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芒種因果,小庭熱夜聽蟲鳴6
次日一早,柳絮元氣滿滿的起了,簡單收拾一番就要出門,推開房門後一愣,門外小院中的桌子旁,赫然坐著比她起的還早的孟飛時。
“小叔叔起的這般早?”柳絮走出來問了句。
孟飛時看了柳絮一眼,道“夜裏腹中有些饑餓,又沒有剩餘的飯食,隻得早些起來做一些,填補下腹中的虧空。”
柳絮走過來時,桌上卻是兩幅碗筷,顯然帶了她的份兒,於是便坐在另一邊,想要吃吧,又有不方便處,不吃吧,小叔叔怕是白忙活了一早,當下也不為難,舉起碗來就吃了起來。
“吃過了就去蒔花樓吧,趁著現在還早,去了方便,再晚一些怕又多生出許多事端。”
“哦,好。”
柳絮起身便走,也不管這碗筷如何,徑直向蒔花樓的畫舫行去。
孟飛時起身將碗筷收起,用清水洗過之後放在櫃子之中,抬頭眺望了下天色,轉身出了家門,消失在門口。
西江邊停靠著三五艘來往的小舟,這小舟本是送客上岸用的,一般人回去多數是走雲排直接回了城中,隻有少數客人走小舟,因此這船兒就在岸邊停靠,晚些時候才會靠上畫舫接人。
柳絮在西江邊找尋半晌才發現這裏停靠的小舟,當下走過來問道“叔叔們可是蒔花樓的船嗎?我是去畫舫收衣服的浣娘,可否載我一段?”
“哦?原來是柳姑娘來了,我等專等你呢,想不到姑娘來的這般早,請吧。”
“咦?你不是內個!哦對,還沒謝過壯士救命的恩情呢!”
“柳姑娘好記性,什麽恩情不恩情的,我們江湖兒女不注重這些,姑娘能來我們蒔花樓幫忙,我就替花娘高興。”
“你卻高興做甚?”
“實不相瞞,這個花娘,嘿嘿,正是某家相好的。”
“啊?有這等事情?還未請教壯士姓名呢,太失禮了。”
“姑娘先上來吧,咱邊走邊講。”
那大漢將柳絮攙上小舟,竹蒿一撐,離了岸邊。
“快快講講,壯士姓甚名誰?怎地就迷上了花娘?”
“柳姑娘打趣了,某家姓嚴行九,不嫌棄叫聲九叔就是。”
“怎會怎會,九叔救我性命,恩同再造,哪裏有嫌棄一說。”
“好好,姑娘是個爽朗性情的,對我嚴九的性子,這蒔花樓有事了,喊我一聲,九叔就是扛,也將你搶出來。”
“哪有你說的那般嚴重,好似什麽熊虎洞一般嚇人。”
“哪能真個這般惡劣,怕姑娘受了委屈,咱好歹是半個娘家人兒。”
“噗,九叔你可真愛打趣。”
“討生活的,自有幾分嘲諷功夫,多用了自己身上,哪能拿人打趣?”
路程本就不遠,說話間就到了畫舫,嚴九將繩索套好,先上了畫舫,卻將一塊寬版鋪在畫舫和小舟之間,道一聲,“走在上麵。”
柳絮應了一聲,提著羅裙過了板兒橋,心中著實有些興奮,若不來潯陽,如何能遇到這般有趣的事來?
“走,我帶你去找花娘,昨日就再三叮囑我嘞,若不接上你,早上的饅頭都省嘞!”
“花娘怎地對你這般苛刻,連饅頭都不給吃?”
“那婆娘凶著呢,早間多吃十個饅頭,都好一頓數落!隻叫我飯桶!”
“多吃十個?之前卻又吃了幾個?”
“一盆也沒有多少,三十幾個總是有的吧?”
柳絮停下腳步手捂著嘴吧吃驚的看著嚴九,這個矮矮的漢子,怎地這般能吃?一頓要吃四十多饅頭?還真不是一般人家能養的起的!
“怎地不走了?”
“九叔,你也太能吃了!”
“能吃我也能幹活計!這關車的活計是一般人能做的嗎?還不是得我嚴九!”
“什麽是關車的活計?”
“……”
“姑娘還是莫打聽的好。”
“九叔既然說了,卻又為何吊著我?”
“呸,瞧我這張嘴,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說了,姑娘也別為難我,我也解釋不好這活計,佛爺都要道上一聲“不可說”!”
“不說就不說嘛,神神秘秘的!”
隔壁有一雙兒女卻起的早了,隻因耳鬢廝磨長久,早間話些閨房蜜語,男子開口輕道“三句山歌一句詩,中間四句是新詞,偷換古今,郎情妾意,與你歌一曲,你待如何?”
“隨了你的意,莫要弄些陳詞濫調與我聽。”
“聽我唱來
燭光晃動妹兒招,
吃郎捉了要成交,
妾身本弱,力怯體嬌,
半程脅迫,半程苦熬,
隻吟得小詩一句,
也應無計避征徭。”
“怎地越發不正經起來?與崔塵束填了一首還不夠,卻拿我來打趣!”
“不敢,不敢!”
冷不防自房間外傳來說話聲,那男子奇道“這般早的,會是誰來?這般肆無忌憚,不怕劉家那橫孫兒嗎?”
“聽這聲音是個女子,會不會是柳姑娘來了?”
“柳姑娘?哪個柳姑娘?”
“昨日間花娘與她約好了來此取姐妹們的衣物,叫她來漿洗來著,哦,喚作柳絮的便是。”
“柳絮?這名字好生耳熟。”
“你認得?”
“你去看看,一個女子不知道這兒的規矩,若被扔進西江,多半要被淹死。”
“你說的對,我這就將柳妹妹迎進來。”
吱呀聲響起,門口走出一妙齡女子,見到嚴九在前麵引路,後麵跟著的不是柳絮又是誰來?
那女子揮了揮手,柳絮眼尖,看到了熟人,緊忙小跑到她身邊,道“雲姐姐起的怎地這般早?”
“方才段景聽見你們吵鬧,怕你惹事,叫我來引你過去,柳妹妹,這蒔花樓不比別處,晨間禁止高聲,若不然會被人扔進西江喂魚的!”
“這麽嚇人?”
“嚴九,你先去吧,這裏有我。”
嚴九聽了,退了出去。
房門關上後,柳絮向房間內打眼兒一瞧,卻發現一熟人坐在桌前,驚訝道“怎麽會是你?”
段易峰回過頭來大吃一驚,“嫂嫂?哎呀!我這記性當真喂了狗了,忘卻嫂嫂閨名就喚作柳絮!方才雲舒與我說起時,我卻忘在腦後了!該死,該死!”
“段景,你認識柳妹妹?”雲舒看著段易峰問道。
“哪個該叫妹妹?這位是我兄弟孟東顧的遺孀。”
“啊?天下竟有這般巧的事情?”
“叔叔還是莫要這般說了,我的婚書孟昭已經看過,說是假的,我也出了孟家的門,再不是孟遺的遺孀,莫要再拿嫂嫂說話,雲姐姐還喚我一聲妹妹就是。”
“怎麽回事?嫂嫂可否與我說上一說?我雖懼怕孟飛時野蠻成性,不講道理,可嫂嫂受了委屈,我潯陽四公子本是一家親人,即便是你小叔叔,我等也替你撐一撐場麵!”
“算了吧。他又不曾欺負我,還幾次救我性命。”
“有這等事?也怪我等兄弟,二郎自回來後都不敢登門,讓嫂嫂受了委屈了。”
“叔叔就不要再這般叫我了,柳絮當不起。”
“妹妹且先在我房中少待,我與段景去叫花娘來。”
“好吧。”
雲舒拉著段易峰出了房門,段易峰道“想不到二郎這般無情,居然將柳絮一人扔在外麵不管不顧,少了男兒該有的氣度。”
“孟家叔叔已故,你們又都與二郎不對付,就不要再摻和下去了,哦對了,柳妹妹不是一個人,我與花娘昨日遇見她時,身旁有個俊美男兒,隻看他顏色,我都想也跳了西江。”
“絕美男兒?孟飛時!你說的那人就是孟家二郎孟飛時!”
“怎麽會?方才不還說這婚書有假,被掃地出門了嗎?怎地又和二郎攪在了一起?”
“唔,這事怕是還有內情在裏麵,柳絮曾說二郎數次救她,看來也不是真的就不管她了,想是真的將她當做嫂嫂奉養也未可知。”
“他人的長短用你來論評?跟我去找花娘取衣服去!”
“慢來!既是故人,我等當與人照顧一二,莫要將你這一樓的衣服全拿了與她,她個柔弱女子,何時能漿洗出來?”
“那依你的意思?”
“一天與她個幾十件,讓她輕鬆且有些例錢拿不是挺好嗎?”
“算你還想的周到,我這就與花娘說去。”
說說走走,二人一路向花娘的房間行來,雲舒看了段易峰一眼,敲了敲門,輕聲問道“花娘,可方便嗎?我與段景一同過來的。”
吱呀,房門打開,花娘慵懶的身姿出現在門後,將二人迎了進來,道“花娘我是過來人,哪有什麽方便不方便的?我這般年紀,哪裏還有些油水可以讓人揩了去?”
“花娘,你才四旬出頭,怎地就說些喪氣話?方才我見了嚴九,這廝可是守了你好多年,怎地不見你枯木發芽又一春呢?”
“呦嗬?守著個才子,連說話都這般文鄒鄒了,去去,少來打趣我。”
“好好,不打趣你,說些正事,柳妹妹來了。”
“來了?那人呢?”
“在我房中呢,方才著實嚇了一跳,柳妹妹原來是孟東顧的遺孀。”
“孟東顧遺孀?他不是,咳咳,怎麽會有新婦子進門?”
段易峰見花娘欲言又止,看來說話還是不方便,當下道“花娘不必顧忌我,孟兄已故,這位嫂嫂還真就是入殮之後才進門兒的。”
“有這等奇事?哦,我想起來了,之前潯陽城中瘋傳孟飛時與其嫂嫂有染,這怕不是說的就是柳絮吧?”
“什麽?花娘你從何處聽得的消息?”段易峰一下就怒了,哪個狗才在背後亂咬舌頭,專壞人名節?
“哎呦,怪我多嘴,這事情前一陣子傳的有模有樣的,我卻也沒想到會是柳姑娘啊!”
“這自然不是真的,定是有心人散播的謠言。”
“不過這一招確實也致命,怪不得她二人現在搬到城外居住,想來是為了避開這流言。”
“花娘是說他二人現在在城外?”
“段公子不知?”
“我正欲與幾位兄長前去探望。”
“先不說這些,方才段景與我說起,給柳妹妹分的漿洗衣服,有這層關係在,我們不好讓柳妹妹太過勞累,不如少送些衣物過去,花娘不是也想著交好她嗎?”
“唔,你這話說到我心坎兒裏了,就將雪兒,巧兒,芙兒和你的,這四花魁的衣裙送與她漿洗,我再給她置辦兩塊上好的皂。”
“既然說定了,那就趕緊去姐妹們房中收衣服吧。”
“今日倒是不必全送去,雪兒與巧兒皆有客人,先去芙兒房中收出幾件,你再出幾件讓她先拿了去,早些回去,莫讓客人堵了個正著,徒惹事端。”
“好,我這就去芙妹妹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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