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噩夢種子

  崎嶇不平的路上,太陽被遮陽傘遮擋住,蔣小瀾撐著傘走著,時不時地捂著小腹,走了很久的路讓她有些虛脫。


  額頭上都是滾燙的汗珠子,她抬起手背去擦了,歇息了一會兒就快步走向娘家。


  在屋簷底下,戴葙坐在小板凳裏,手裏拿著飼料,讓新買回來的小雞仔啄食。


  啄得她手心裏發癢,嘴裏笑出咯咯咯的銀鈴鐺的聲響。


  日影在樹影婆娑裏顯得歪歪斜斜,把戴葙的小身影也照的歪歪斜斜。


  戴葙笑聲戛然而止,她站起來看著院子外的女人。


  不由自主的喊了出來“媽媽!”


  蔣小瀾微愣,把傘收起來,走過來看著戴葙,臉上滿是汗珠,混合勉強扯出來的笑“葙葙啊,外公外婆呢?”


  戴葙放下手裏的飼料,來到蔣小瀾旁邊,仰頭看著她說“外公在屋裏,外婆在豬圈。”


  蔣小瀾蹲下來,與戴葙對視,不一會兒心裏一顫,伸出手去抱了戴葙。


  可能是沒有被蔣小斕抱過,或者說是,自出生時抱過一次兩次。


  然後這是戴葙記事以來第一次被蔣小瀾抱,她有些排斥,但沒說出來,由她抱在臂彎裏,走向了發臭的豬圈。


  王杳冉正在清理豬圈裏的排泄物,裏麵新買回來十隻豬仔,胖嘟嘟的正在牆角邊上酣睡,絲毫不被王杳冉弄出的響聲影響。


  王杳冉看到門那裏有一點黑影把亮光遮住,看到飄柔的長發,她回頭,看到了蔣小瀾,懷裏的小孩是戴葙。


  她騰的撐著矮牆就跳了出來,一身的汙臭和汗水。


  她慌忙中衝洗了雙手,去把戴葙抱過來,不可思議的望著蔣小瀾“小斕,你……”


  王杳冉有那麽一瞬間被這次的舉動給嚇到,記得戴葙來到蔣家,蔣小瀾還是戴葙是剛出生兩天抱過她呢!

  蔣小瀾笑了笑,岔氣了的她臉上有些慘白無血色,她真誠地說“媽,按照之前說的,我來接她走。”


  王杳冉以為自己耳朵失去聽覺,又想了一次,才說“哦,那你什麽時候走?”


  蔣小瀾看著外麵的炎日,想了想說,“現在就走,到了正好是早上,安全些!”


  王杳冉有些後怕,她仔細看了蔣小瀾的麵貌,確定這是她的女兒,戴葙的媽媽後,才去看了卷縮在懷裏的戴葙,細聲細氣,“葙葙,媽媽接你回家了!”


  戴葙不知道自己原來還有一個家,她怯弱的看著蔣小瀾,又去看了外婆,聲如細蚊“真的嗎?”


  “嗯,真的,”王杳冉回答她,心裏也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蔣小瀾往前了一步,把戴葙抱過來,仔細看了看,伸手去撥開她的劉海看了,淤青還在,但不是那麽嚇人的一片青紫。


  蔣小瀾問“疼嗎?”


  戴葙搖搖頭,小手緊繃攥著自己的衣襟。


  蔣小斕看著王杳冉,麵露難色“媽。”


  王杳冉臉色沉沉的,她是一萬個舍不得孩子的,望著蔣小瀾,擦了擦手上的水漬,有氣無力的說,“我去給她收拾幾件衣裳。”


  蒼老姿態,銀白頭發,粗布衣服,老式布鞋都補了幾個補丁。


  蔣小瀾看著王杳冉的背影,眼角酸澀,別過頭不敢去看。


  緩了情緒後,蔣小瀾來到臥室裏,看到了蔣湛與王杳冉悄悄的說些什麽。


  王杳冉手裏的旅行包都塞滿了衣物和零食水果,還有一些玩具。


  蔣小瀾看著兩個老人的蒼老,嘴裏像是烙鐵燙了一樣難受。


  蔣湛微微一笑,拄著拐杖過來,低沉的說“小瀾,路上注意安全。”


  蔣湛沒有責備蔣小瀾,連粗狂的聲氣都沒有。


  蔣小瀾點點頭,“嗯,好,爸,你在家也注意身體。”


  王杳冉把包遞給蔣小瀾,萬分不舍的看著變得沉默的羔羊的戴葙,鼻頭一酸,不少的眼淚滾下來“小瀾啊,葙葙她不喝牛奶了,但是晚上還是得喝水,記得給她準備著,她不喜歡吃豆角,芹菜,香菜,最愛吃雞肉燉土豆了!”


  蔣小瀾記下來了,她拿著旅行包挎在肩上,看了手腕上的手表,對二老說“那爸媽,我走了,不然趕不上車!”


  蔣湛擺擺手,也不去送了,他怕忍不住自己的情緒,“行,走吧,記得常回來。”


  王杳冉和蔣小瀾走出來,把荷包裏的錢拿了些出來,遞給蔣小瀾,盡管不知道這錢能不能用在戴葙身上,但她還是給了。


  王杳冉捏著錢,輕輕地放到蔣小瀾的兜裏“小瀾,這是給葙葙的零用錢,記得給她。”


  蔣小瀾愣了,父母對戴葙很上心,她承重的點點頭,“好。”


  王杳冉想去送,可是看到了戴葙的臉色一沉,她就更加不敢去了,隻說“葙葙,跟媽媽回家喔,媽媽會對你好的。”


  戴葙在蔣小瀾的懷裏緊繃著身子,一動都不敢動,她望著滿眼淚花的王杳冉,糯糯的喊她“外婆~”


  王杳冉努力的擠出一個笑容,“好葙葙啊,要去讀書了,你記得外婆的號碼的,要記得給外婆打電話喔!”


  戴葙“嗯”了一聲,抬頭去看了蔣小瀾,怯怯的目光裏全是懼意。


  蔣小瀾再次看了手表,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散去,她急切的說,“媽,我到了給你打電話。”


  王杳冉“嗯”了一聲,“那走吧,我就不去了,免得葙葙看不到我和小寞就哭。”


  蔣小瀾看了一眼王杳冉和在門後麵躲著的蔣湛,重重的點頭“好,媽,我走了!”


  王杳冉就在屋簷底下,沒動一步,就直視著蔣小瀾和戴葙離去的方向。


  炎熱的夏日,一把傘下一對母女。


  戴葙摟著蔣小瀾的脖子,怯弱的一句話也不說,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被蔣小瀾的長發擾的有些發癢,戴葙伸手去摸了摸臉頰。


  蔣小瀾抱著她走得很快,在炎日的路滾燙的鵝卵石上,燙腳的厲害,汗水也如滂沱大雨。


  到了車站,蔣小瀾汗流浹背,趕上了去城裏的最後一班車。


  還有半小時才發車,蔣小瀾坐在旁邊的休息椅子裏,車站裏熱氣和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讓她一個勁兒的幹嘔,暈眩。


  戴葙就在旁邊坐著,老老實實的看著陌生的地方,她害怕。


  她看不到薑寞哥哥,路鋥哥哥,千遖哥哥了。


  這個時候,恐慌自心裏散發出來,從頭到腳都是涼的。


  蔣小瀾緩和夠了,也歇息的差不多,她擦著還未散去的汗珠,帶著戴葙去吃午飯。


  戴葙吃的不多,就吃了一小口,喝了兩口湯。


  蔣小瀾匆匆忙忙的給她擦了嘴角的油漬,又拿出來兜裏的紙尿褲給她穿上,“葙葙,車上沒有廁所,你先穿著啊!”


  戴葙緊緊地抓著蔣小瀾的手腕,眼睛裏都是害怕,“媽媽!”


  蔣小瀾抱她進了公共廁所,出來後又急三火四的走進車裏。


  車裏很多人,夾雜著腐朽沒落的塵埃,蔣小瀾仍是想吐,她把戴葙放在座位上,扯下了幾個塑料袋揣在兜裏,拿了一個撐開,直接吐了剛剛吃進去的飯菜,眼淚因苦味全數都流了出來,滑了一臉。


  忽熱,一張紙巾在麵前出現。


  蔣小瀾抬頭,看到是戴葙遞來的。


  蔣小瀾接過來,擦了嘴角,把袋子係好,丟進了垃圾桶裏。


  渾身沒勁兒,蔣小瀾把戴葙抱在懷裏,緊緊環住戴葙,語氣淡淡的,“葙葙,媽媽休息會兒,你抓緊媽媽的衣服!”


  戴葙點頭,就在蔣小瀾的懷裏坐著,小手緊緊地抓著蔣小瀾的衣服。


  車子發動了。


  不少難聞的氣息鑽進了鼻孔,戴葙本能的伸手捂住了嘴巴。


  看到外麵的車輛和樹木蔥蘢越來越遠,眨眼間的功夫,從車站來到了國道。


  國道邊上杉木樹一排排,樹影婆娑裏折射過來一道道光芒。


  戴葙隻覺得刺眼,她別過了頭,看到蔣小瀾靠著車座睡覺了。


  她很安靜的,都不敢挪動一下,怕吵醒了蔣小瀾。


  蔣小瀾哪裏睡得著,隻是這氣味讓她難受至極,五髒六腑裏翻江倒海般難受,她強忍著,手緊緊地環住戴葙的小腰。


  也難為這個孩子了,那麽安靜。


  車輛行駛得很快,窗外的湛藍的白天,白白的雲,微熱的風,像是變了魔術一樣,成了晚間無雲,漆黑一片,天空上沒有星星,沒有月亮,還有涼颼颼的風。


  周圍是嘈雜喧鬧的說話聲,還有打呼嚕的響動,有人把鞋子脫了,那個味道讓戴葙感到惡心,頭有些暈乎乎的。


  她不敢睡,一雙呆滯的目光直視著窗外,窗外的陌生,讓她不禁不由的身子一抖,眼淚就留了下來。


  媽媽的家,原來這麽遠啊!


  戴葙想要往後靠,但那不是哥哥溫暖的胸懷,也不是溫柔細膩的外婆的懷抱。


  是一個熟悉而陌生的人,她喊老媽媽的女人。


  戴葙就這麽一直僵硬著緊繃身子,大氣不敢出一口,就算內急,也被這車裏的寒意給硬生生的止住。


  到了夜裏,車裏黑暗一片,隻有微弱的燈光,以及車窗外透射過來的其他的車燈或是路燈的光芒。


  星星點點的光亮在眼前晃來晃去,戴葙有些怕,手心裏都是汗水,眼睛瞪大了瞅著四周,鑰匙有壞人來了怎麽辦?

  蔣小瀾昏昏沉沉的,就感覺到戴葙和她保持了距離,幾乎有一個孩童胳膊那麽長的一段距離。


  蔣小瀾腦子空白的很,不知道到底要怎麽樣才能對戴葙好,好又是個怎樣的好法?

  沒有了暈眩和嘔吐的感覺,蔣小瀾調整了坐姿,把戴葙往懷裏一摟,把她的小腦袋貼在肩膀上,輕輕地拍了她的背,細聲細氣的說“葙葙困不困?”


  嚇得魂不附體的戴葙一聽這聲音,知道了是誰,緊繃的身子微微一鬆,抬頭看去,卻隻看到了星星點點下微弱的光芒中有一個人的影子。


  她的輪廓很美,不少的發絲在車裏的冷氣裏微微飄動著。


  “媽媽,是你嗎?”戴葙問,卷縮在這個暖意深厚的懷抱裏,靠在那個細軟的香肩裏,聞到了一股好聞的味道。


  蔣小瀾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腦袋,在著遊走的黑夜裏,她隻看到了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她輕輕地說“是我呀!”


  “媽媽,”戴葙又喊了一聲,小臉貼在她的香肩裏,心髒和心髒對著,隔了一層肚皮,都能感應得很清楚。


  蔣小瀾在包裏摸索著,拿出一件外套來披在戴葙的身上,輕輕柔柔的揉著她的小腦袋,“睡吧,到了媽媽叫你!”


  “媽媽,我們的家有多遠啊?”戴葙不敢睡,抓著蔣小瀾的衣領問了這麽一個問題。


  估算了來回的時間,蔣小瀾說“十個小時!”


  “喔,”戴葙應了,她不明白為什麽會需要這麽長時間,但她不再往下問,卷縮在暖烘烘的懷裏,她不敢睡,她在貪戀這個味道。


  黑夜在奔跑,微風也在奔跑,就連視線也在奔跑。


  戴葙眼皮子耷拉著,仍舊不敢睡。


  忽熱,黑夜裏有不少的光亮,是蔣小瀾拿出手機出來,給戴招回了個消息。


  看到屏幕上顯示的時間,戴葙覺得有些刺眼,她眨了眨眼睛,喜悅的說“媽媽,今天我四歲了!”


  蔣小瀾收回手機,頓時又一片漆黑,她愣了愣,看著黑夜裏的戴葙,望了她有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這句話的含義。


  她猛地抱住戴葙,溫柔細膩的說了一句“嗯,生日快樂!”


  戴葙在溫暖的懷抱裏,她僵硬的臉上終於有了一抹微笑,她伸出小手也試著去抱蔣小瀾,可惜她的手太短了,抱不住。


  蔣小瀾讓戴葙趴在她懷裏睡覺,拿了外套給她蓋好。


  戴葙本不想睡覺,她生怕這是一場夢,醒來後就怕媽媽走了,她一個人呆著漆黑的小黑屋裏,裏麵隻有她一個人。


  戴葙睡著了!

  輕輕地有了鼾聲。


  車裏很安靜,隻是那個味道仍舊不好聞,蔣小瀾拿紙塞住了鼻子,不讓那個味道進來鼻腔裏。


  蔣小瀾在黑夜裏,借住了投過來的路燈光芒,看到了熟睡的戴葙,輕輕地伸手去撫摸了她的臉。


  白膩膩的,很平滑,鼻梁高高的,不少的劉海貼在臉頰上,睫毛也長長的。


  她在夢裏不知道夢到了什麽,一會兒皺眉頭,眉頭上有幾條紋路。


  一會兒又微微一笑,嘴角輕輕柔柔揚起,邊上那個梨渦淺笑,當真是美麗的很。


  蔣小瀾望著她出了神,這樣一望,就是一夜。


  蔣小瀾的腦海裏全是那天發生的一切,匆匆的來,匆匆的走。


  隻留下了這麽一個孩子,無依無靠的孩子。


  她是誰的孩子呢?

  她自己也想不明白,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隨遇而安吧!

  天亮了,晨間溫柔的陽光照過來,照在臉上竟有一絲暖洋洋。


  戴葙揉著眼睛起來,見到了蔣小瀾,有些熟悉了她,就帶著微萌的語氣喊她“媽媽,我們到哪裏了?”


  蔣小瀾拿著梳子給她梳理頭發,“快到了。”


  想了想,蔣小瀾心一緊,眉頭一皺,望著戴葙看了一會兒,才說“葙葙,到了家,不要多說話,安安靜靜的,好嗎?”


  戴葙眸子一暗,忽地又亮了起來,“嗯,我知道了!”


  車子緩緩行駛後,胃裏一陣燥熱,忽地猶如一陣海浪翻湧,蔣小瀾快速的拿來塑料袋撐開,往裏麵吐了好幾口的酸水。


  戴葙慌亂中又拿了一張紙巾遞給她,擔憂道“媽媽,你怎麽了?”


  蔣小瀾吐出來就好受了許多,她擦了因劇烈的嘔吐引出來的淚水,又把袋子係好,丟進垃圾桶。


  再過來抱住了戴葙,麵色有些蒼白,望了戴葙一眼,問“害怕嗎?”


  戴葙搖頭,堅定的說“不怕!”


  進了站,蔣小瀾拿起旅行包,抱起了戴葙往車外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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