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閣部相爭鬥京察,萬曆借怒助內
閣部相爭鬥京察,萬曆借怒助內閣
二月明朝內閣首輔王錫爵接到朝鮮戰報,得知戰況陷入僵局,遂找來趙誌皋、張位及兵部尚書石星、兵部侍郎蹇達商議。王錫爵說道“聽聞大軍初至朝鮮便收複四道,大獲全勝,為何現今停駐不前,朝鮮也上奏大明請求朝廷令宋應昌再度出擊,皇上還等待我等回複,不戰之因是否真如宋應昌所言,兵部可有核實?”
石星答道“秉閣老,兵部時刻關注朝鮮戰事,探查來往不斷,軍中因上報軍功所奏不實引起南北之爭,軍心動蕩,宋應昌正在設法穩定。若軍心不齊,南北敵視,戰必不勝。碧蹄館戰後倭軍集結一線,軍勢大漲,防備嚴密,無機可趁。我軍人數遠不及倭軍,貿然開戰易損失慘重無功而返,隻得暫行觀望。”
趙誌皋深憂軍心“正值大戰,軍心大亂不僅不利於戰事也將淪為藩國笑柄。依我猜測必是北兵爭功所致,而李如鬆出自遼東名門,軍中大多為其家門親信舊部,此次事件李如鬆難辭其咎,應嚴令宋應昌將那軍功論賞據實上報,穩定軍心。”
蹇達說道“軍中爭功內鬥為兵家大忌,所幸有宋應昌在,必能穩定軍心。而後兵事謀劃才有可為,兵部也將督促宋應昌盡快平複此事以免倭寇察覺趁機來攻。大軍糧草每日消耗極多,豈能因內訌而被迫拖延戰事。”
張位亦反對拖延戰事,其盤算軍需道“此前我曾聽戶部核算及前線回報,大軍口糧每人每日便是一升五合,戰馬每匹每日需料豆三升,大軍一日耗糧便將近七百二十石,馬匹一日用豆總量則近八百石,各處糧車正逐批運往朝鮮,朝鮮當地也在盡力籌措,仍難齊大軍每日所需。戰事若拖延日久恐於我不利。”
石星稱讚道“張閣老所言極是,大軍糧草情況確是如此,想不到張閣老對軍需糧草一事如此關心,實乃官兵之福。但兩軍對戰必時刻謀劃周全,若一時不慎便會使全軍潰敗,隻是目前尚無戰機,不可輕易出戰,宋應昌及李如鬆已命楊元鎮守平壤,防控大同江;李如柏鎮寶山,查大受守臨津,互為聲援;祖承訓鎮守開城,兵分四路,穩固後方。好在糧草軍需僅是押運稍慢,我也將再遣專人於各地沿路督導。”
趙誌皋道“我讚同石星之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具體如何行事還是交由宋應昌決斷為好,當務之急應是軍心穩定及軍需供應,再尋戰機。若能盡早結束戰事,班師回朝,天下安定,也好省下錢糧應對國事。”
張位再附和提議“閣老所言也是天下臣工,黎民百姓所盼。內閣也需給宋應昌回個信,明確告知其朝廷意圖,內閣的意見,從大局著眼,必須盡早殲滅倭寇,收複朝鮮全境,因此若有戰機不得延誤,如有所需火速上報朝廷。”
王錫爵轉而向蹇達詢問“倭寇狡詐,生性殘忍,若不能擊敵要害必難速攻得勝。聽聞倭寇所持鳥銃威力強於我軍,且倭軍有半數持此火器,我軍所恃惟火炮眾多,揚長避短也能在戰場之上減少傷亡。少司馬有何見教?”
蹇達答道“我軍火器不足,鳥銃性能雖不如倭銃但也比三眼銃強上許多,弗朗機炮也尚有欠缺之處,國中火器巧匠正對此研製革新。我也正編練炮騎、炮車、遊擊等用炮戰法,於各地編為專營,嚴加訓練。可用於朝鮮以觀其效。自大明開國以來,火器日重,武功日盛,但火器戰法難以普及,火器質地參差不齊,久後必有所害,善研火器,調整戰法則將戰無不勝。”
石星聽罷則對蹇達之言存有異議“蹇公所言有理,盡心編練不可操之過急,若能趕上此戰便觀察效用如何。首輔明鑒,我軍此次雖未帶鳥銃,但三眼銃、拐子銃、百出弗郎機、五雷神機等皆適用於北兵突進作戰,依我之見比起鳥銃要方便很多,而且兼有車營火炮,對比火力我軍遠在倭寇之上。南北兵各有所長,此次選調皆是久經戰陣磨礪之精銳,從戰報來看,倭寇野戰即便集中數倍兵力也萬難勝我,因此據城堅守,相互支援,此時我與倭寇皆在等待戰機,首輔還需鼓舞宋應昌才是。”
眾人議定,王錫爵隨後總結道“兩軍對峙互為顧忌,正是等待良機以用奇計之時,糧道、帥營、疲兵、軍械、或誘敵圍殲或包抄突襲其震動全局之地,皆是破解對峙之法。我等遠在千裏之外難知朝鮮瞬息之變,惟有寄希望於宋應昌能扼守險要,把握戰機,打破僵局。傳信宋應昌不可心急,搜集軍情尋找戰機,一戰大勝。同時也需嚴厲告誡,整頓軍紀,不可欺侮朝人不可濫殺俘虜。”石星讚成,後內閣、兵部各自傳信宋應昌告知合議意見。王錫爵也上報萬曆皇帝恭請寬心。
萬曆二十一年正值京察大計,京察每六年一次,四品以上京官由皇帝親自考察,四品以下京官往往由吏部、督察院會同考察。京察不稱職官員分為年老、有疾、無為、貪淫、酷暴、素行不謹、浮躁淺露、才力不及者經評議過後若不宜任職則降級外調或罷免不用。京察大計先向部院發出訪單匿名考察,再由內閣票擬去留,發還各部院評議後造冊奏請皇帝裁決。京察結束後若仍有言官彈劾留任者稱為拾遺,因京察而被免職者往往不得敘用。
至三月時京察結束,內閣議事。趙誌皋抱怨“此次京察內閣所舉薦任用之在京官員有不少被罷免,吾弟勤儉,實心用事,竟被查為任官無為,才力不及而罷免。荒唐至極。吏部及督察院究竟想幹什麽?”
張位答道“趙閣老您忘了麽,萬曆二十年壬辰大計外官之時吏部提拔了眾多親信,聲勢大振後又與內閣在廷推薦奏一事上屢爭不休。此次王閣老繼任首輔,意圖加強內閣之權,使吏部尚書孫鑨倍感壓力。所以借著此次京察來削弱內閣在朝勢力。”
趙誌皋身體虛弱,更兼急火攻心,不免站立不住扶榻而坐“如此說真是早有預謀,此次京察孫鑨親自坐鎮,左都禦史李世達,吏部考功郎中趙南星協理,部院合力,還有顧憲成在後助陣。”張位補充道“不僅如此,京察中孫鑨首先便將自己的外甥吏部呂胤昌、趙南星姻親都給事中王三餘請奏罷黜,令京師爭相稱道。”
王錫爵怒道“這是假借秉公澄汰、無所徇私之名掩藏結黨攻訐之實。按京察慣例吏部督察院主持考察,最終經由內閣上奏。孫鑨、趙南星等人必是擔心不能假公謀私打擊內閣,才跳過內閣直接上奏皇上,這才讓吏部得逞。”
趙誌皋疑惑“孫鑨等人不按慣例辦事,分明令人起疑,皇上為何還會準奏?”張位略加思索,忽然大悟“京察大計中閣部之爭皇上洞若觀火,但即兩不相幫又有求必應。依我看隻要閣臣擇機再提奏請,皇上也會出手相助。”
王錫爵憤憤不平“吏部、禮部堂官皆是朝廷重臣,部院百官為吏治支柱,近年來不思為天下民生計,卻借此名而結黨胡鬧。也正因此我才要強閣權、治部院、肅清吏治,安定民生。也正因此急需培植棟梁之才。沒想吏部竟然如此不顧大局。也罷,每次京察過後必有拾遺,我等靜待消息。”
果不其然次日言官以拾遺彈劾吏部稽勳司員外郎虞淳熙、兵部職方郎中楊於庭、主事袁黃京察評議不實。吏部尚書孫鑨驚異,趙南星勸道“大司徒,虞淳熙是您同鄉,更何況部院對虞淳熙、楊於庭、袁黃三人考察結果公正無私,何懼他人言語。”
顧憲成心覺這應為王錫爵所為,直言道“或許此並非巧合,而是內閣指使,京察之中奏請罷免了諸多閣臣私人,想必內閣必定大為光火,伺機報複。道貌岸然之徒必使小人伎倆。區區詭計何足掛齒,請大司徒不必擔憂。”
孫鑨說道“我豈會擔憂,隻是驚覺言官之中竟還有這等無恥小人,想必應當是受人指使,是否為閣臣暗中指使我不得而知。但吏部主持京察但憑公心,同僚蒙冤被參豈能坐視不理,更何況我為京察主持,自然我也當上疏申辯。”
左都禦史李世達道“如此我也不能推辭,願與大司徒共同上疏。隻是我擔心皇上不聽我等之言將三人罷免,如何是好?”顧憲成獻計“三人之事,隻奏請罷免一人即可。可上疏為虞淳熙、楊於庭申辯,對袁黃則模棱兩可,奏請罷免。如此便有所交代,而兵部職方主事袁黃正在朝鮮讚劃軍務,頗有功勞。皇上重視軍國大計,必不會為此而擾亂平倭戰事。如此若無意外,三人可保。”
李世達也表示督察院定會全力保全虞淳熙、楊於庭二人,孫鑨依計行事。當日孫鑨、李世達、趙南星等人便召集官員上疏為虞淳熙、楊於庭申辯,臣子們上疏不斷。萬曆帝皆留中不批。
時刑科給事中劉道隆為了迎合內閣,上疏彈劾吏部曲為解說,僅議一袁黃而止,非體。而內閣也借此良機上疏彈劾吏部、督察院專權結黨。萬曆皇帝看罷大笑“看吧張誠,這幫官員京察時鬥,京察後接著鬥,想借著朕鬥,朕也想借著他們鬥。”
司禮監掌印張誠連聲稱讚“主子洞若觀火,朝廷大事了然於胸,隻是奴婢不明白,這京察百官如此胡鬧豈不會有失公允,阻礙主子治世。”萬曆帝忽然變色“張誠,你少在朕麵前裝糊塗,這是欺君!”
張誠急跪地請罪,萬曆帝說道“朕對天下官吏了如指掌,選官任用自在朕心中,朕治罪者必有過,罷免者必無用,提拔者必有才,留任者必有功,還有一些人留下是為將來的離去。閣部相爭為爭在朝權力,為爭在朝勢力,孫鑨、趙南星癸巳京察之中大義滅親,公正之舉令人稱快,轉眼間就以評議差等,奏請罷免閣臣舉薦之人。其餘不合格之官員朝野皆認,並無問題。隻是朕認為孫鑨在有意為打擊內閣勢力作掩護,結果欲蓋彌彰。王錫爵、趙誌皋、張位不會坐視不理,果然,這些奏折就來了。吏部與督察院原本會同考察,為互相監督,現在卻同心協力,難免不令人起疑結黨營私。再看看,這幾天就等著吧,這奏疏天天都得來。”張誠領命。
吏部尚書孫鑨見內閣上疏,也再度上疏申辯,隻是言辭過力,萬曆帝看罷怒道“虞淳熙安貧好學,楊於庭平亂有功,不可以功為罪,竟還勸朕需是非分明!他什麽意思!是在說朕昏庸麽!一個吏部尚書好大的膽子!”
張誠、陳矩跪請萬曆息怒,陳矩勸道“主子,孫鑨怎會有如此膽量,不過是急於表明心跡,用詞不當。”萬曆大怒“他有這個膽子,滿朝官員都有這個膽子!他孫鑨不惜得罪朕也要救那幾個人,是因為他們是大明棟梁麽!不是,就憑他們也配?必是因為他們之間有關係!這是結黨!張誠,傳朕旨意,吏部尚書孫鑨不引罪自責,罰俸三月。趙南星官軼降三級,另外立刻罷免虞淳熙、楊於庭,永不敘用。”張誠領命。
後內閣上疏為趙南星開脫但實際上給趙南星安上是己非人,抑揚太過的劣評。孫鑨也上疏以辭職相威脅,宮中又是留中不批。孫鑨隻得再次上疏申辯,同時,禮部尚書李長春、工部尚書曾同亨、督察院左都禦史李世達、督察院左僉都禦史王汝訓、右通政魏允貞、大理寺少卿曾乾亨、禮部郎中孔兼、員外郎陳泰來、主事顧允成、張納陛、賈岩、助教薛敷教也紛紛再為趙南星求情。
萬曆皇帝聽著司禮監給他念著各人的奏疏,疏中時而便有指責內閣或影射萬曆的言語,在聽到孫鑨奏疏中的“今以留二庶僚為專權,則無往非專矣。以留二京職為結黨,則無往非黨矣。”後,萬曆帝叫停說道“是不是朕自登基以來對百官們過於驕縱了?臣子對君父含沙射影綱常何在?還當朕是十歲的孩子?這麽多年來這麽多事,朕忍了這麽多年,這些人實在是………”
司禮監伏請息怒,萬曆帝說道“孫鑨朕不理,他的奏疏朕也不看。那個袁黃朕也不在乎,平倭戰事也不是非他不可。還有這麽多各級官員保趙南星,如此看來,主謀之人應當就是這趙南星了,此人朕了解,清正剛直,隻是誌大才疏又心胸狹窄,狂愚之徒而已。既然他們肝膽相照,那朕也成全他們。傳旨,趙南星、虞淳熙、楊於庭、袁黃罷職為民;陳泰來降級發往邊疆聽用;李世達、王汝訓、魏允貞、曾乾亨罰俸三月;李長春、曾同亨、孔兼、顧允成、張納陛、賈岩、薛敷教等朋謀亂政,降三級外調離京。”司禮監領旨。
內閣首輔王錫爵得知眾人上疏中有提及自己,也上疏請辭得萬曆手詔說“朕因新春積火上升,兩目疼痛,卿可即出,待朕火愈,詔卿麵商國事。”萬曆皇帝因對王錫爵無比信賴,便將國事委於內閣。王府管事拜道“老爺深受聖上信賴,恭喜老爺渡過此關。”王錫爵道“老夫與皇上君臣相知,豈是孫鑨、趙南星、李世達、顧憲成等人可比。並非我何等手段,而是皇上心意如此,快去備車,我需入閣議事。”管事受命出門備車送王錫爵往東華門而去。
後內閣三位閣臣談及京察之事,張位賀道“閣部之爭吏部完敗,此後我等可盡心國事了。這孫鑨實在是頑固不化,通過此前吏部尚書可不避內閣座轎一事可以看出,陸光祖職掌吏部之時,為緩解閣部矛盾總數預先囑咐轎夫避開閣轎。而孫鑨不解其中奧妙,隻遵循舊例。可見此人孤高而不知變通。”
趙誌皋則無比憂愁,惴惴不安“隻是這爭得有些大了,皇上一下就處置了這麽多官員,他們定會認為是內閣閣臣從中作梗,引皇上大怒降罪。將來都會把這些帳都算在內閣的頭上,閣部之爭永無止境,如此國事如何可為?”
王錫爵答道“趙閣老勿憂,這也是迫不得已之事,我雖曾反對張居正堵塞言路,不過時至今日倒也有同感。欲求天下大治,除君臣同心,更需令行禁止,朝野一致,需有非凡勇氣與才能、氣度才能做到。為此我已做好十分的準備。隻要皇上支持,我自有助皇上再創盛世之能。”
趙誌皋因而奉勸“首輔宏願也為天下士子之願,隻是此事萬難,猶如逆攀高山,曆朝曆代無數人為此心血耗盡。大明至今仍有諸多弊政一時間難以解決,所以隻能穩步經營,不可操之過急。以免適得其反。”
張位道“趙閣老所言極是,我也讚成。首輔才華橫溢,政才冠絕大明,皇上信賴,隻需緩緩調理,假以時日必迎盛世,傳君臣佳話。不過吏部將來必有報複,還得小心應對,另外此次皇上震怒,禮部、工部兩部的堂官皆被罷免。堂官空缺皇上還會下旨公議推選,應當早作人選,看誰更能適任。”
王錫爵道“多謝二位誇獎,我受之有愧。二位提點的是,有時確有急躁,不利國事。有關禮部及工部堂官人選,南京吏部右侍郎羅萬化博學宏才,克己奉公,先帝曾欽點一甲頭名,當時趙閣老也僅為第三,可推為禮部尚書,南京吏部尚書溫純曆任河南參議、大理寺卿、浙江巡撫、戶部侍郎,深通政務可推為工部尚書。”
趙誌皋讚道“嗯,此二人無論才學德行都堪稱無可挑剔,天下盡知,若是此二人為禮部及工部的堂官,朝中應當沒有異議,皇上也會稱讚內閣秉公舉薦。尤其是羅萬化,因其剛直率真,多次得罪張居正,竟十年未得升遷,居正去後才得以漸漸升遷任職,朝廷也對其有所虧欠,此次禮部尚書一職非羅萬化莫屬。”後羅萬化、溫純二人就任禮部尚書、工部尚書,朝中皆無異議,萬曆準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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