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悲傷夏天
薑寞到了儲蓄銀行的自助取款機,踮著腳輸入密碼,取了一百塊錢。
到了旁邊的小賣部找了零,給在城裏的薑秋打電話。
在老式座機按下了一串數字,握著聽筒聽著那邊的動靜。
薑秋迷迷糊糊的刷著牙,褲袋裏一震,他拿手機出來,是熟悉的座機號,快速的漱了口,按了接聽鍵。
“兒子,怎麽了?”
薑寞笑,握著聽筒的手又緊了緊“爸爸。”
“怎麽了呀?”薑秋走到出租房的陽台,邊和他講話,邊收起了昨夜已經晾幹的衣服。
薑寞握著聽筒,很沉靜的問“我可以住在外婆家嗎?”
薑秋一愣,想到自己老母親那個德性,內心隱隱約約的不安“出什麽事了?”
“奶奶經常去打牌,我一個人在家害怕,想去外婆家。”
“這樣啊”。薑秋思索了一會兒,“那我待會兒給你匯點錢過去,你把生活費給外婆。”
“謝謝爸爸。”
“客氣什麽,需要錢和爸爸說!”
“爸爸,我剛剛取了錢,要去買教材全解!”
“嗯,那得花錢多,我多給你些,多看書,不懂就問老師,知道嗎?”
“嗯,我知道了,爸爸,那你注意身體,我去找外婆了。”
“好。”
薑寞輕輕地把聽筒放回去,把錢給了老板。
老板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她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鏡“小孩,下次去別的地方打電話,我這不開了,我要回家休息。”
薑寞恭恭敬敬的道謝“好的,謝謝奶奶。”
薑寞轉回去儲蓄銀行的取款機把卡裏的錢全取了出來,放在書包裏,把書包反著背在胸前。
集市裏人來人往,有的擺攤兒的小販推著個大板車在行人道上晃來晃去。
因為價錢便宜,人自然就多,人多了路就被堵著。
薑寞繞了好幾個攤子,才走到剛剛和外婆分開的地方。
王杳冉領著戴葙在一個書畫攤前,這個看看,那個瞅瞅。
王杳冉也不知道哪個小畫本好,裏麵的圖案是水果蔬菜,一二三四五六七,其他的也隻能認得個囫圇。
要買什麽,她也拿不定主意,就認得幾個字,王杳冉挑的一陣頭疼。
感覺到牽著戴葙的手被人一碰,以為是人販子。
趕忙把戴葙往懷裏拽,要不是戴葙那句“哥哥”。
王杳冉真的以為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擄孩子。
“小寞啊。”王杳冉的心緩了緩,有些後怕的看著他“你怎麽不吱聲啊?”
薑寞很自然的牽起了戴葙的小手“外婆,我喊你好幾聲了,葙葙也知道我來,她餓了。”
“瞧我”。王杳冉忙得糊塗了,把自己挑的畫本讓老板算下錢。
給了錢後,把畫本往竹背簍裏放,抱起了戴葙,讓薑寞跟著。
一家老字號早點,早餐有包子饅頭,豆漿油條,以及米粉麵條,蒸餃,煎餃,水煎包,炒米線,炸餌塊,煮餌塊,煮湯圓,炸麻圓……
小小四四方方的餐桌,薑寞和戴葙坐在那裏,看著外婆端著盤子和一個海碗走過來。
盤子裏是熱氣騰騰的蒸餃,海碗裏是熱氣騰騰的煮米粉,上麵是焦香的肉沫和青蔥的蔥花。
王杳冉又去端了兩碗豆漿,兩根油條切成小段泡在豆漿軟乎了,才喂給戴葙吃。
薑寞拿個小碗分了小份的米粉出來,肉沫也撥了大半過來,遞給了外婆。
王杳冉微微一愣,看著薑寞不動聲色的吃著自己的,心裏一暖。
又瞧了戴葙一眼,嘴角微揚,不管是誰,有人疼愛有加,自是不錯的。
吃飽喝足後,戴葙也有精氣神了,蹦蹦跳跳的,她拉著薑寞的手,一個勁兒往前走。
薑寞剛吃完飯不想走得快,一把抱起了她,刮著她的鼻梁說“剛吃完飯別走得快,小肚肚會痛的。”
戴葙疑惑了一會兒,就去拍了自己的小肚子,嘿嘿一笑“肚肚痛!”
薑寞被她弄得哭笑不得,路上隻有他們三個人的時候,薑寞把手往書包裏探,把錢攥在手心。
“外婆”。喊的同時已經把錢遞給了她“我和爸爸說了,以後住在你家,我奶奶經常去打牌,我不敢一個人在家。”
王杳冉望著他的手,大抵也猜到了,淡淡一笑,也坦然地接了過來“行。”
賣衣服的攤前,王杳冉給戴葙買了套衣褲,也給薑寞挑了一套。
路過飾品攤,王杳冉拿起了個蝴蝶結發卡,又拿了包黑色的小頭繩。
路過書店,薑寞要去買資料,把戴葙也帶了進去。
王杳冉就在後麵慢慢的走著,從一進來,她就注意到了這裏的書籍很多,比那個小書攤都要很多。
隻是可惜了,她不識字,認得到的字十個手指也能數的過來。
王杳冉在門口等著,看到薑寞抱著一遝書,手裏還得牽著戴葙,趕忙又過去把戴葙抱起來。
以為他隻買一兩本的,哪裏會想到一買就是十幾本。
薑寞付了錢,把資料往書包放,放得那麽小心,生怕不小心就會劃破,弄皺書本。
王杳冉抱著戴葙走在前麵,想了想還是問了薑寞“小寞,葙葙她說話比其他孩子都要晚,你看能不能教她一些簡單的,到了學校也不至於什麽都要現學,那樣起步太慢。”
薑寞的眼睛頓時就像黑夜裏唯一亮晶晶的星星閃爍著光芒,他拍了拍鼓鼓囊囊的書包,滿心歡喜的笑“外婆,我買了好些童話故事。”
王杳冉的心都融化了,她臉上滿是慈祥和藹的笑,騰出手去摸摸他的腦袋,心裏歎著氣,嘴裏說著“真懂事!”
回來時正值晌午,炎熱的天氣讓人走一步就汗流浹背,滿額汗水。
戴葙累了,走幾步路就要抱。
王杳冉買了很多日用品,現在走到一半的路,隻感覺到越來越沉,再抱她,完全沒有力氣。
戴葙站在那裏委屈的含著眼淚,輕微的哭了兩聲。
薑寞把書包往胸前交叉掛著,走到戴葙麵前,又背對她蹲下。
戴葙趴在薑寞背上,不一會兒就呼呼大睡,小手抓著薑寞的衣領。
回到家時,薑寞輕輕地把戴葙抱去床鋪裏,蓋了小薄毯。
他才出來走到水龍頭旁邊,試圖擰開。
管子被太陽灼燒的滾燙,捧過嘩啦啦的熱水往臉上衝洗汗漬。
衣服都被汗水浸透,大顆大顆的汗珠自頭上往下流,薑寞抹去臉上分不清是汗珠還是水珠。
雙手撐著滾燙的牆壁上,胸口起伏不定,喘著粗氣,眯著眼睛休息了一會兒。
心裏有個念想,一定要努力奮鬥,走出這個大山坳。
薑寞頂著大太陽回家,家裏沒人,門還是鎖著的,就連門口的那個板凳都沒人挪過,顯然沒人回來。
薑寞拿出鑰匙開鎖,推開門進去,拿了個塑料袋裝了幾件衣服,又拿一個背簍把書本全放進去,把屋裏的紙筆都放進背簍。
薑寞背著背簍往外走時,才看見陸曇曇撐著傘慢慢走來。
陸曇曇昨夜一夜未歸,在小賣部待了一宿,贏了才意猶未盡的回來。
看見薑寞這架勢,眼皮子都懶得翻,徑直走去屋裏,一句話都沒有說。
她一夜沒睡,困得要命,換了拖鞋後往水龍頭衝了衝腳,就回屋補覺。
薑寞看著她正在從裏麵關門,聲音不大不小的響起“奶奶,我去我外婆家,最近都不回來!”
“隨便你!”話落。
“砰”。一聲落在薑寞的耳朵裏。
看著門關上了,薑寞的眸子暗了許多。
薑寞的手緊緊抓著背簍的帶子,咬了咬牙,拚著一股氣回到了外婆家。
王杳冉在擇菜,正把不要的菜丟在院子外的雞舍,看見他回來,趕忙去接過了他身上的背簍。
裏麵都是書。
王杳冉把背簍放在臥室裏,對他說“你也睡會覺,飯好了叫你。”
薑寞累到沒力氣,他坐在床沿喘著粗氣,邊擦汗邊點頭。
薑寞歇息的差不多,身上的汗水散去,正要歪著腦袋靠著枕頭,隻見戴葙翻了個身,滾到了他這邊。
戴葙嘴裏嘟嘟囔囔的,說著不清不楚的夢話,毯子也被她壓在身下,兩個白白的小腿就搭在床沿。
薑寞見她如此,微微一笑。
輕輕地糾正她的睡姿,蓋了毯子後,他自己也挨在邊上,本是要睡著了的。
聽到了外麵的馬蹄聲,又爬起來去看個究竟。
王杳冉把板車套上,裏麵鋪了個褥子,又放了個枕頭。
又扶了將湛上去躺好,回頭拿包的功夫,看到了薑寞站在門框那裏,一隻腳正踏出來。
“外婆,你去哪?”薑寞問。
“小寞啊,你外公腿疼,我帶他去醫院瞧瞧,米飯快煮好了,你炒點菜和葙葙先吃。”
王杳冉說話間已經牽著馬走出了院子,有些不放心的回頭看了眼“小寞,燒火的時候注意些。”
“嗯。”薑寞輕輕應了。
正午陽光燦爛奪目,熾熱的烈日下,王杳冉趕著馬車往醫院走。
不時的回頭看昏昏欲睡的蔣湛,看他眉頭一皺,知道他疼得厲害,可也不敢趕得太快,顛著了更不好。
“小瀾和戴招不養葙葙,就過給薑秋吧!”
蔣湛冷不丁的來了這麽一句。
蔣湛半眯著眼睛看著炎熱的天空,白雲飄揚,微風微燥。
蔣湛說完這話,有些後悔,但說出口的話自然是收不回來了。
王杳冉後知後覺,替突然停了下來,目光如刀錐一樣盯著蔣湛,冷冷的問“戴葙到底是誰的孩子?”
“小瀾和戴招的,你看她們倆管過她一次嗎?”蔣湛忍痛起身,與王杳冉麵對麵直視著。
王杳冉無言以對,正要說些什麽,隻聽得蔣湛喃喃細語。
蔣湛閉目養神,以手遮擋烈日的灼曬,嘴裏的話細細的“薑秋喜歡女兒,沒能如願,戴葙過給他,也能有個好的家。”
王杳冉緊緊地攥著繩子,口中吐出一口濁氣,擦了額角的細汗,加快了速度往醫院去。
陸曇曇出現在蔣家院子外時,在廚房切菜的薑寞一愣,放下了菜刀,擦了手上的水漬,往外走去。
陸曇曇戴著遮陽帽,手上是防曬袖套,腳下一雙擦得亮錚錚的低跟皮鞋,都能當鏡子照。
她居高臨下的問“有家裏鑰匙吧?”
薑寞輕輕地應了“有!”
陸曇曇微微打了個哈欠,“有就行,家裏的大黑狗記得喂飯,我回娘家過幾天。”
陸曇曇也不等薑寞說話,捏著腰身離開。
薑寞用沼氣炒了菜,盛出來時,就聽見臥室裏“咚”的一聲。
薑寞跑進去。
戴葙全然不知自己掉下床,坐在那裏揉著眼睛,看到薑寞,赤著腳跑過去,仰著頭看他,糯糯的嬌柔喊他“哥哥!”
薑寞給她穿了鞋,帶她去了衛生間。
戴葙自己洗了手,出來四處張望尋找著,喊了聲“外婆。”
沒人應,她又跨過了高高的門檻來到廚房。
戴葙還在屋裏到處找人,隻看到一個瘦瘦高高的薑寞。
她仰頭看著他,輕輕地喊他“哥哥,外婆呢?”
“外公外婆不在家,我們先吃飯好不好,待會兒帶你去玩喔!”
薑寞把碗筷都擺好,把戴葙往椅子裏提溜。
薑寞給她夾菜,看她吃得滿手油,糊了一臉,頓時一個呆萌小妹兒就在眼前晃來晃去。
剩菜剩飯都裝在了一個大碗裏,薑寞領著戴葙和他一起回了家,打開門往柴房去。
剛倒進去,大黑狗也去吃了。
薑寞就感覺哪裏不對勁兒,趕忙帶戴葙出來。
可已經晚了。
堆積成山的約與大人胳膊粗的木柴紛紛滾落,把大黑狗砸在了底下,隻聽的見幾聲吠叫,餘下隻有狗的輕微嗚咽。
薑寞手裏的碗摔在地麵四分五裂,碎片都很鋒利。
戴葙被這突如其來的響動嚇得不輕,愣愣的拉著薑寞的手。
可卻被他推得遠遠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得她齜牙咧嘴,流淚不止。
薑寞在碗摔下去,木柴都滾過來那一刻。
就把戴葙推出去,盡管力度不大不小,也很擔心會撞到頭,磕破腳,碰著手。
薑寞被木柴壓的喘不過氣來,兩隻腳都被木柴壓著,讓他動彈不得。
看見戴葙在那裏委屈巴巴的哭了兩聲,又爬起來拍拍屁股朝他這邊過來。
那一刻,薑寞是害怕的。
後麵隨之而來的還有很多的木柴,於是他喊“葙葙,去外麵喊人。”
戴葙抹了眼淚,撲騰著小短腿往外麵跑。
戴葙喊了什麽,裏麵的薑寞一個字也聽不清。
木柴墜了幾根下來,砸到了他的後腦,足矣讓他頭暈目眩,眼前模糊不清,意識開始薄弱。
薑寞艱難的抬起手,把後麵的木柴輕輕撥開,撥了這一根,另一根又追下來,再次砸了小腿肚子。
痛得臉色煞白,薑寞忍痛用力一起,從木柴堆裏抽身,可一剛站起來,整個人就倒了下去。
全身上上下下一點知覺全無,連眼前唯一的光都沒有再現,戴葙的影子瞬間被黑暗吞噬。
戴葙出去一個人也找不到,就在路上大哭起來。
可哭了那麽久,也沒見有人聽見,也沒人出來看看是不是誰家孩子怎麽了。
戴葙不哭了,小腦袋裏回憶著薑寞說的話。
她想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她隻見過兩三次,不太記得名字,樣子也不記得。
隻記得他在哥哥家往左走的第十家,他家門口有一棵高大的槐樹和一棵還在盛開的櫻花樹,樹下種了好多的紅色美人蕉。
戴葙記得這裏,一路上膽戰心驚,小跑著就去找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