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肥肉的笑

  燕小宥把戴葙抱在懷裏,與她頭挨著頭。


  看著她鬱悶的眼睛,燕小宥騰出手輕輕地拍了她的臉,努力擠出一個笑“葙葙,不害怕啊,姐姐在!”


  “姐姐,”戴葙抬頭看她,看著她的笑,戴葙也笑,“我不怕。”


  “乖,”燕小宥揉揉她的小腦袋,兩個人就倚靠著牆壁,路鋥的衣服都蓋在了戴葙身上,燕小宥抱著她,二人抱團取暖。


  腳步聲越來越近,燕小宥看著空空蕩蕩的走廊,一個呼吸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燕小宥回頭望了一眼手術室,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馬輕微的嘶叫聲落在了戴葙的耳裏,燕小宥自然是也聽見了。


  燕小宥將戴葙放下來,把路鋥的外套給她披在肩上,才領著她出去,走廊裏的寒氣逼人,燕小宥突地打了個寒戰。


  迎麵而來的有熱滾的風,和熟悉的人,戴葙撲到王杳冉的麵前,不哭不鬧的拉著她的手往手術室門口去。


  戴葙手裏比劃著下午發生的事“給狗狗喂飯,好多木柴滾下來砸到哥哥。”


  王杳冉還沒有從薑寞昏倒的事裏回過神來,現在又聽到這話。


  王杳冉去領戴葙的手,走進了寒氣逼人的走廊,目光直視著手術室,那個印著紅燈很刺眼的牌子——手術中

  王杳冉抱起了戴葙,看著她濕漉漉的頭發,散發出一股臭汗味,心疼的揉了揉她的小腦袋,聽到她肚子又咕咕叫了兩聲,才又趕緊揩了酸澀的眼角,回頭看了領拎著飯菜的路鋥。


  路鋥走向王杳冉,自己拿了兩份出來,餘下的都給了王杳冉。


  路鋥把多的那份給了燕小宥,遞給她時“這是給你的!,今天的事兒謝了!”


  燕小宥看他一眼,又去看了嚇得不輕,且臉色都白了的王杳冉。


  王杳冉正解開袋子的結,這樣的話落進了耳朵,趕忙走到燕小宥的麵前,親自把飯菜給她,語氣微微一顫,卻是擠出一個笑來“哎呀,對不起對不起,我糊塗了,這都八點多了,快吃飯,天亮了送你回家,不然你家大人急了!”


  燕小宥早就餓了,跑了一下午,透支了好多體力,現在又冷又餓又渴,看著路鋥和王杳冉的真誠,才去接了過來“謝謝!”


  路鋥也不走遠,也不顧及什麽麵子,直接原地盤腿坐下,一邊吃一邊看著手術室的門,很期待的看著。


  燕小宥見此,也坐在他旁邊,安安靜靜的吃飯,可看到了飯盒裏有幾片肥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路鋥見她吃著吃著就停下,問她“怎麽了?”


  燕小宥略顯尷尬,不想讓他發現,搖搖頭繼續吃。


  突然一雙筷子如風似的過來夾走了一塊肥肉,繼而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都夾走了肥肉。


  還多了幾塊瘦肉,燕小宥呆呆地看著路鋥,見路鋥吃了肥肉都沒有任何反應,她愣了一會兒,才說“謝謝!”


  路鋥看她一眼,隻笑了笑,起身把一次性飯盒都如數的丟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路鋥拿了常帶著的心心相印的紙巾,順手給了燕小宥一張,自己邊擦嘴角的油漬邊往王杳冉那邊走。


  入眼的是靠著牆壁,手上還有剛輸完液的白色膠帶紙,就是這隻手在眼角輕輕地揩了淚珠,蒼老的臉頰慘白,頭發也花白了,稀疏的在頭上立著。


  因手術室的走廊裏寒氣很重,蔣湛的胳膊都起了一層一層的疙瘩,他枯瘦的手在眼角揩了一次又一次。


  路鋥默默地退回來,走到王杳冉那邊。


  王杳冉右手拿著一次性筷子,左手拿著一次性杯子,把菜夾起來一點點的喂給戴葙。


  可她的目光一直都是落在了手術室的門上,眼睛很澀,一直強忍眼淚,她還要給戴葙喂飯,她不能崩潰,不然戴葙會更傷心。


  時間仿佛是過了幾個世紀,連呼吸都是凝聚著的,從八點一直等到十二點,都沒有任何動靜,那個手術室的跟個鐵將軍一樣。


  走廊裏寒氣到了半夜更是重了,隻覺得天旋地轉,風也是帶著懦弱無能。


  手術室門口,戴葙穿著路鋥的衣服,長長的都拖在了地上,她扒拉著門縫,小小的手能在門縫裏來去自如,她像是看見了什麽,突地回頭一蹦一跳的跑到王杳冉身邊。


  “有人出來了有人出來了,”戴葙跑過來拽著王杳冉的手往手術室那邊。


  在場的蔣湛,路鋥,燕小宥三人提到嗓子眼兒的心重重的墜回原位,呼吸都順暢了,臉上的緊繃和烏雲也隨即散去。


  手術室推開時,一個護士一出來,看到王杳冉和蔣湛這兩個大人,眼睛狠狠的剜了他們兩個一眼。


  王杳冉心又猛地提起來,不明所以的瞧了蔣湛一眼。


  蔣湛自是也被看得心裏發毛,都不知道到底怎麽了!

  再次出來是一個床,上麵的人麵色蒼白,手背上掛著點滴,蓋著白白的被子,中間印著鄉鎮醫院的大紅字。


  看到人出來,王杳冉再也繃不住了,眼淚撲撲索索的滾下來,忙走到跟前去看薑寞。


  薑寞安安靜靜的躺著,完完全全沒有中午時的歡脫。


  剜了她的護士沒好氣的說“現在知道哭了,打他的時候怎麽下去的手?”


  王杳冉一愣,含著眼淚直直的望著護士,拚了命的搖頭“我們沒有打他,從來沒有!”


  “那他身上的青紫傷痕怎麽來的?”護士語氣緩和了不少,不等眼前的人問,她就說“他輕微腦震蕩,雙腳骨折。”


  “轟”的一聲,王杳冉踉踉蹌蹌的退了一步,看著護士的臉,又趕緊揩了模糊她視線的眼淚,把戴葙讓路鋥帶著,這才和護士把床推到一個沒人的病房。


  護士望著焦急萬分的王杳冉,也不好再說什麽,隻淡淡的說道“來得急,又都是小孩子,你趕緊去辦住院手續吧,興許還能報,不然昂貴的醫藥費你們付不起!”


  “再昂貴我們也醫,”俯下身去看薑寞的王杳冉突地抬頭,紅紅的眼睛直勾勾的望著護士“請問,他的那些青紫傷痕在哪?”


  看她這個完全不知情的態度,護士推了推眼鏡,再次打量了眼前的老人,問“你是他的誰?”


  王杳冉一雙紅腫的眼睛正眼看著護士,把進來的戴葙一把抱起“我是他外婆。”


  護士雙手裝在白大褂的兜裏,看了王杳冉一眼,想起了那孩子的傷痕,心裏一顫“在後背,一大片,全是舊傷未愈新傷又來的。”


  護士搖搖頭,自覺的離開了。


  王杳冉看了一眼蔣湛,又看了眼麵色蒼白,沒有一點知覺的薑寞,打心裏的疑問“這不會是他奶奶打的吧?”


  最後那幾個字越來越小聲,王杳冉隻是猜測,不敢確定。


  蔣湛也不敢定論,他腿一到夜裏就疼得厲害,他微靠著還是那麽冰冷的牆壁,目不轉睛的看著躺在病床上的薑寞。


  心裏一直在打鼓,若是不來醫院,是不是他就不會出事了?


  王杳冉抱著昏昏欲睡的戴葙,戴葙因跑了那麽久,又沒午睡,能撐到夜裏十二點,已是她的極限。


  王杳冉正把目光投向了薑寞旁邊的空位,可是擔心戴葙睡覺不老實,會碰到薑寞,才把這想法給掐滅。


  王杳冉在屋裏看了看,才想起來板車裏有被子啊,又急匆匆的跑出去。


  一手抱著戴葙,一手拎著被子,被子都拖在了地上,也不管幹淨與否,直接鋪在了地上,把被子折疊好,讓戴葙在裏麵睡了。


  路鋥一直注意著藥水瓶,他就靠著床頭櫃邊上的牆壁,目光直視著,屋裏的燈光很亮,卻很冷清。


  安靜到能聽到彼此的呼吸心跳聲,路鋥的餘光落在了燕小宥的身上。


  燕小宥在門那邊站著,沒敢過來,顯然挨著走廊,與屋內相比之下,走廊吹過來的風更是寒氣瘮人。


  路鋥也不知怎麽想的,直接走過去把她帶過來,指了戴葙的旁邊,極速的說“你在那休息,天亮了我送你回去。”


  燕小宥看他一眼,看到了堅定的神情,裏麵有那麽一點點的柔光。


  王杳冉辦好住院手續回來已經是淩晨兩點半了,她累到坐在戴葙旁邊,頭已經埋到了膝蓋裏,她的手裏捏著收據單,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立時滾到了鼻梁上,又滾下來,正好砸在了被子裏。


  護士來取了針,看到這屋子裏的冷清,心裏頓時又歎了口氣,拿著藥水瓶離開。


  消毒水味道縈繞在鼻尖,路鋥聞不得,鼻子癢的厲害,他擾了擾鼻子,看向了已經和戴葙依偎著熟睡的燕小宥,嘴角莫名的有了個上揚的弧度。


  突然褲袋一震,路鋥嚇得魂不附體,他額角冒著冷汗。


  這還是他第一次被電話鈴聲嚇到,暗罵了自己沒出息,就拿起電話按了接聽鍵,放在耳邊“薑叔叔。”


  “我到了,你們在哪?”薑秋坐了八個小時的大巴,中途大巴拋錨,包了個麵包車趕來,又在路上堵了一個小時,他到醫院門口一下車,就趕緊給路鋥打電話。


  路鋥跑出去,在寂靜無聲的走廊裏,頓時有了踢踢踏踏的跑步響動。


  院子裏隻剩了漆黑,薄弱的路燈都讓人感覺到了看不清路線和方向。


  路鋥找到了薑秋,薑秋都不帶喘口氣,直接大步流星的走進了病房裏。


  薑秋身上殘留著車上的氣味,到了淒冷的病房,頓時散去了,他站在門口,望著病床上的人,心揪得陣陣疼痛難忍。


  他上前去,看向了麵色蒼白的薑寞,唇邊都發白,一點血氣都沒有,連呼吸都是一點點的,如果不是還有那麽一點點的呼吸,薑秋怕是能當場昏死過去。


  薑秋見薑寞未醒,再急也不是個事,他看到了坐在那裏不動的蔣湛,與一直守著薑寞床頭的王杳冉,他啞著嗓子喊“爸,媽!”


  蔣湛抬頭,看到風塵仆仆趕回來的薑秋,老眼一熱,鼻子酸酸的,他勉強的站起來,看著薑秋,自責道“對不起,我要是不腿疼,就不會這……”


  “爸,”薑秋握著蔣湛蒼老枯瘦的手,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王杳冉不敢抬頭看薑秋,覺得沒臉見他,就低著眸子看自己的鞋,手也揪著衣擺,線頭都給揪了起來。


  “媽,”薑秋喊王杳冉。


  王杳冉這個時候仍舊不敢抬頭,才一個下午的功夫,讓人孩子丟了半條命。


  薑秋走到王杳冉旁邊,看著她難過的樣子,也不說話了,就那樣等待著。


  王杳冉的眼淚奪眶而出,她捂著臉都不敢哭出聲來,輕輕地抽泣,脊背也跟著一抽一抽的。


  低低的嗚咽聲,在寂靜的病房裏,讓人心中一寒,身子骨兒的力氣都被什麽抽走了。


  薑秋聽到哭聲,心裏更不是滋味兒,他的目光直直的望著薑寞的臉,希望他能醒過來,讓他能安心一下也是好的呀!


  薑秋的心都梗在了喉間,吐不得,咽不下。


  戴葙睡得迷迷糊糊的,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在她麵前忽現,那個人是背對著她的,她知道是誰。


  燕小宥發覺戴葙起來了,看到邊上的人不見了身影,趕緊起來去找,才發現戴葙就在那個男人的跟前。


  戴葙仰頭看著薑秋,小臉兒上有淺淺的梨渦,糯糯的嬌氣聲響起“姨父。”


  薑秋蹲下來,深邃的眸子眨了眨,看著睡眼惺忪的戴葙,輕輕地捏了一下她的嘴角,餘光卻是在薑寞的身上。


  薑秋不說話,戴葙也沒在意。


  她邊揉著眼睛邊挪著小碎步走到床頭櫃,擠過了王杳冉的腿,趴在床邊,看著昏迷不醒的薑寞的側臉。


  她托著兩腮,嘟著嘴吧說“哥哥,姨父回來了!”


  病房裏,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移到了小小的戴葙那裏。


  “哥哥,”戴葙又打了個哈欠,些許的鹹淚辣得她眼睛微疼,擦掉以後,又繼續喊“哥哥,姨父回來了。”


  薑秋直直的看著戴葙,心裏莫名一暖,他也走上前去,目不轉睛的看著薑寞的反應。


  就連腿腳打顫疼痛難忍如針錐的蔣湛,也挪著小步子走過來,雙手撐著床沿,深邃卻無神的眸子都盯著薑寞。


  燕小宥走過來,看到這一幕,突然間就在想,戴葙到底有沒有喚醒一個人的本事?

  路鋥在邊上看著薑寞,餘光仍舊是給了戴葙,戴葙小小的人兒,小小的聲音,糯糯的聲音響在寂靜的病房裏,都能穿破什麽似的。


  “哥哥,”戴葙踮著腳尖,小手撐著床沿,在薑寞的耳畔低低的喊著“哥哥,醒了,你不是說早睡早起嗎,你說過不許賴床,要做一個乖巧的孩子的呀!”


  王杳冉抬頭了,一雙紅腫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戴葙,那個之前連說話都不清不楚,隻會說一個疊句。


  又或是隻會喊哥哥或是外婆或是外公,從來沒有說過這麽流利的話。


  王杳冉緩緩地站起來,手輕輕地搭在戴葙的肩上,也在期待著什麽。


  好像就是這麽一瞬間,病房裏的人都仿佛不會開口說話了,把最後的期待,希冀,期望都放在戴葙身上。


  大人自覺安靜,因為病人需要休息,不敢出聲打擾。


  小孩子不知道,她隻知道天亮了!


  淩晨五點了。


  病房裏仍舊很安靜,隻有彼此的呼吸,目光都落在了薑寞身上。


  。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