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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侯府

  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時至立夏,萬物繁茂。


  立夏時日,還有嚐新等節日活動。京城引進了蘇州的“立夏見三新”之諺,三新為櫻桃、青梅、麥子,用以祭祖,給近一年來平淡的日子添上了許多趣奇與玩味。


  前段時間,陛下率領文武百官到京城南郊典壇廣場去迎了夏,舉行了盛大的迎夏儀式。當日君臣一律穿朱色禮服,配朱色玉佩,連馬匹、車旗都要朱紅色的,以表達對豐收的祈求和美好的願望。


  宮廷裏“立夏日啟冰,賜文武大臣”。冰是上年冬天貯藏的,由皇帝賜給了百官。


  這一日,忠信侯府的太老爺七十大壽,遞了帖子,請了京城一些門第貴人前來赴壽宴。


  紅牙檀板敲響,閣外搭了一個戲台,樂曲節拍輕輕奏起。


  庭院內,顯然是有人開局投壺了,男子輪番上陣,偶爾有幾個技藝卓絕的女子拔得頭籌,但風水輪流轉,輸贏無所謂,重要的是因著遊戲,有了交集,也就順利地能說上兩句話,與向來不多見的適齡好友增進交往友誼,玩得來的若是性情相當,還會直接拉到一旁約好下次互相拜訪。


  廳堂裏坐的都是年輕的婦人,沒和老侯爺老太太去前邊聽戲,似有似無地張望這門口這邊。


  宋知熹硬著頭皮進去,走到堂內太師椅邊,“舅母,喚我來可是有事?”


  丞相夫人曹氏笑眯眯地一手拉著宋知熹,輕輕推了她,“去,見過裕王妃。”


  宋知熹一看,正座的右手邊坐著一個雍容清麗的婦人,朝她打量過來。


  王妃?就是當日撞見她扮作丫鬟的那位王妃!

  原來是裕王妃,嗯?裕王府?


  宋知熹倒吸一口涼氣,果真巧了,那豈不是衡川郡王的……母妃?

  她可否……認出了她,眼下場合,自家舅母和這麽多夫人還在呢……服個軟認個錯怕是不太方便……


  唉,若是有意刁難她出氣,那可就是再難堪也得受著,也確實是她挑起的誤會……


  “你這孩子,傻愣愣站著做什麽,聽你舅母提起你,說你是個難得的好孩子,這不就叫你來瞧瞧,可是驚著了?”裕王妃溫聲喚道。


  “知熹歡喜著呢,能得王妃提見是知熹的福氣,見過裕王妃,見過各位夫人。”宋知熹行了個萬全的禮,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麵色寵辱不驚,一點沒有外頭傳聞小女子般的矯揉造作。


  宋知熹識相痛快地上前,既然是來瞧我的,先不管瞧什麽,扭扭捏捏反倒讓人不耐。


  “你父親怎的沒來?”王妃似是隨口一問,卻讓一眾夫人一驚。


  宋知熹頗為意外,這話給她這個做女兒的,可當真不好接,這才麵露歉意,機靈地一笑,“父親今日不巧臨時得了公務,這才叫知熹帶上壽禮,隨著舅母一同來祝壽,還囑咐了知熹,得了機會定要和侯夫人親自表明緣由。”


  她一個女眷,當然不會說出什麽親自找侯爺或者老侯爺來道明的話來。


  “原來如此,不打緊的,待會兒我碰上了也能替你說道說道……”


  裕王妃笑著拉過她的手,左手正要向桌上放下茶盞,沒穩住,不小心晃了晃,茶水濺濕了宋知熹半個袖口。


  裕王妃連忙拂撂起宋知熹的袖子就要查看她的傷勢,轉過她的手臂似是不經意麵向了眾人,手肘上赫然一滴朱砂一晃而過,給在場眼尖的婦人瞧了個清楚。


  那寂靜,茶蓋碰撞聲,環鐲晃蕩聲,幾近可聞。


  雖然場麵氛圍看著自然如常,可多少雙眼睛關注著這邊。


  “裕王妃,茶水不燙的,知熹無礙……”


  茶水根本不燙,她裕王妃端了這麽久,看她喝茶的樣子,怎麽會像是溫度高的……


  裕王妃趕忙撂下了女子的袖擺,順便幫她撚撚邊角捯飭得服帖,“那便好,是本妃疏忽了。”


  眼看也差不多了,裕王妃拍了拍她的手背,寵溺地笑了,“不拘著你了,去吧。”


  大廳隨著女孩的離去,恢複了先前的氛圍。


  “可曾,瞧清楚了?”


  裕王妃雲淡風輕地瞥了眼眾位夫人。


  夫人們欣慰地點著頭,有幾個則被打了臉,繃著麵色,還有的則支起寬袖端起茶杯掩飾此時的尷尬。


  曹夫人與裕王妃互遞了一個眼神,暗暗點頭交好。


  ……


  “東南金粉綴清嫻,檀板清樽奏管弦,岑兄來此臨摹,好雅興。”


  散桌零零落落坐了親朋好友。


  宋知熹是隨著舅母和侄子一道來的,在隨後舅母張羅著帶她見過了各位侯府和別家的長輩後,就跟著侯府的老祖宗去戲台落座了,想著姑娘家的可能不耐聽戲,也沒拘著她,這會兒也就讓她自己去找清閑了。


  宋知熹隨意挑了一個靠柱的小圓桌,是個不起眼的位置,她坐在撩起的紗簾旁的八角凳上,撚著桌上早就擺好盤的小桃酥吃,壓根不知道方才她離開的廳堂裏現在正打著圓場的熱絡。


  這會兒應該沒什麽會注意到她,存在感什麽的……還是低調些好,方才在侯夫人一眾長輩麵前,自己還是很乖順的,簡直就是一個溫柔端莊的小娘子了,有個好印象,可就是多個未來的好路走,說不準呀,以後連婚事都不用張羅了。


  爹啊,你可知你閨女有多為你省心,嘶~太感人了。


  作客麽,那就得真正地把自己當做客人,那才能叫主人家看得順心呐,表現得越享受呀,就是越尊重主人家。


  她想過好日子,自然不想牽扯太多。


  這是宋知熹一貫的經驗和法則。


  “雲楊,你這世子當的真不夠格,連自己的親事你都不清楚,到時候啊,可別是被你父親提了去接親才慌了。”


  “別提了,其實我真沒見過那馮太醫家的女兒,我也不曉得我們兩家什麽時候走這麽近了。”


  “唉,馮姑娘不是和宋府的姑娘走得近嗎,不如你去問問她。”


  “鬧什麽。”


  “哪個?”


  “喏,那邊靠著柱子的那個好像就是。”


  宋知熹舔著嘴角的碎屑,一頭還聽著閑話,幾道目光齊齊地往她這邊掃視開來,她也來不及打個秋風避開,抬眼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看見她也是一愣,似乎是回憶起了什麽不太好的場景,接著就一臉尷尬窘迫,十分勉強地笑著。


  宋知熹認出了那人,那個被稱做雲楊的男子,可不就是那日陰差陽錯地被她飛杯濺了一身水的世子嗎?


  竟是他要和馮箏定親?

  宋知熹歉意地回笑,想起當日種種,差點沒間接得罪上了,他沒看見她就一臉不爽的就是夠給她麵子了。


  就著幹巴巴的桃酥,她也已經灌了半肚子的水,


  正好也不便久留,她起身略略見了禮,就轉身朝外院走去。


  “哎,小女娥!”宋知熹逮著一個丫頭,湊近些單眨了眼,壓低了聲音就要開口。


  “侯府近處可有淨房?”


  那丫頭會意,笑答,“姑娘可著急?就在前方庭院裏,耳房邊的客房裏就有,客房是空著的,姑娘放心,“看著手裏侯夫人吩咐要拿去前廳的錦盒,丫頭麵露難色,“近些了自然有丫鬟帶你,我這一盤子東西……”


  “沒事你去吧莫要耽誤了什麽,我曉得了。”


  “哎,姑娘自便了。”那丫頭歡喜一笑,就轉頭離開。


  宋知熹前轉後轉,逛了個回路十八彎,愣是沒找著一個引路的丫頭,看來這院子真是冷清得沒人……


  宋知熹皺眉,我怎麽不知道我其實還是個路癡?

  穿過一道拐角,耳朵一動,有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傳來,她正疑惑著是不是終於有了人,就聽見


  有吟吟細語傳來,她頓住了步子,向邊上挪開了幾步。


  “郡王哥哥?”


  男子一怔,頓住了步子回身,待認清來人,一陣沉默後,溫聲開口,“夏侯姑娘,尊兄近日可好?”


  夏侯姑娘?就是京城裏新來的那個嬌滴滴,品貌皆備的貴姑娘?這細潺潺的聲音,讓她不禁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自益州一別,玨兒好些日子恍了心神,如今終於再得相見,可算安了心……銜哥哥,近日……別來無恙啊。”


  宋知熹想起益州治水一事,不禁暗暗咂舌。衡川郡王真不簡單,赴個聖旨詔令,還能撈上一樁風流韻事,兩心相許……


  男人似乎沒料到會突然來一句這麽熱乎的話語,忍住心中不喜,還是客氣地回了話,“我雖在益州治水的時日裏與夏侯公子有些交情,但還不至於人前人後稱兄道弟,你這個做妹妹的,不懂?”


  賀銜的語氣與麵色和煦如晨陽,話裏的意思卻是分外剝離。


  “銜……郡王莫怪,是玨兒唐突了,玨兒會記著的,定然不會給郡王招來閑話和麻煩……”


  宋知熹偷聽牆角嗬,你可弄錯了,他要是怕閑話這等麻煩……估計這會兒就能叫人把你也丟出去叫你卷鋪蓋走人!


  “郡王且慢,先別走……”


  可我不想再聽了,我還等著尋……


  “我還有事,不便奉陪。”賀銜換了一條道徑直離去。


  宋知熹不等了,幹脆一個邁步就走了過去。


  “誰!”女子驚得一震,連忙看過去,看見這人樣貌,她先是一怔,想起先前哥哥在信中無意的提及與囑托,她隨即洋溢起了微笑。


  嗬,自薦枕席不知廉恥的女人,纏她的銜哥哥,也配?

  哪個嘴碎的走漏了風聲,竟然讓她也尋來了。


  “可不就是宋府的姑娘了麽?端是這麽一看,果真是清新脫俗呢。”


  “你認得我?”


  “是啊,聽好幾個姐妹念叨過你呢,怎麽你是聽了什麽風聲過來的麽,又要糾纏銜哥哥嗎?玨兒雖人微言輕,但請你不要給他添麻煩,好嗎?”


  “說人話,別以為我看不出你那些花花腸子,我可不覺得你真是個軟兔子。”


  一秒破功。


  “嗬,我說嘛,宋知熹,到底是本性難移,有的人天生清貴,不是你這等粗俗女子能夠肖想的。能想著做出那種事……豔圖沒少看吧?哈,還不是照樣不瞧你一眼。”


  宋知熹可沒閑情鬥嘴,側身繞過她對她燦爛一笑,扔下一句話就趕緊跑開了。


  “照你說,那種情況一眼都不瞧的……怕是個不行的吧。”


  !


  “你!不知羞至極!”夏侯玨一看連人影都沒了,沒敢大聲吼出來,這時被那話羞惱得臉色通紅。


  一個丫鬟這才跑來,看見姑娘不平常的神色,低著頭出言提醒。


  差點害她失了分寸。


  那丫頭暗歎,這宋家的姑娘果真不是凡人,才一會兒,這到底是做了什麽,竟能讓向來精明端莊的姑娘險些就端不住了……


  那丫頭是夏侯玨以前從勾欄院裏買來的,為她夏侯玨當眼線幹了不少事兒,是個果敢有主意的。


  她聽那丫頭在她耳邊說了幾句,先是目色微微一驚,不久卻又揚唇輕笑。


  瞧她守宮砂麽?


  這以後證明清白的事兒,當然是明顯些才方便,還省了這些麻煩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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