敬答道“回師父,國師是弟子母親的堂兄。弟子平日喚他舅舅。”


  墨阡點了點頭,仰頭望向空中的那一輪驕陽,再度沉默起來。


  山穀中浮湧而來的清風托起他的銀發,在陽光中染上了點點碎光,如同記憶中的那些前塵往事,透著虛幻的迷離……


  良久,墨阡移回視線,重新打量起麵前的洛堯。


  霞影身、流雲姿,俊美的幾近妖異。再加上一身紫衣,跟那人,竟有六、七分的相似。


  可神態氣質,卻又相差甚遠。


  那個人,是何等的張狂桀驁啊……


  “你來崇吾,”墨阡問道“應該不隻是為了得到赤魂珠的神力吧?憑你的修為,大可直接以百裏氏的身份參加甘淵大會,拔得頭籌。”


  洛堯笑了笑,“真是什麽也瞞不過師父。”


  頓了頓,他收斂笑意,緩緩說道“當年九丘與朝炎開戰,母親舍下我和凝煙,負氣離開了大澤。我那時少年心性,不明白其中的緣由糾葛,隻道是父親做出了令母親痛心的事,才令她決意拋棄了我們。所以我偷偷離開大澤,一個人跑去了九丘,希望能說服母親回家。我在王宮外跪了三天三夜,但她始終不肯見我。最後,我沒有等到母親,卻等來了舅父。”


  舅父一襲紫袍,居高臨下地問他“你是誰?”


  他明明認得自己,小時候也曾抱過自己。洛堯愣了愣,如實作答“我是……百裏扶堯。”


  洛珩笑得肆意嘲弄,“既是大澤禦侯的公子,又何必自降身份、屈尊跪於九丘王前?”


  “我不是跪九丘王!我是在等我娘!”


  “你娘?”


  洛珩盯住麵前的少年,神色輕蔑,“這裏隻有妖族的女人,對神族而言,低賤卑下的妖族!你要是真有個妖族的娘,就會被你的同伴看不起,一輩子背負著恥辱的烙印。我要是你,就趕緊回大澤做好我的世子,以後再娶個出身高貴的神族妻子,把血脈裏的這份恥辱抹得幹幹淨淨。”


  少年搖著頭,熱意湧上眼眶,“我娘不是低賤卑下的妖族!她不是!”


  她是他所知道的、最美麗最聰慧的人,是記憶中溫暖與安寧的最深刻印象!他無法理解,曾經那般疼愛自己和妹妹的人,何以能說走就走、離開的如此決絕?


  有了洛珩的阻擾,他無法見到母親,最終意誌消沉地回到大澤,終日閉門練功,幾乎不與外界交流,跟父親的關係更是冷到了極點,形同陌路。漸漸的,外界開始有了大澤世子體弱多病、纏綿病榻的傳聞……


  又過了一百年,洛堯再次來到九丘王宮前,見到了舅父。


  “我想明白了。不管我娘是妖族還是神族,她都是我的母親!我不會允許任何人輕慢她,也不允許任何人因此瞧不起我!我要成為東陸最強的武者,守護我的親人!”


  洛珩說“那好,你留在九丘,做我的徒弟,九丘的儲君。我會讓你成為東陸最強的人,強大到足夠與朝炎帝國抗衡。”


  洛堯遲疑了。


  留在九丘,與朝炎帝國抗衡?那,大澤怎麽辦?父親怎麽辦?凝煙怎麽辦?他們也是自己的親人啊。


  洛珩看出洛堯的猶豫,冷笑數聲,語氣忽而變得有些淒厲,“終究,還是舍棄不了神族的榮耀!”


  語畢,拂袖而去。


  洛堯懷揣著苦思,四方飄遊。


  一百多年中,他用不同的身份和容貌,混跡各種場所,學著八麵玲瓏的處世方法,與各色人物結交接觸。神族、妖族、人族,貴族子弟、市井商販、兵卒腳夫,到最後都能跟他稱兄道弟、掏心掏肺。他不再以高門子弟的眼光來審度世事,也漸漸明白了一些以前不曾明白的道理。


  他回到九丘,找到洛珩。


  “神族、妖族,都是東陸的子民。所謂的不同,不過是人們心中的根深蒂固的偏見,和一些誇大其詞的謠言。隻要能打破這樣的偏見,讓人們了解彼此的誠意、接受彼此的不同,就如同南方的那些小國,縱然各自的民俗習慣相差甚遠,卻也能和睦相處。神族和妖族,未必不能共處!”


  “共處?”洛珩嗤之以鼻,“你以為那些王族世家會輕易答應,讓自己屈尊至與妖族平起平坐的地位?當年我幾乎奪下了東陸的半壁江山,也未曾逼得他們讓步。”


  洛堯說“戰爭隻會讓人們更加心生畏懼、更加憎恨妖族。妖族怨忿神族的輕視和打壓,神族又何嚐不記著妖族當年殺戮無辜、塗炭東陸的往事?如此冤冤相報,何日方是盡頭?舅父與母親身為九丘王族,理應找出削弱隔閡的辦法,而不是將兩族間的距離繼續拉開。”


  洛珩沉默了良久,嗤笑道“你又怎麽知道我和你母親沒有試過放下偏見、鼓足勇氣去相信所謂神族的誠意?”他語氣中隱隱添了一絲莫名的痛楚與苦澀,“可最後結局又如何?名利之前,你母親不照樣被你父親所棄?”


  洛堯上前一步,“我父親不代表整個神族,我的想法和他並不一樣!還請舅父讓我見上母親一麵!”


  洛珩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怔忡地望著已經長得跟自己一般高的外甥,待回過神來,妖瞳中又流露出邪魅譏誚的神色。


  “年輕人,總喜歡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以為隻要肯努力,就能改天換地!若你不是百裏譽的兒子,誰又會把你放在眼裏?”


  洛堯說“姓氏不過是最初的起點。一生那麽長,過程與結局如何,終是事在人為。”


  洛珩笑意譏嘲,斜睨著洛堯,“事在人為?那好,我來和你打個賭。如果你能以洛姓拜入崇吾墨阡的門下,讓他傳授你的武藝,並且在甘淵大會上奪得頭籌、得到赤魂珠的神力,我或許,會說服你母親同見你一麵。”


  這個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要求,聽上去並不難辦,卻花了洛堯好幾十年的功夫來實現。


  他曾經十二次進入玄天四象陣,次次被傷得遍體鱗傷。即便是最後成功破解了四象陣,卻又因為姓氏差點拜師不成。他隱約意識到,舅父其實隻是想借旁人的手來狠狠懲戒自己,讓他明白九丘終不能為神族正統所容,逼他放棄那些年少荒唐的念頭……


  在華清殿拜師的那一刻,他心裏十分確定,墨阡聖君猜到了自己和洛珩的血緣關係,也因此並不願意收下這個弟子。


  可最後他為何突然改變了心意,洛堯卻是無從而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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